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证冤狱张说辩诬 诛淫竖中宗夏位(2)
柬之先任合州刺史,见前回。寻与荆州长史杨元琰对调,两人同泛江至中流,谈及武氏革命事。元琰慷慨太息,竟至泣下。柬之与语道:“他日你我得志,当彼此相助,同图匡复。”元琰答称如约。至是柬之入相,遂荐元琰为右羽林将军,且与语道:“江上旧约,尚相忆否?”元琰道:“谨记勿忘。”柬之又结司刑少卿桓彦范,右台中丞敬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等,同谋复唐,待时乃发。
长安四年秋季,武氏又复寝疾,累月不见辅臣,惟二张侍侧不离。凤阁侍郎崔玄上疏道:“太子、相王,孝友仁明,足侍汤药,宫禁所关甚重,幸无令异姓出入。”疏上数日,适武氏病得少瘥,乃批答出来,系是“感卿厚意”四字。二张见此批答,恐致见疏,且虑武氏病笃,必将及祸,因阴结党援,为预备计。不料外面已屡有揭帖,说是二张谋反。二张日夕弥缝,就是武氏得知,也置诸不问。偏是谣言日甚,不得不令二张加忧,密引术士李弘泰,占问吉凶。弘泰谓昌宗有天子相,劝他至定州造佛寺,可以祈福。昌宗方暗自欣幸,奈被许州人杨元嗣闻悉,即行告发。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武氏命平章事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等,审问二张。昌宗慌忙入白武氏。叩首流涕,自称:“弘泰虽有妄言,臣等实无异心。”
武氏乃令内侍传语问官,嘱他援自首律,减昌宗罪。承庆、神庆复奏云:“昌宗准法首原,弘泰首恶当诛。”独宋璟与大理丞封全祯,上疏辩驳道:“昌宗屡承宠眷,复召术士占相,意欲何为?且果以弘泰为妖妄,何不即执付有司?虽云据实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不得少贷。”疏入不省。璟复见武氏,坚请收系二张,武氏仍然不许,但云:“且检详文状,再行定夺。”
璟退出后,竟有制令璟安抚陇、蜀,璟不肯行,上言:“本朝故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臣不敢奉制。”武氏乃改令璟往幽州,推按都督屈突仲翔赃污。又谓:“外臣有罪,须由侍御或监察御史往审,臣不敢越俎代行。”司刑少卿桓彦范,及凤阁侍郎崔玄,又接连入奏,固请武氏加罪昌宗。武氏乃令法司议罪。司刑卿韦昇,系玄弟,复奏应处大辟,武氏不从。璟复入请穷治,武氏道:“昌宗已向朕自首,理应减罪。”璟答道:“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蹙首陈,本非初意,且谋反大逆,罪难首原,若昌宗不伏大刑,何用国法?”武氏温言劝解,璟厉声道:“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随,只因义愤所激,宁死不恨。”武氏不觉变色,内史杨再思在侧,恐璟忤旨,遂宣敕令出。璟又道:“圣主在此,臣面聆德音,不烦内史擅宣敕命。”真是硬头子。武氏无言可驳,只好饬令复讯,遣昌宗至御史台对簿。璟乃趋出,即诣台立按昌宗。才经数语,忽由内使持敕特赦,引昌宗自去。璟不便追还,只长叹道:“不先击小子脑袋,悔无及了。”用全力搏免,仍被脱去,应呼负负。既而武氏令昌宗谢璟,璟不令见,且传语道:“公事公言,若私见便是违法,王法怎得有私哩?”昌宗格外惭恨。会璟为子授室,竟谋遣刺客杀璟,幸有人先为通报,璟乃潜宿他舍,才得免祸。
越年正月,即嗣圣二十二年,是年改元神龙。武氏疾甚,二张仍居中用事,暗蓄异谋。于是同平章事张柬之,以为时机已至,不应再缓,乃密邀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至第,与语道:“将军今日富贵,从何得来?”多祚泣下道:“统是先帝所赐。”柬之道:“今先帝二子,为二竖所危,将军独不思报先帝大德么?”多祚道:“苟利国家,惟相公驱使,多祚不敢自爱身家。”
柬之道:“可真么?”多祚指天为誓道,“如有虚言,应受天诛。”柬之大喜,即与同谋匡复事宜。复令桓彦范、敬晖、李湛等,俱为羽林将军,令掌禁兵。又恐二张先自启疑,特参入一个武攸宜,使与彦范等同列。二张果无异言。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都,柬之语彦范道:“元之到来,吾事济了。”
遂招元之入室,商定大计,且转告彦范等人。彦范归白母前,母与语道:“忠孝不两全,先国后家,庶不失为忠臣。”亦是圣母。于是彦范遂与张柬之、崔玄、敬晖、李湛、杨元琰、李多祚等,约同起义,并邀同司刑少卿袁恕己,左羽林卫将军薛思行、赵承恩,职方郎中崔泰之,库部员外郎朱敬则,司刑评事冀仲甫,检校司农少卿翟世言,内直郎王同皎,率左右羽林兵五百余人,入玄武门。同皎曾尚太子次女新宁郡主,先与李多祚、李湛,驰入东宫,奉迎太子。太子未免疑惧,不敢出来。同皎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殿下横遭幽废,神人同愤,迄今已二十二年。今天心悔祸,北门南牙,同心协力,共讨凶竖,恢复大唐社稷,请陛下速至玄武门,亲抚大众,即刻入宫诛逆。”太子支吾道:“凶竖诚当诛灭,但太后患病未痊,恐致惊胆,愿诸公再作后图。”庸主实是无用。李湛忙接入道:“诸将相不顾家族,再造社稷,殿下奈何欲纳诸鼎镬呢?请陛下自往面谕,决定进止。”太子欲前又却,同皎道:“事不宜迟,迟即有变,殿下亦恐难逃祸呢。”太子乃行。既出门外,同皎即扶抱太子上马,代为执辔,驰至玄武门前。大众欢跃相迎,不待太子开口,便将他拥至内殿,斩关而入。二张闻变,慌忙趋至殿庑,探听消息,正值羽林军进来,由张柬之等指挥,一齐趋上,刀光闪处,便将两个貌美心凶的淫夫,劈作数段。再进至武氏所寝的长生殿,见殿前侍卫环立,由柬之等叱退,直叩寝门。武氏闻人声杂沓,料知有变,即力疾起床,厉声问道:“何人胆敢作乱?”柬之等拥太子入室,且齐声道:“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诛二逆,恐致漏泄,故不敢预闻。臣等自知称兵宫禁,罪应万死。”武氏为唐室罪人,此时正应直数其罪,贬入别宫,奈何反自坐罪乎?武氏怒目视太子道:“汝敢为此么?但二子既诛,可还东宫。”彦范进言道:“太子怎得再返东宫?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臣等不忘太宗天皇厚恩,故奉太子诛贼,愿陛下传位太子,上顺天心,下副民望。”武氏不欲允行,因见人情汹汹,又未便严词拒绝,正在踌躇顾虑,蓦见李湛亦立门前,便顾语道:“汝亦为诛易之将军么?我待汝父子不薄,不意乃有今日。”湛系李义府子,听了此言,竟俯首无词。
武氏又见崔玄,也与语道:“他人多因人荐用,惟卿由联特拔,今亦与彼等同来么?”玄道:“这便是报陛下大德呢。”武氏不禁顿足道:“罢,罢!”说了两个“罢”字,仍返床躺下。
柬之仍拥太子出殿,即令羽林军收捕张同休、昌期、昌仪。三人捉住双半,遂请太子令,枭首天津桥南,且饬拘二张余党,逮韦承庆、崔神庆、房融等下狱。一面派袁恕己辅相王旦,统南牙兵,防备不测。一面召太平公主,令入白武氏,请制传位。公主因二张谮死高戬,与有夙嫌,此次二张受诛,乐得充这美差,入劝武氏,不到半日,遂请出一道太子监国的制敕。越宿又颁制传位,复辟功成,大赦天下,改元神龙。神龙现首不现尾,故其后为韦氏所弑。惟二张党羽不赦。百官登殿朝贺,当由中宗颁敕赏功。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为太尉。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授张柬之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为内史,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敬晖、桓彦范为纳言,并赐爵郡公,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驸马都尉,兼右千牛卫将军,爵琅琊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余皆进秩有差。越日,徙武氏居上阳宫。又越日,由中宗率同百官,诣上阳宫,加武氏尊号,称为则天大圣皇帝。不复武氏后号,仍称他为皇帝,柬之等殊不晓事。还朝后,敕令武氏宗族,概守旧官。皇族子孙,曾遭配没,尽准归复属籍,且量叙官属。从前周兴、来俊臣等冤诬诸人,咸令昭雪,子女俱免配没,一律遣归。
复国号为唐,凡郊庙、社稷、陵寝,官制、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永淳系高宗年号,见前文。复以神都为东都,迁武氏七庙至西京,仍命避讳。贬韦承庆为高要尉,流崔神庆至钦州,房融至房州。调杨再思留守西京,出姚元之为毫州刺史,小子有诗咏中宗复辟道:
帝子登台复大唐,山河再造庆重光。
如何诸武仍留孽,又使余凶乱政纲。
看官听着,这姚元之系定策功臣,为何谪出毫州?这种情由,待小子下回再说。
上回叙二张入幸,不过秽乱深宫,罪尚未甚。至本回方及二张凶恶,冤诬魏元忠,几至于死,非宋璟之规正张说,及张说之指斥张昌宗,则冤狱构成,大刑立至,元忠尚能璟被出都乎?重润兄妹,系出华胄,又被谗死,甚至私引术士,密谋不轨,凶恶至此,死有余辜。天道福善而祸淫,未闻有淫人致福者,况益以凶恶乎?张柬之等,举兵讨逆,名正言顺,二张之诛,正天之假手柬之,为淫恶者示之报也。惟淫后尚存,且加尊号,余孽未殄,仍守旧官,柬之等但知惩前,不务毖后,固为失策,昭昭者天,岂尚未厌祸,再欲乱唐耶?读此回为之一快,又为之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