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古庙荒山唐采九受困 桃僵李代朱光明适人(1)
话说唐采九身不由己的,跟着那人飞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着急,不住的向前面那人喊道:“请你停一停!你教我怎么,我便怎么!”那人不但不答白,连头也下回的,越走越急。唐采九气得在后面乱骂,这人也只作没听见。唐采九明知此去,凶多吉少,翻悔不该闲游到这么远!但是他心里尽管这么悔恨,两脚仍是下停留的,向前奔波!
一会儿奔进一座大山,那山树木青葱,岩石陡峭。那人穿入树林,蹿岩跃行,如履平地。唐采九看了,吓得心胆俱碎:惟恐失脚从岩石上跌下来,必至粉身碎骨!一边跟着跑,一边心中打算,看准前面一株大点儿的树,即张开两手,准备那树挨身擦过的时候,拚命一把将树抱住!无奈心里虽这么打算,刚一转眼,那树已飞也似的过去了!有几次不曾抱着,也就知道是抱不住的了!
上到半山之中,就见有许多参天古木,拥抱着一所石砌的庙。远望那庙的气派,倒是不小!石墙上藤萝曼衍,看不出屋檐墙角;估量那庙的年代,必已久远。唐采九到了此时,也无心玩景!那人离庙不远,才放松了脚步。唐采九也不由己的跟着松了。
那人仍用很敬谨的词色,回身对唐采九说道:“敝东人就在这庙里,恭候先生!请先生随小的来!”那人说毕,仍用手在唐采九脚上,抚摸两下:登时觉得两腿,和寻常一般了!唐采九自料不得脱身,只得硬着头皮,跟那人进庙。
看庙中殿宇,甚是荒凉,好像是无人住的!那人引唐采九穿过几重房屋,到一所小小的房间。那房间却打扫得精洁,虽没甚富丽的陈设,然床下的被帐,全是绫锦;非富贵人家眷属,断不能有这种铺盖!
那人进房,让唐采九坐下,说道:“先生辛苦了,请将息一番,小的再去禀报敝东!”
唐采九道:“我无须乎将息!看贵东有何事见教,快请他出来罢!此刻天色已将向晚,我还得趁早回城里去!”
那人诺诺连声的应是。退出房去了。不一会,仍是一个人转来说道:“实在对不起先生!敝东人适才因事下山去了:大约不久便要回来的!只好请先生宽坐一会儿!若先生身体乏了,不妨在这床上躺躺!”
唐采九不觉生气,说道:“贵东人究竟是谁?我与他素昧生平,是这么把我弄到山上来,究竟为的什么?并且既把我弄到这里来,他就应该在这里等,为什么刚巧在这时候,又下山去呢?我那有工夫,久在这里等他?他知道我,必知道我的家;有什么话跟我说?请他随时到我家来罢!”说着起身要走。
那人笑着拦住道:“先生可快将要回家的念头打断!小的奉敝东的命,将先生请到这里来,非再有敝东的命,决不敢私放先生回去!”
唐采九道:“岂有此理!谁犯了你家的法,要听凭你家看管!你知道我姓唐的是什么人?敢对我无礼!你心目中还有王法吗?”
那人由着唐采九发怒,只是笑嘻嘻的说道:“先生不要拿王法吓人!小的从来只知道遵奉敝东的话,敝东曾吩咐了:不许和先生多说话。小的在这里和先生多说,已是不应该了!一那人说完,几步退出房,随手将门带上,听得外面反锁了。
唐采九这时就更着急起来,追到房门口,伸手拉门,那里拉得开来呢?槌打着,叫喊着,只是没人理会!只得仍回身到床沿上坐箬,思量如何始得脱身。看房中只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格异常牢实,不是无力文人,可能推攀得动!除门窗外,三方都是石墙,无论如何,也不能凿坏而遁!
闷闷的坐了一刻,天色已黑暗了。唐采九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正打算叫喊那人来,问:究竟将我关在这里,有何用处?即听得房外脚步声响,随着从窗格里,透进灯光来:呀的一声门开了。那人双手托着一个方木盘,盘中有一盏油灯,几个大小的碗,约莫碗里是吃的东西。那人就窗前几上,将盘里的东西搬出来,果是很精洁的饭菜。
那人恭恭敬敬的说道:“敝东不知因甚事,在山下耽搁了,此刻还不曾回来。这种饭菜,实不成个敬意!只因荒山之中,取办不出可口的东西!先生请胡乱用点儿,充充饥罢!”说完,提起木盘要走。
唐采九连忙拖住木盘,说道:“我有话问你:你东家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处?你若不说出来。这来历不明的饮食,我饿死了,也不能吃!”
那人道:“敝东不曾教小的对先生说,小的死也不能说出来!敝东回来和先生见了面,先生自然知道了!”唐采九还待问话,那人已夺回木盘,两步退出房,拍的一声响,把门关了。
唐采九气忿不过!欲待不吃这饭菜,肚中实在饿的挨不住!料想饭菜中,毒药是没有的,没奈何只得吃了,倒觉得十分适口。夜间不再见那人进来,疲乏到不堪的时候,也只得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早,那人送洗漱的水进来。唐采九问话,仍不肯答。这日送进来三顿饭菜,都很精美,菜中有许多野兽的肉,唐采九平生不曾吃过的。唐采九吃得心里非常纳闷!一连是这么监禁了四昼夜,吃了便睡,睡醒又吃。
送饭菜的那人,起初两日,虽不大肯说话,然总是满面带笑,露出很高兴的样子。第三、四日的脸色,就变得一点儿笑容都没有了,仿佛心中有什么不了的事。不过对唐采九敬谨的态度,仍一些儿没有改变!唐采九住了几日,不见有什么危险,畏惧的心思,渐渐的淡了!明知问那人的话,是问不出来的:也就懒得再问。
第五日,唐采九起来了大半日,不见那人送洗漱水来。肚中饿了,饭菜也没送来。高声向窗外呼唤了一会,没人答应。唐采九到这时,就不由得更加着急起来:祸福即能置之度外;眼前的肚中饥饿,是不能挨忍的!侧着耳朵向窗外,看听得着什么声息没有?听了半晌,总是静悄悄的,万籁俱寂,绝不像是有人迹的地方!
直听到天色黄昏了,才陡然听得有一阵很细碎的脚声,朝这房里,越走越近:门开处,跨进房的,果是一个妙龄绝色女子,也是用双手捧箸一个朱漆盘,进房将盘安置在几上,即头也不抬的,退出去了。
唐采九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绝色女子,又在患难之中,出其不意;正应了西厢记上的“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去半天”的那两句话!呆呆的望着那女子退出房,把门关上了,才翻悔自己:怎么也不问她一问?
这夜唐采九的心里,只是胡思乱想,思量:像这般的荒山破庙中,怎么竟有绝世隹人在这里?并且看这女子的年龄,至多不过二十岁,装束又好像是婢女。既有婢女,自然就有眷属在这里,这里分明是一所古庙,岂有富贵人家眷属,寄居在这种荒山古庙中的道理?难道我所遇的,是山魈狐鬼那种害人的东西吗?越想越觉可疑,越疑心,越害伯!
次日早,又是那女子送洗漱水来,进门并对唐采九微微的笑了一笑。唐采九疑惧一夜的结果,原抱定正心诚意的宗旨,不管那女子,是狐是鬼,总以不睬理为妙!及至那女子送洗漱水进来,不能闭着眼睛不看,见了那种倾城倾国的笑容,不能禁住这颗心,使他不动!这颗心一动,就自己转念道:“从来听说狐鬼迷人,多在黑夜;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狐鬼敢公然露形的!这女子体态幽娴,没一些儿妖邪之气,若真有这么好的狐鬼,我就被她迷害了,也心甘情愿!一
唐采九因有此一转念,多年怀抱着无处宣泄的春情,至此已如六马奔腾,那里羁勒得住!见这女子放下洗漱水,便待退出,遂连忙起身,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那女子惊得将衣袖一拂,正色说道:“自重些!这是什么所在?敢无礼!”
唐采九不提防受此斥责,那衣袖拂在手腕上,又痛得如被刀割,只吓得目瞪口呆,连动也不敢动!望着那女子退出房,把门关了,才看自己的手腕,竟红肿了一大块,痛澈心睥,洗脸都觉不方便!也想不出何以被衣袖拂一下,就有这么肿痛的理由!只得坐在床上,用左手捧着呻吟。
又一会,那女子送饭菜进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桌上道:“先生可将这包里的药粉,用水调了,敷在痛的地方。以后须自重些,胡乱把性命丢了,不值得呢!”
唐采九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忽然一动,随将双膝往地下一跪,两眼流泪,说道:“我唐采九无端被拘禁在这里,已有好几日了,终日是这么不生不死的,实在难堪!而家父母在家悬望,尚不知我的下落!千万求姑娘垂怜,放我一条生路!我唐采九倘得一日好处,决不敢忘记姑娘大德!”
那女子慌忙避过身去,答道:“先生请起!且等我家公子回来,自然送先生回去。求我有何用处?”女子刚说到这里,仿佛听得里面有人呼唤的声音。女子立时现出着惊的颜色,急匆匆的退去,反关着门去了。
唐采九心里更觉纳闷!暗想:“这毕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女子说等他公子回来,自然送我回去。无缘无故的,把我骗来,关这几日做什么呢?不是令人索解不得的事吗?方才在里面呼唤的声音,也是年轻的女子,世间断没有如此庄严的山魈狐鬼!要说她是人罢?却又有几件可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