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姓名法》

我们给孩子起名叫道尔顿·哈康·布拉德福德。你们已经知道了，“道尔顿”是我的娘家姓，“哈康”是从兰德尔母系沿袭下来的名字。1856年，兰德尔的祖爷爷哈康·阿莫特秘密加入了摩门教会①。当他被赶出皇家海军那一刻，他就做了当时数以千计的摩门教徒所做的事——娶妻生子，然后举家移民到美国。

尽管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们一直对哈康的故事一无所知，直到在挪威住了一年多以后，我们接到兰德尔大姐的一封信。不到一年前，当我们接到奥斯陆一家公司提供的工作机会时，兰德尔的妈妈雪莉突然辞世。雪莉是一位不爱出风头的人，很少跟我们分享她的成长史，关于她的家族史讲述得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只是模糊地知道她似乎继承了斯堪的纳维亚人的血统。

兰德尔的大姐整理资料时发现妈妈雪莉仅是家族的第三代移民，他们从挪威东福尔郡的一个农业社区迁移过来，而这个社区就在奥斯陆西部，距离我们家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所以，当我们得知这一点时，着实吃了一惊。哈康和他的妻子茱莉亚似乎是在盐湖城生下了雪莉的父亲艾伯特·阿莫特。哈康的父亲曾在东福尔郡阿莫特农场种田为生，因此取了“阿莫特”这个姓氏。

我们认为这里是追溯家族史的好地方。一天，我们带着孩子去寻找东福尔郡带有墓地的教堂。我们不仅找到了那座满是阿莫特家族墓碑的教堂，还遇见了一对外出散步的老年夫妇，他们给我们指明了阿莫特农场的方向。

一个小时后，我和孩子们在围绕着山羊和奶牛的古老木质农场建筑前玩耍，而兰德尔则站在厨房窗户前向我挥手致意。在屋内，他正坐在长长的木桌前，和其他阿莫特家族成员一边品尝自酿的苹果酒，一边谈论着各自的家族史。

自从哈康为了信仰从这片翠绿的峡湾移居到另一片广袤的荒原那天起，他再也没返回过这片土地，而这次探索让我们充满了感激之情，给整个家族史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道尔顿·哈康·布拉德福德，这个读起来铿锵有力的双音节名字似乎很符合他魁梧强壮的体格。读起来强有力的称呼就要给一个强壮有力的男孩儿。

我们把这个名字提交到民事登记处之后，收到了一张通知单，说“哈康”听起来很棒，但是“道尔顿”这个称谓是不被挪威的法律允许的。

这个名字也许有些不同寻常，这一点我认同。但是“不被允许的”？哼，我们的回答是“无法接受”，整个法律体系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我们继续往下看。他们附上的那本闪闪发光的小册子里详细标明了几点内容，概述了在挪威人们要避免给孩子取的名字。我记得一些含糊的指导方针，如不要给孩子取会对他长大后“不利的”名字之类的。

此外，小册子还规定父母不能使用教名或娘家姓（我们违反了这一条），也不能使用姓氏，以避免结婚时姓名过分叠加，从而搅乱宗谱图——例如：奥尔松·奥尔松夫妇、卡尔松·卡尔松夫妇。

但是，请等一下！你再想（我们也再想）“道尔顿”这个名字，首先，他是个男孩子，所以根据传统，他不会采纳挪威新娘配偶的名字，也不会和道尔顿的姓氏混在一起，形成奇特、结结巴巴的称谓“道尔顿·道尔顿”。其次，“道尔顿”本来就不是挪威语，所以这个国家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叫“道尔顿”这个名字。

兰德尔拨打了电话，即使是在如此沮丧的时刻，他的挪威语依然说得优美圆滑，像冰雪融化后三百米高的挪威瀑布一样，源源不绝地喷涌而出。

“这里是挪威民事登记处。我是《姓名法》办公室的斯诺尔。我能帮您些什么呢？”

“嗯，日安，斯诺尔。我想要按自己的方式和意愿给自己的孩子起名。”

“让我们看看……你们是挪威公民吗？”

“不是的，孩子也不是挪威公民。我们只是你们美丽国家的暂住人口。所以，我们不需要遵从你们国家的《姓名法》。”

“让我们看看……还是让我的同事跟您说吧。”

“你好，我是奥德。”

“你好，奥德。我是兰德尔。我们的新生儿、我的妻子和我都不是挪威公民，我们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给孩子起名。我们选了‘道尔顿·哈康’，这个名字会给你们单位、你们国家、哈拉尔德国王或索尼娅王后带来任何困扰吗？如果这样的话，我要给他起什么名字呢？你难道要把他没收吗？”

（善意的窃笑）

但电话那端并没有窃笑声。

“兰德尔，是这样的。如果想要获得挪威的出生证明，就必须遵守我们的《姓名法》。否则就没有证明，没有证明就不能有护照。那么您的孩子就属于私生子。”

“好吧，奥德。我可以和你的主管讲几句话吗？”

“你好，我是赫洛斯伽，《姓名法》办公室。也许你可以考虑将‘哈康’放在前面，把‘道尔顿’作为姓氏放在后面。这难道不是一个折中的好办法吗？根据法律条款的补充说明，实际上，你可以把姓氏作为名字，但不能放在前面。”

“不，赫洛斯伽，”兰德尔说道，“我认为我们不能在孩子的姓名上妥协。”

“那我恐怕就帮不了你了。我们挪威的《姓名法》想要保护孩子们的权益。如果有一天他和一个挪威人结了婚，那他的姓氏道尔顿……”

“等一下，赫洛斯伽。首先请你告诉我，挪威现居人口中有多少人姓道尔顿？”

停顿。我们听到点击电脑鼠标的声音。

“有……嗯……有六个人。我看一下……嗯……有一个道尔顿住在西南部海岸的小岛上，还有一个……我看一下……哦……他住在哈默菲斯特东北部靠近北极圈的地方，还有……”

“好的。那么我们这个小婴儿道尔顿·布拉德福德将来会和这些道尔顿家族的女孩子结婚，改姓她的姓氏，成为道尔顿·道尔顿，然后破坏了整个挪威的宗谱数据系统。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大？”

一阵沉默。

“嗯……兰德尔……还有另一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

“我们并不确定道尔顿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名字。我查过了，它不在我们可接受的姓名册上。通常来说，这是个姓氏，是你妻子的姓氏吧？”

“赫洛斯伽，我可以和你的主管说几句吗？”

“你好，我是贝奥武夫。你是来咨询《姓名法》的吧？”

“对，是的。好，你听着。‘道尔顿’无论是作为名字还是姓氏都是可以接受的。为了让每个人都安心，我保证我们的儿子不会和来自北极圈的某个姓道尔顿的女孩结婚。实际上，我甚至根本不会让他和来自那里的人约会。所以，我们可以给我们的孩子取名‘道尔顿’了吗？”

“兰德尔，这是个例外的情况。你需要提供贵国政府的调解书，然后你要能够证明‘道尔顿’这个名字是可以接受的，确凿无误的证据。”

“所以，你知道吗？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你可以拿到经由联邦快递送来的印有新奥尔良圣徒队足球运动员道尔顿·希利亚德照片的旧卡片？或者是印着道尔顿·鲍尔温的CD封面？还有全部描写道尔顿·特朗勃电影剧本的封面？”

我们有幸找到了那些东西，再加上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贿赂——给大使馆隶属机构带了一包意大利调料，最终我们拿到了那封证明信，恳求挪威政府赋予我们给孩子取名的权利。我想，不仅仅是我们，道尔顿的曾祖父、挪威裔的祖父得知这件事，也会在天上微笑的。

①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为基督教派的一个分支，坊间一般称为“摩门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