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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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东门遂援立子倭赵宣子桃园强谏(1)

话说仲遂和叔孙得臣两人到齐国祝贺齐国新君主即位,并且感谢参加葬礼的盛情。见面礼行过以后,齐惠公安排宴会接待他们,谈到鲁国新上任的国君,齐惠公问:“为什么名要叫恶?人间上好的名很多,怎么偏用这个不美的字?”仲遂回答:“我们先主公刚生下这个儿子时,叫太史算了一卦:卜辞是:‘当恶死,不得享国。’所以,我们先主公给他起名为恶,打算以此来限制他。但是这个儿子并不是我们先主公所宠爱的。所宠爱的是长子名叫倭,为人孝顺有贤德,能尊重大臣,国内百姓都想奉举他做国君,但因为不是嫡夫人所生,而受到压制。”惠公说:“古来就有传立长子的规定,何况所喜爱的又是长子呢?”叔孙得臣说:“按照鲁国的旧规矩,传位给嫡夫人的儿子,嫡夫人没有儿子,才立长子。我们先主公拘泥于常规,放下公子倭而立恶为世子,国内百姓都不服气。贵国如果有心思为鲁国改立贤能的君主,我们愿意结下婚姻关系,专门听从贵国的旨意,每年都来朝见,不敢有一丝疏忽。”惠公听了非常高兴,说:“如果大夫能在国内主持这件事,我一定唯命是从,哪敢有半点违背?”仲遂、叔孙得臣抓住机会,请惠公同他们俩歃血立誓,许下婚约。惠公答应了下来。仲遂、叔孙得臣立即回到鲁国,对季孙行父说:“当今天下,晋侯的霸业已经过去了,齐国将很快恢复强盛,他们有意将齐侯的女儿许配给公子倭,这样雄厚的外援不能失掉呀。”行父说:“继承君主位子的,是齐侯的外甥。齐侯有女为什么不嫁给主位继承人,反倒要嫁给公子呢?”仲遂说:“齐侯听说公子倭的贤能,决心要和公子倭交好,愿意结为翁婿关系。像夫人姜氏,是齐昭公的女儿,桓公的几个儿子,互相攻击像仇敌一样,结果四代国君,都是弟弟代替哥哥继承的,他不认他的哥哥,干吗还要认他的外甥呢?”行父答不上来,闷闷地回家,叹道:“东门氏将有别的心思了!”—─仲遂家住在都城的东门,所以人们称他为东门氏。行父把这事秘密地告诉了叔仲彭生。彭生说:“大位已经定了下来,谁还敢有二心?”并不特别在意。仲遂又和敬嬴私下里商定了计策,安排勇士埋伏在马圈里,叫养马的人假报说:“有一匹马生下个马驹非常好!”敬嬴就让公子倭、世子恶和公子视一块儿去马圈察看马驹的毛色。这时,勇士突然杀出,用木棍将恶和视两人打死。仲遂说:“太傅彭生还在,这人不除掉,事情就还没有完。”叫内侍假传恶的命令,请叔仲彭生进宫。彭生正准备去,他的家臣公冉务人,平素就了解仲遂勾结内宫的事情,怀疑这中间有诡计,就阻止彭生说:“太傅不要去,去了肯定是死。”彭生说:“主公有命令,虽然是死,也不能逃避呀?”公冉务人说:“如果真是主公的命令,那太傅就不会死。假若不是主公的命令,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彭生不听,务人便揪住他的袖子哭了起来。彭生扯断袖子登上马车往宫里去了。到了宫里,彭生问恶在哪儿?内侍跪下答道:“宫内养的马正在下驹,世子他们在那儿看呢。”就领着彭生到马圈。勇士再次杀出,同样用棍子把他打死,然后又用马粪将尸体掩埋了。敬嬴叫人告诉姜氏:“主公和公子视被性情恶劣的马连踏带咬,都死了。”姜氏大哭,到马圈去看,但这时,两具尸体已被搬出宫门了。季孙行父听到世子恶、公子视的死讯,知道是仲遂等人干的,却不敢公开讲,单独见到仲遂才指责他:“你作事太狠毒,我都不忍听了。”仲遂辩解说:“这是嬴氏夫人干的,同我不相干。”行父又说:“如果晋国来兴师问罪,怎么对付?”仲遂回答:“齐国、宋国都有先例,从这就可以看出来了,他们杀了已经成熟的君主,还不能构成讨伐,如今这里死了两个小孩儿,又有什么可以讨伐的呢?”行父抚摸着世子恶的尸体,不觉痛哭失声。

仲遂说道:“大臣应当商议大事,学着孩童一样哭哭啼啼有什么好处!”行父便忍住了眼泪。这时叔孙得臣也赶到了,问仲遂他的哥哥彭生在哪儿?仲遂推辞说不知道。得臣笑了:“我哥哥为忠心而死,这是他的志向,有什么不能说的?”仲遂于是暗地里告诉他尸体埋藏的地方,然后朗声说道:“今天的事,当务之急是扶立新的国君。公子倭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具备贤德才气,适合承继大位。”这时百官都赶到朝堂来了,大家听了也都没有吭声。

于是拥戴公子倭为鲁君,这就是鲁宣公。众大夫列队朝贺。胡曾先生有诗写道:外权内宠私谋合,无罪嗣君一旦休。可笑模棱季文子,三思不复有良谋。

得臣从马粪中挖出彭生的尸体,重新掩埋了,不再提起。

再说嫡夫人姜氏,知道两个儿子被杀的消息后,也看到仲遂扶植公子倭当上了国君,捶着胸膛大哭,昏倒了几次。仲遂又向宣公献媚,依照“母以子贵”的礼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又入朝致贺。姜夫人不能安稳地呆在宫里了,日夜啼哭,叫左右随从收拾车仗,打算返回齐国。仲遂假惺惺地叫人挽留她:“新主公虽然不是夫人生的,但夫人是他的嫡母呀,主公对夫人的孝顺和赡养自然不会缺少的,干吗要到娘家去过活呢?”姜氏骂道:“乱贼仲遂!我们母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非要做这样惨毒的事情?现在还用假话来留我!如果鬼神知道了,决不会饶了你!”姜氏也不见敬嬴,一路迳直出了宫门,登车走了。经过大街集市,放声大哭,喊道:“老天呐!老天呐!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有什么罪?乱贼仲遂丧尽天理,残杀世子扶立旁人!我今天和国内百姓永别,再也不到鲁国了!”路上的百姓听了,无不痛心,有许多人流下了眼泪。这一天,鲁国的商贩为此举行罢市。从此,人们管姜氏叫哀姜,又因为她毅然出宫返回齐国,也叫她出姜。姜氏回到齐国,见到昭公夫人,两个人各自述说自己的孩子死得冤枉,抱头痛哭。齐惠公憎恶这哭声,另修了屋宇,让她们母女搬过去住。姜氏最后就死在了齐国。

却说鲁宣公同母兄弟叔肹,为人耿直忠诚,见哥哥借仲遂的力量,杀了另外两个弟弟,自立为鲁君,心里非常不满,也不去朝贺。宣公派人叫他,要委他以重任。叔肹还是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叔肹说:“我并不是讨厌富贵,只是见了我哥哥,就想起我弟弟,是不忍心呀!”朋友又问:“你既然觉得这个哥哥不讲道义,为什么不去别的国家呢?”叔肹说:“哥哥不曾对我绝情,我怎么敢对哥哥绝情?”恰好这时,宣公叫有司来找叔肹要个回话,并带来粮食布帛送给他,叔肹向有司拜谢说:“叔肹有幸不致于挨饿受冻,不敢浪费公家财产。”有司三番五次传达宣公的旨意,叔肹说:“等缺吃少穿了,一定去要,今天决不敢收下。”朋友说:“你不接受官职俸禄,足可以证明你的心了,家里又没有剩下的钱财,稍微领些馈赠,来做早晚饭菜的补贴,并不碍廉洁,都推辞了不是太过分了吗?”叔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朋友叹息着走了。有司不敢强留下粮食布帛,回去报告宣公。宣公说:“我弟弟一直很贫困,不知靠什么生活?”派人在夜里偷看他的举动,发现他正在挑灯做鞋,准备第二天早上上街去卖,用来置办早饭。宣公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是要学伯夷、叔齐,采撷首阳山的草吧?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叔肹一直活到宣公末年才死。终身不曾接受他哥哥的一寸丝,一粒米,也终身不曾谈起他哥哥的那段罪恶。史臣有诗称赞道:贤者叔肹,感时泣血。织屦自赡,于公不屑。顽民耻周,采微甘绝。惟叔嗣音,入而不涅。一乳同枝,兄顽弟洁。形彼东门,言之污舌!鲁国人崇尚叔肹的义气,称颂不已。成公初年,用了他的儿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在叔孙姓氏之外,又有了叔氏。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都是他的后代。这是后话,搁在一边。

却说周匡王五年,即宣公元年正月初一这一天,朝贺刚完,仲遂就向上奏道:“主公还没有夫人,臣上次同齐侯有一项婚约,这事不能耽搁太久。”宣公问:“谁替我去出使齐国?”仲遂回答:“婚约是臣定下的,我愿意自己去。”宣公就派仲遂到齐国,交纳聘礼,请求为鲁公倭完婚。仲遂正月到齐国,二月接宣公夫人姜氏回国,还暗地里对宣公奏道:“齐侯虽然和主公是翁婿关系,但将来的好坏不能预测,何况国家有大的变故,必然要列入会盟,才能成为诸侯中的一员。臣曾经和齐侯歃血盟誓,约好每年都去朝见,不敢缺少一次。因此才事先将鲁国君主定位的事托嘱给他。主公必须不吝惜重金贿赂,请齐侯同结会盟。如果他接受贿赂答应会盟,再加上我们恭敬谨慎地逢迎他,那么两国相亲就像唇齿相依一样牢固,主公的位子也就稳如泰山了。”宣公觉得有理。随后派季孙行父到齐国感谢通婚的恩情,致词说:我们主公仰仗您的灵宠,完好地守护宗庙,担心害怕不能列入诸侯,成为您的羞耻。您如果关怀照顾我们主公,给以会盟的好处,所拥有不丰厚的济西的田产,晋文公所给先主公的,愿意献给贵国,只盼您委屈收下!齐惠公高兴异常,当下约好,夏天五月间,在平州会见鲁君。

到了日子,鲁宣公先到平州,齐惠公随后也到了。两人先叙了一阵翁婿的情谊,然后才行两君相见之礼。仲遂捧着济西田地的记录本走上前来,齐侯也不推辞,叫随行的大夫接了。事情办完了,宣公辞别齐侯返回鲁国。仲遂说:“我们今天可以睡安稳觉了。”从此,鲁国或去朝见或去访问,国君、大夫到齐国,没有少过一天,鲁国对齐国是没有命令不执行,没有战斗不一起打的。到了齐惠公晚年,感激鲁宣公的诚挚顺服的心意,仍将济西的田产还给了他,这是后话。

却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了,从不发号施令,每天忙着打猎。就是在宫里,也只是从早到晚地同妇人饮酒作乐。同时在朝堂门口悬挂命令:“有胆敢谏劝的人,一律杀死,决不赦免!”大夫申无畏入宫拜谒庄王,只见庄王右手搂着郑姬,左手抱着蔡女,盘腿坐在钟鼓之间,问道:“大夫来是要喝酒呢?听乐呢?还是有想说的话呢?”申无畏回答:“我不是来饮酒听乐的。刚才我走在郊外,有人告诉我一条隐语,我解释不出来,愿意说给大王听。”庄王说:“嗐!是什么隐语,大夫不能解释,快对我说来!”申无畏说:“有一只大鸟,身披五色羽毛,栖止在楚国的高阜三年了,看不见它飞,也听不见它叫,不知这鸟是什么鸟?”庄王知道这是在讽喻自己,笑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三年不飞,三年不叫,叫起来必定惊人。你等着瞧吧。”申无畏又拜了几拜,退出宫来。又过了好几天,庄王淫乐同以前一样。大夫苏从求见庄王,进宫就大哭。庄主问:“苏子有什么事这么伤心?”苏从答道:“我哭的是我身死而楚国就要灭亡了!”庄王又问:“你为什么死?楚国又为了什么要亡国?”苏从说:“我要谏劝大王,大王不听,必然要杀我。我死了楚国就再没有谏劝大王的人了。纵容大王的意愿,使楚国的政治衰落,那么楚国的灭亡很快就会到来了。”庄王勃然变色:“我有命令:‘胆敢谏劝的人死。’明知道谏劝必然要死,而又要进宫来打扰我,不是很愚蠢吗?”苏从说:“我的愚蠢,比大王的愚蠢差得远了!”庄王更加愤怒了:“我怎么更愚蠢?”苏从说:“大王位居万辆车乘之国,享用千里沃野的税收,兵强马壮,诸侯畏惧服贴,四个季节的贡品总是摆满庭堂,这是千秋万代的利益。今天沉溺在酒色音乐之中,不治理朝政,不亲近贤能的人才,大国在外面攻击,小国在底下反叛,开心只是眼前,祸患却是在将来。因为一时的欢乐,而放弃万代的利益,不是十分的愚蠢是什么?我的愚蠢,召来的不过是杀身。而大王杀了我,后人将称我为忠臣,像龙逢、比干一样,我并不笨。大王的愚蠢,结果是想成为一个平常百姓都不能够。我的话到这完了。请借大王的佩剑,我应当在大王面前割断喉咙,好使大王的命令有信义!”庄王幡然悔悟,站起来说道:“大夫不要讲了!大夫的话,是肺腑之言,我听你的。”于是去掉悬挂的钟鼓,摈弃郑姬、疏远蔡女,立樊姬为夫人,叫她掌管内宫事物。说道:“我喜好打猎,樊姬劝我不听,从此不吃鸟兽的肉了,这是我的贤内助。”任贾、潘尪、屈荡,以减少令尹斗越椒的职权。

早饭吃过以后,开始发号施令。命令郑公子归生讨伐宋国,与宋国军队在大棘交战,抓获宋军右师华元。同时命令贾领兵救援郑国,与晋军在北林交战,抓获晋军将领解扬,将解扬拘压在楚国一年后,放回晋国。从此楚国国势日益强盛,庄王因此有了称雄中原的大志。

再说晋国上卿赵盾,因楚国日渐强横,打算同秦国通好共同抵御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