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湘江岸越货劫书箱 岳麓山寻仇遇奇侠(1)
上回书中说到向乐山一偏脑袋,牵扯得那水桶粗细的屋柱,喳喳的响;房檐上的瓦,也哔喇喇的一阵,掉了许多在丹墀里;连墙壁都震动起来!那些乡绅保正,和捉拿向乐山的七个农人,都吓得争先往公所大门外飞跑。向乐山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都只有吓人的本领,却禁不起人家一吓!这地方有了你们这些脓包货,可不辱没了罗老英雄吗?”大众跑到门外,回头见向乐山住了头不扯了,方停了步;听得向乐山说,可不辱没了罗老英雄这句话。
其中有一个刘全泰,是罗新冀家里管庄子的,听了这话,即对那保正说道:“我看这人的气概,不像是个做小偷的!他既有这种本领,刚着地说话,又是这种口气;必定是来拜我们东家的!且等我进去,好好的问他一声,看是怎样?”
那保正到了这时,也知道做小偷的,决不会有这般气概,和这般本领!连忙点头,答道:“不错,不错!这事是怪我们鲁莽了!得罪了罗老爷的客,不是当要的!就请你老翁一面去问,一面替我们谢罪!”
刘同泰应着是。走到向乐山跟前,先作了一个揖,才暗笑开口道:“你是个好汉,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我们都是生成肉眼,不认得英雄!请问好汉:是不是要见敝东罗新冀老爹吗?”
向乐山的一双手,被反缚了;不能答捐。只好把头点了两点。他这头点两点没要紧,房檐上的瓦,又纷纷的掉下来!吓得刘全泰双手抱住头,又要往门外跑。向乐夭笑着止住道:“因你对我作揖,我的手不能回礼,所以向你点头。这也只怪你们管地方公事的人,太把公款背上腰包了,才有这惊吓到你们头上来!”
刘全泰见屋瓦不掉了,半晌方敢放下手,说道:“我们这一保内,自从罗老爹搬来后,管地方公事的人,那一个敢把公款背上腰包的工不知好汉的话,从何说起?”
向乐山笑道:“既是没人敢吞公款,为什么公所的房屋,造得这么不牢实,房柱上连一个小偷,都捆缚不了咧?”刘全泰也笑了,凑过来解向乐山手上的绳索。
向乐山连连摇头道:“不要解,不要解!话未说完,瓦又掉下来好几月。刘全泰连忙缩手问:怎么?向乐山道:“你们在地方上当绅士的人,连‘捉贼容易放贼难’的这句话,都不懂得么?那有这么糊里糊涂开释的道理?”
刘全泰才得问道:“依好汉要怎生开释呢?”
向乐山笑道:“是贼应该办贼!不是贼应办诬告!怎么就这么开释呢?”
刘全泰心里好笑,暗想:你分明反穿着一条女裤在身上,难道还可说不是个贼?不过你仗着有本领,教人如何能把你做贼办?于今马马虎虎的开释你,你倒放起刁来,硬要人说你不是贼!也罢!你一来仗着自己有本领,我们奈何你不了!二来仗着是来看罗老爹的;我们也不敢得罪!好,好,算是你厉害!
刘全泰想罢,复暗笑说道:“我早已说了,我们都是肉眼,不识英雄!于今谁还耙说你是贼咧”这诬告的罪,不待你说,做东知道了,必然重办!“刘全泰正在这里说着,忽听得外面一阵欢呼之声,都喊:“好了,罗老爹来了!”刘全泰即撇了向乐山,慌忙往门外跑。
向乐山回头一看,只见那些乡绅,簇拥箸一个身材矮小得和十来岁小孩一般的老头儿进来。
鬓发都漆黑,若不是皮肤露出苍老的样子来,谁也得说道人不过四十岁。穿着一身金黄色的葛布衫裤;左手提一根二尺多长黑中透亮的旱烟管,有大拇指粗细;估量那旱烟管,必是纯钢打就,加上了一层退光漆,提在手中,似觉有些儿分两!右手握着一把极大的蒲扇,像他这么小小的身材,足够当一把雨伞用!
向乐山一见罗新冀进门,即仰天大呼道:“我久闻罗老英雄大名,不惮千里前来拜访!那知道罗老英雄的庄客们欺负外路人的本领真大,竟将我绳捆索绑在这里!这难道就是罗老英雄待客之道吗?”
罗新冀听了,哈哈大笑。走过来,伸手往屋柱上一抹,辫丝线和绑手的麻索,登时如被快刀割断!
向乐山大吃一惊!不由得两膝一屈,拜了下去道:“弟子今日才求着师傅了!”捣蒜似的一连叩了四个头。
罗新冀忙双手搀住,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请快起来,同去寒舍,此地真不是待客之所!”向乐山立起身。同到罗新冀家里。罗新冀拿裤给向乐山穿了;将偷来的女裤,还了罗新冀的庄客。
原来众乡绅和保正,见刘全泰对向乐山作揖,同乐山又将屋瓦牵掉了许多,恐怕真个把房屋牵倒了!急忙派人飞报罗新冀。罗新冀只道是有意来炫本领的;所以也使出本领来,赤手劈断了绳索!
向乐山所以吃惊的缘故,就因他自己头上结的那绺丝辫线,是野蚕丝结成的;比较寻常丝线,不知要坚牢多少倍!便是用快刀去割,也不容易割断。为的是仗着这条辫线打人,若不是特别坚牢,有力的一扭即断,又如何能当兵器使呢?罗新冀居然能绝不费事的,随手抹断!有这种本领,如果动起手来,还经当得起吗?怎能教向乐山不五体投地的拜服呢?
向乐山在罗新冀家,住了半年,得了罗新冀不少的本领!
遍到家中,同闵贤有些不愿意向乐山拿着绝顶的天份,去了书不读,专练这好勇斗狠的武锤,教他和向曾贤,同去衡阳书院读书。因那时衡阳书院的老师,是当代经学大家王闱运;向闵贤也是他的私淑弟子。因此教两个兄弟,赶到衡阳书院去读书。
向乐山才得重整书帙,跟随向曾贤同去衡阳。在衡阳读了两年多书,学问长进到什么地步,是摸不着看不见的。但是这两年中,他们兄弟在衡阳,收卖的旧版书,却是不少。向曾贤自己会刻图章:凡是他的书,每本上面,都盖了一个“乐知山房藏书”的章于;每人有二十六箱,那时衡阳出产的大牛皮衣箱,又坚牢耐用,价值又便宜;向乐山兄弟,遂每人买了二十只装书。
二年之后,王闱运走了;换了一个没多大学问的老师。他兄弟便不愿意商住衡阳书院了。
因书箱着赘,就雇了两条民船,装载书箱,包运到平江悟口上岸。兄弟二人,每人坐守一条。
当那搬运书箱上船的时候,两名脚夫台一口皮箱,只压得汗流气喘!脚夫因争论要增加力钱,说:箱里装的不是衣服,衣服没有这么重;必是金银珠宝。码头上的习边:搬运金银的力钱,每挑每台,比搬运谷米什物须贵二成。
向乐山懒得和那些脚夫多说,就依照搬运金银的力钱给了;也没说明箱里全是书籍的话。
谁知船户认真当作是二十大箱金银,就陡起了杀人越货的念头:见乐山兄弟,都是文弱的书生,年纪又轻,更没有仆从。
这念头一起,招待他们兄弟,便份外的殷勤;每日好酒好肉的,办给二人吃!他们初次坐这长途的民船,又在洪杨乱平之后,那知道江湖上的利害?各睡在各人的船上,吃喝饱了,就拿著书看。停船启碇,以及经过什么码头,全不顾问。船衍了四日,船户只因没有好下手的地方,遂商量这夜并不停泊,在江心动手。
这夜的月色很好。向乐山生的这条船在前,向曾贤的船在后,相离有半里河面。向乐山生性本来喜酒。寻常的民船,照例黄曾时就停泊不走了;有时恐怕赶不上第二蚌埠头,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就停了;从来不曾坐过在月夜行走的船。这夜倒觉得很斑兴,独自拿了一壶酒,坐在船头上,旋喝旋观玩夜景。
正在喝得有八成醉意,忽听得身后脚步响;他以为是船户撑腰篙,懒得回头去看。
手里端箸酒杯,刚待往嘴边送,陡觉有人一把将自己的辫发揪住,同乐山醉意阑珊中,也不问揪辫发的是谁,只将头向前一点;就听得拍的一声,把那人一个筋斗,栽到前面船板上;触眼即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这一来,却将酒意惊退了!忽地跳起来,一脚点住那人胸膛。回头看舱里,又蹿出一个拿刀的人来;见向乐山脚点住了一个,他也不识进退,亮刀直劈过来。向乐山那有心思和他动手?
一晃脑袋,辫尾流星一般的,一绕就绕着了那拿刀的手腕,顺势一带。洪矮牯、周敦五那么有本领的人,尚且受不了一辫尾!船户能有多大的本领?被这一带,如何能立脚得牢?扑面一跤,也跌倒在船板上!
向乐山拾起一把刀,指着二人问道:“快说!后面那条船,和你们伙通了没有?如何相离得这么远?”
船户道:“伙通是已伙通了;不过他们已经动手没有,就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