第8章 改革再出发：我所理解的三中全会(1)

我们现在谈一个每位朋友都非常关切的话题，十八届三中全会。对于全会出台的“改革60条”决定，社会大众和舆论都寄予非常高的期望，也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在我看来，大家对这次改革的意义还需要了解得更加透彻，因此本章用图文来全面展示三中全会的本质意义是什么，我个人觉得意义非常重大。

一、三中全会《决定》，是危机倒逼改革的结果

首先，我想提出一个新的观念，五年前召开了十七届三中全会，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提到全面深化改革，而到了五年之后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深化改革成为了一个最重要的议题，甚至是唯一的议题。答案很简单，在十七届跟十八届之间一定发生了重大的经济事件，这就是我这几年所一直讨论的，2008年底所推出的4万亿，我认为这是催生这次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的一股最重要的力量。

那么各位朋友，你们能不能想象4万亿给中国的经济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那就是产生了三大危机：经济滞胀、地方债危机和系统性腐败。并且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第一张骨牌轰然倒下，危机开始接连爆发。

首先，我们大量投资基础设施建设的直接结果是什么呢？导致了非常严重的产能过剩。我以高速公路为例，请问你4万亿建的高速公路都在哪里？中西部。我再请问中西部建好的高速公路有没有车在上面跑？基本没有。各位知道吗？高速公路在建的时候需要钢材、水泥、工程机械等配套，但建完以后呢，所有的配套行业包括钢铁、水泥、工程机械等全部是过剩，没车跑的高速公路建好之后也立刻过剩。因此4万亿最大的一个冲击就是造成各行各业严重的产能过剩。

具体过剩多少呢？其中光伏过剩95%、造船91%、黑色家电72%、风能70%左右、不锈钢60%、国产卡车59%、工程机械50%、煤化工50%、白色家电48%、国产汽车42%、电解铝35%、钢铁水泥过30%。整个国家的产能过剩应该是超过50%。这是什么意思啊？放眼望去，一半是过剩的。

这么严重的产能过剩各位猜一下会产生什么结果？各位都知道日本经历了20多年的萧条，原因是一样的，就是产能过剩。日本当时的产能过剩不到30%，而日本经济萧条了20多年还是没有探到底。中国呢？我们的产能过剩超过50%，如果工业产值每一年下跌5%，需要10年探底才能够消化得掉过剩产能；如果每一年工业产值下跌1%呢，需要50年才能探底！所以产能过剩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中国一定会进入一个长期的萧条。这就是为什么各位企业家最近日子变得特别难过，因为从2012年开始，中国已经重蹈日本覆辙陷入长期萧条。

除了产能过剩，4万亿还带来另一个可怕结果，叫作通货膨胀。我请问，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搞4万亿？举例，2010年政府宣布当年投入了28万亿的钢筋水泥，我们查阅资料发现当年的财政收入不过8万亿，你收入只有8万亿怎么可能支出28万亿，多出来的20万亿从哪里来？最后发现都是印出来的钞票，这五年下来总共多印刷了66万亿的钞票，结果一定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

问各位一个问题，中国目前真实的通货膨胀率究竟是多少？各路专家学者关于中国真实通胀都有自己的计算，北大教授王建国的估算是13.2%；中山大学教授王曦的估算为14%；第一财经日报徐以升估算也是14%。大家的方法五花八门，M2和GDP 的关系，货币流通速度，衣食住行的实际价格，工资和实际购买力等等，最后结论是一样的，通胀绝对不是统计局公布的那个数字。综合各方面的研究方法，我们估算的结果是13.5%。

其实单看货币发行量也知道通胀在飞速上涨，从2000到2012年，中国的M2余额从13.25万亿涨到了97.42万亿，年均增长18.1%，全世界最高。

因此，4万亿首先带来严重的产能过剩，中国经济进入长期萧条，全面停滞发展，是“滞”；然后带来严重通货膨胀，是“胀”。这两个加在一起叫作什么？“滞胀”！这是最可怕的萧条。30年来整个世界主要国家都没有经历过滞胀，只有我们。2008年美国金融海啸，美国进入了滞而没有胀；2010年欧债危机，欧洲进入了滞而没有胀；从2012年开始我们中国进入了最可怕的滞胀。这就是第一大危机，第一张骨牌倒下，也是政府滥印钞票过度投资的必然结果。

第一张骨牌轰然倒下之后，第二张骨牌接着倒下。这五年来推动了这么多的投资，你猜一下地方政府借了多少钱？审计署说是10.7万亿。那么今天我们就来给地方政府算一笔账，看看债务究竟有多重。下面的数据是我自己的研究小组计算得来的，所以我敢讲这个数据是绝对可信的。

地方政府负债总共分成四大块。第一大块，银行贷款，共40万亿，这又分为两块，其中基础设施建设20万亿，地方融资平台20万亿；第二大块，社保欠账，18万亿；第三大块，理财产品，截至2013年6月底，理财产品规模已经达到9.8万亿元，这9.8万亿当中将近一半是属于地方政府的融资，约5万亿；第四大块，以BT或者BOT等形式形成的债务，按照我们一个可靠的估计，这个金额应该是5万亿。所以20+20+18+5+5地方政府的总负债金额为68万亿。除去社保欠账18万亿不需要付利息，另外50万亿一年的利息可是4万亿呀，你还得起吗？！这就一定导致地方政府财政困难，爆发债务危机甚至地方政府破产。

然后第三张骨牌跟着倒下，腐败开始变得更加猖獗。在前面一章中，我讲了王岐山推荐的《旧制度与大革命》，里面讲到大革命之前法国政府大量借钱投入各种建设，换句话说我前面讲的两张骨牌在法国都发生过。里面还讲到法国大革命为什么爆发，很大原因就是当时的法国政府非常腐败，并且由传统的拿钱办事的腐败，发展到三种新的形式：第一是支出式腐败，第二是审批式腐败，第三是直接卖官鬻爵。我发现这三种腐败我们现在都有，以刘志军、蒋洁敏、刘铁男等为代表，情况让我感到触目惊心。所以王岐山给我们的这个警示，我觉得非常具有时代意义。这本书我也建议各位去阅读一下，是我们政府目前的困难状况最深刻的写照。

总结一下，第一张骨牌经济进入滞胀，第二张骨牌地方政府债务危机，第三张骨牌由传统腐败走向三大新型腐败特别是支出式腐败。我觉得三中全会《决定》就是针对这三张骨牌来的，这就是习总书记所说的危机“倒逼改革”。

二、五板斧勾勒出中国改革路线图

首先一个圆圈，这是改革开放之前，实行计划经济，所有的经济活动全部被政府所控制。你个人想在家门口卖大葱，这是不可以的。

那么什么叫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呢？请记住，改革开放意义非常重大，而且改革是手段，开放是目的，改革的目的就是让市场更开放。因此，改革开放使政府缩小了，释放出市场，外面的一圈就是市场。

这是什么意思啊，就是从改革得到了开放，把政府权力缩小了，你现在可以在家门口卖大葱了，赚1元钱。如果继续压缩政府的权力，你可以到巷口摆个摊卖葱，赚5元钱。那我们再继续压缩政府的权力，有更大的空间去从事市场行为，你可以找几个朋友一起去搞个菜市场，赚100元。我们继续压缩政府的权力，不要它审批，你可以搞国际贸易，把大葱卖到日本、美国去，可以赚1000元。所以整个改革开放就是通过改革进行开放，让你从家门口卖葱开始，再到巷口，再到菜市场，一直卖到国外去，这个过程从赚1元钱到赚1000元钱，就是通过改革来开放市场所带来的经济成果。

但是，政府还是管理着相当多的经济部门，还是做相当多的审批，比如说你拿到一个建设项目的批文去赚一笔，搞个证券公司的批文去赚一笔，这个时候为了搞批文，腐败一定产生。所以进入市场经济之后，传统腐败也随之产生。那么讲的第三张骨牌效应，也是十八届三中全会前面临的状态。在4万亿投资以后，腐败变得更大了，是传统腐败加上支出式腐败。老百姓怨声载道，因为和过去相比这几年来腐败更加严重了。

因此，十八届三中全会的最大意义在哪里？那就是我们政府完全针对前三张骨牌做了一连串的突破，一连串的改革。我把它归纳为五大板斧。

第一板斧，完全是针对第一张骨牌，停止政府投资性的支出。除关系国家安全和生态安全、涉及全国重大生产力布局、战略性资源开发和重大公共利益等项目外，政府不得直接投资，一切交由企业自主决策。这是一个重大突破，是第一板斧。

第二板斧，建立预算制度，严格控制地方政府事务性的支出，这个意义非常重大。过去地方政府的领导权力很大，基本上可以为所欲为，随意借钱、随意花钱，没有监督、没有制衡，地方的人大都是橡皮图章管不了他们。有一次我去一个地方做演讲，当地的人就半开玩笑地告诉我，他们的县委书记只要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到一件事儿，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能让他的梦想成真。这么大的权力，不但导致腐败，还导致更严重的过度投资。现在这第二板斧就给你管住了，建立严格预算制度，所有支出必须有预算，没有预算就不能支出，这是对的，也是我过去一直所建议的。换句话讲，透过预算制度，中央政府就有能力控制各级地方政府的支出行为，而且这个支出全部要由老百姓来监督。甚至我讲书记吃一碗牛肉面都应该上上网，干吗呢，让全社会监督。这样所谓的三公消费就可以被消灭掉，支出式腐败也可以被消灭掉，各级政府领导的随意妄为便可以得到有效的控制。

第三板斧，基本上取消审批制度，市场的交还给市场，这直接针对发改委、工信部等部门。那么本届政府说要取消至少1/3的中央审批权，目前已经取消330多项了，未来还有300多项要跟着取消，但我认为取消的幅度还不够大，还应该加大力度。为什么？因为有审批就有腐败，这个也是《旧制度与大革命》这本书里面讲的审批式腐败，我们现在也非常普遍，因此取消审批本身就是一个进步，可以有效地降低腐败。

第四板斧，理顺地方政府的财权跟事权，也是在一定程度上重新界定中央和地方的关系。过去地方政府做70%的事只拿到30%的财税收入，现在不一样了，要做一个调整。调整不是乱调整，而是财权和事权要相对应。举一个例子，你地方政府想收房产税吗？可以呀！但收税之后你就要把新增人口管理好，城镇化布局做好。你想收资源税、环保税吗？那你就要把环境保护好、水土保持好、资源利用好。因此收入的每一笔钱都要用到对应的事项上，而不是你拿了钱随便乱花的，财权跟事权必须要统一和对应。从预算的角度讲，也是减少地方政府随意支出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