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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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晋惠公大诛群臣管夷吾病榻论相(1)

话说按照里克主意,原本是想迎请公子重耳为君,只因重耳不肯回晋,夷吾又用重礼行贿,得到秦国和朝中大夫支持,里克无可奈何,这才随众迎回夷吾。谁料惠公继位之后,所答应的汾阳田产不仅分毫不给,而且大肆起用虢射、吕饴甥、郤芮一班私人,排挤前朝老臣,里克因此心中十分不满。

等到劝惠公守约割城给秦国,自己说的分明是公道话,郤芮却反咬一口,说他是为自己谋私利,里克心中愤怒,在朝堂上他忍了一肚子的气,敢怒不敢言,一出朝堂大门,脸上就不免流露出了怨恨恼怒之色。郑父主动请求出使秦国,郤芮担心他与里克有所图谋,便派人监视两人行踪。郑父也想到郤芮可能派人监视,就不再去和里克道别,等里克派人去请郑父时,郑父早已出城。里克放心不下,亲自驾车追出城外,却没能追上。探子将此事报告给郤芮,郤芮听完匆匆来到宫中,向惠公说道:“里克因主公不肯给他汾阳之田,心怀不满,今天听说郑父出使秦国,他自己又亲自驾车出城与郑父相会,两人串通一气,一定有所图谋。臣听说里克心中一向偏向重耳,现在他扶主公继位为君,实是出于无奈,而绝非心甘情愿。以后万一他和重耳里应外合,我们很难提防对付,不如现在就赐他一死,杜绝后患。”惠公道:“里克对我有迎请扶立之功,现在杀他可有什么借口吗?”郤芮答道:“里克杀死奚齐、卓子两位太子,又杀死顾命大臣荀息,他的罪名大得很。

他迎请主公为君,那是对主公私人有恩,杀死太子大臣,可是触犯国法天条,主公可不能因私人恩义而置国法于不顾啊!臣请求率兵将他处死。”惠公道:“大夫这就去吧。”郤芮来到里克家对里克说道:“主公有令,让我来告诉你。主公说:‘没有你,我不能继位为君,我决不敢忘记你的扶助之恩,但是你杀害二位太子和大臣荀息,触犯了国法天条,因此我感到十分为难。现在我遵奉先君遗命,决不敢因私恩而置国法大义于不顾,只有请大夫自尽’!”里克怒道:“奚齐、卓子不死,主公怎能回国继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就领命!”郤芮在一旁催他动手,里克拔出佩剑,跺脚大叫道:“老天冤枉好人啊!我里克忠心为主,却遭杀身之祸,死后如有知,我有何脸面去见荀息啊!”于是举剑自刎而死。郤芮回宫将此事报告惠公,惠公大喜。髯翁有诗叹道:才入夷吾身受兵,当初何不死申生?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杀死里克,群臣中有很多人不服,祈举、共华、贾华、骓遄等人均有怨言。惠公想将这几个人一并处死,郤芮阻止道:“现在郑父出使秦国未归,如杀死群臣,必会促使他反叛,主公暂且忍上几天吧。”惠公又说道:“秦夫人穆姬曾写信托我照顾贾君,还让我设法将逃亡在外的各位公子召回,你看怎样?”郤芮答道:“各位公子谁不想争夺国位,不能将他们召回,主公好好照顾贾君就足以报答秦夫人了。”惠公到后宫去见贾君,这时贾君容色还未衰老,惠公一见,不由淫念大动,对贾君说道:“秦夫人嘱托我与你寻欢,你可不能推却。”说着就将贾君抱住,宫中侍从不禁偷笑避开。贾君害怕惠公淫威,只得勉强答应。事情完毕,贾君含泪对惠公说道:“妾未能追随先君而去,今日又失身于君,妾的命真是太苦了。妾的身体不算什么,只请求君能为先太子申生昭明冤情,使妾能够向秦夫人赎回失身之罪。”惠公说道:“奚齐、卓子两个小子已经被杀死,先太子的冤情早已大白天下了。”贾君道:“听说先太子当初在曲沃新城被草草埋葬,君一定要为他修建陵墓祠庙,再赐与谥号,使冤魂得到安宁,这也是晋国百姓希望看到的。”惠公答应,便让郤芮之弟郤乞赶到曲沃去选择陵地,安排移葬一事,又命太史为申生拟定谥号,因申生以恭顺孝敬出名,故赐谥号为“恭太子”。接着惠公又让老大夫狐突前去祭坟。

郤乞到了曲沃,先选好陵地,又准备了棺椁衣衾和各种陪葬物品,然后就带人去迁坟,等掘开申生坟墓,只见其尸首不腐,脸色红润,一如生前,只是有一股刺鼻的恶臭气,让人呕吐不止,役夫见此纷纷掩鼻躲开。郤乞烧香向其尸首拜礼,口中说道:“太子生前好洁,死后难道反会不洁吗?请太子不要故意惊吓众人。”话刚说完,臭气顿时消散,转而变成一股淡淡的奇香。众人将申生重新入殓装棺,在曲沃城外的高地安葬,曲沃百姓闻听,痛哭流涕,纷纷前来扶灵相送。三日后,狐突带祭品来到,他以晋惠公之名祭拜了亡灵,又亲手为申生题写了墓碑。事情了结,狐突正准备返回都城,突然看到前面来了一队车马,旌旗飘扬,盔甲鲜明,狐突不知是何人来到,正打算回避,那队车马停下,车中走出一人,那人须发斑白,衣冠整齐,来到狐突面前,作揖说道:“我奉太子之命前来迎接,请老大夫移一步说话。”狐突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太傅杜原款,恍惚之中狐突忘记杜原款已死,问他道:“太子在哪里?”杜原款指着后面大车说:“这就是太子的座车。”狐突随杜原款来到车前,只见太子申生身佩长剑,头戴缨冠,装束与生前一样,申生请狐突上车,问道:“老大夫想念申生吗?”狐突泪流满面答道:“太子蒙冤受屈,连过路之人都为之伤心,我狐突是什么人,怎能不怀念太子?”申生道:“天帝知道我仁慈忠孝,十分喜欢,现在已命我做了乔山之主。夷吾对贾君无礼,我对他卑贱的人品极为厌恶,本不想让他为我迁坟,后来因不愿违逆众人心意,这才作罢。当今秦国国君仁慈贤明,我想把晋国送给他让他执掌,老大夫你看如何?”狐突答道:“太子厌恶晋君夷吾,可晋国百姓又有何罪,晋国的历代先君又有何罪?太子舍弃同姓而亲近异国异姓,这恐怕有损于太子的仁慈忠孝之名吧?”申生说:“老大夫说得也有道理,可我已经向天帝禀明此事,现在我这就去把老大夫的话转奏天帝,老大夫可在此多停几日,新城西边有一个巫士,七日后我将托他传话给你。”杜原款在车下说道:“老大夫可以离去了。”于是伸手领狐突下车,狐突失足摔在地上,再睁眼一看,车仗人马已无影无踪。狐突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新城城外的馆舍中,他心中惊异,问左右随从道:“我怎么躺到这里来呢?”随从答道:“大夫祭拜完毕后,突然晕倒在苇席上,我们呼喊不醒,只好将大夫带到这里休息,幸好现在大夫身体已好。”狐突知道刚才是在做梦,不由心中暗暗称奇,他也不与别人说起此事,只推说身体不适,在城外馆舍一住数日。第七天午后,门人来报:“有一个城西来的巫士求见。”狐突令人将巫士召入馆内,又命左右随从退下,那人进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一向与鬼神传话通语。现在有一位乔山之主,就是晋国的先太子申生,托我向老大夫传话说:现在我已再次奏明天帝,只羞辱惩罚那人一人,断绝其后嗣子孙,不再牵累晋国的社稷百姓。”狐突假装不明白,问巫士道:“要受惩罚的那人是谁?”巫士道:“太子只让我把这些话传给大夫,究竟指何人何事我也不知道。”狐突命令手下随从重赏巫士,一再告诫他不要将此事说给他人,巫士答应,叩头拜谢离去。狐突回到都城,私下将此事告诉了郑父之子豹,豹说:“当今国君为人固执残忍,早晚必会垮台,将来得晋国的必是公子重耳无疑。”两人正在叙谈,忽有守门人来报:“大夫出使秦国归来,现已到朝堂回报去了。”两人遂告别分手。

却说郑父与秦国大夫冷至带着礼物数车,来晋国引诱吕饴甥、郤芮赴秦,刚走到晋都绛城郊外,郑父就得到了里克被杀的消息。他心中起疑,本想返回秦国,再作商议,却又挂念身在绛都的儿子豹,暗想道:“我如逃走,一定会拖累儿子豹。”心中犹豫不决,正好大夫共华此时也在郊外,郑父问道:“我现在还能再回城中吗?”共华答道:“与里克一同行事杀奚齐母子的人很多,连我共华也在内,现在主公只杀死里克,其他人并未加以追究。你出使秦国在外,你就假装不知里克已死就行了。如果你心中害怕不敢回城,不是向别人自认有罪吗?”郑父听从了共华的话,催车进城入朝,先向惠公报告了出使经过,又领冷至上朝拜见,献上国书礼物。惠公拆阅国书:书中略曰: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忠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国书下部另有一行字写道:“原地券契约交还贵国,”惠公本是个目光短浅的势利之人,这时他见对方带来的礼物十分丰厚,又主动将契约交回,心中高兴,便想派吕饴甥、郤芮应约出使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