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岳游纪行录
嘉靖二十三年八月初九日辰时,在西樵发舟,作发南岳初程诗云:
朝出樵山云,暮登祝融峰。问之何神速?此在一念中。夫子示何远?精意有潜通。圣途虽万里,谁道末由从?
是夜宿於西南。
初十日,卯时发舟。未时,至胥江驿宿。
十一日辰时,发舟。未时,过回岐驿。夜宿大燕江洲。
十二日辰时,发舟。午时至清远县,宿於东林寺前。李庭清来见,馈鹅酒,辞鹅,留酒犒夫。
有诗云:东林寺傍看月眠,月光水色浑同天。此时此景说不得,不是吾心未发前。
寄回惕斋兼呈行素兄、伍别驾春山、及来之家书、及春芳、及诸仆治工程。十三日辰时,发舟。午时,过清远峡,登飞来寺。
诗云:归时曾憩半云亭,屈指於今越几星。重到肃容看老树,人传此树阅人灵。
是夜宿於横石矶,驿对沙。
十四日,辰时,发舟。午时,过大庙峡,有感诗云:文敏霍渭囗曾祛大厢祠,一时祛去广人疑。如今妖怪寰区满,争得斯人一扫之?
是夜阻风,宿峡中,绝句云:
波心怪石波涛生,万[斛之舟不]敢行。系舟寂[寂惊]风怒,伏枕漫漫听雨声。
十五日,卯时,发舟囗囗,与薛中离论古太极图云。
承示图书质疑,良工之心亦独苦矣。中间伊川未可深非,「体用一源,[显微]无间」,非深於道者,孰能发前圣所未发乎?水初[学时,梦]见伊川於山坡,衣冠严整,吾心惕然。告予以[明道]先生后头来。岂非欲人先学伊川,有卓立可学明道乎?其余议论多中者,其小未合[且置]之。水谓欲求方圆,须得规矩,若不得规矩,安求方[圆?此]其急务也。大抵足下此书只以古太极图为主而损益之也。今据[古太极图]二,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稍东稍西起[者,以为未]见根阴根阳之义;其一图黑白各在上下之中[起]者,以为见根阴根阳之义,而未见互藏其[宅],是根一也,宅又一也。思之则诚若有所疑者,盖太极者,乃至极之理,此理初何形象?濂溪不得已而画之[一]圈,亦已多矣。图说曰:「无极而太极。」太极者,至理也;无极者,以言其无穷尽也,道体本无穷尽也,故曰:「太极本无极也。」何等易见!而朱子以为太极之上不可无无极[时,陆则]以为不宜於太极之上加无极,皆[未]之察耳,[而争辩互动]。数百言,可乎?太极者,至理浑然[未]分之[时也,今所传古太极],图则於未分之时而强加之以黑[白],惑矣。夫[太]极未形,一理浑然[黑白何分],阴阳何判?其此图有分有判者,此乃二仪图也,非大极图也,盖后儒好事者为之,伪称古图也。盖有不知而作者,此之谓也。执事何据而论之?若是古图,则濂溪、程、张、朱、陆诸大儒何不一言及之耶?其余则似过於分析配合,又突过於紫阳之上矣。吾独爱濂溪、明道之浑沦,其后惟吾白沙先生复得此意,其或继周者,则白沙可也。且执事以为发明周子原一之义。夫主静者,主一也,其见是矣。然而周子大极图只一圈,而足下古大极图分黑白,阴阳分配,是为发明周子乎?心即性也,性即理也,性者,心之生理也,心性一也。而分心图性图为二,可乎?心图性图之下又为一大图,左二而右一,何指乎?若谓阴左而阳右,阴阳反易其位矣,岂以心为阴,以性为阳耶?皆不可晓也。足下所急,在求孟子勿忘勿助之规矩,而方圆自得。以足下之才力,涵养至六七十为之,未晚也。感执事质疑之义,故有以答执事,固非好(辨)[辩]也,不得已也。谨启。
与叔辉仲通自正诸同志论图书云:天地间物皆具奇偶象数,而图书又象数之显然者也。圣人因其象数之显然而至理寓焉,故一见而感触,遂画一奇为-,-者阳也;一偶为囗,囗者阴也。因而重之,又重之,三画以成八卦,卦以成易。伊川见卖兔者曰:「此兔亦可以画卦。」知易者也。盖兔首尾皆奇,四足画偶,奇偶即具阴阳,亦可画卦,非止图书也。学者宜体易理以有诸己而已矣。故图书者,圣人画卦之刍狗也。后儒未能体易理,汲汲焉理会图书,分析配合,是求之圣人画卦之刍狗也,岂不误哉!伊川诘尧夫:「知易数为知天?知易理为知天?」今图书,易数之类也,故周、程只是学易,未曾理会图书,可知矣。且若以兔画卦,亦将何以分析配合乎?况伏羲河图出於千载之上,不必待洛书而乃著。大禹洛书出於千载之下,不必追征於河图而后明。又况未见图书以前,未有一画,古之圣神何以明道也?故圣人之学,求以明其道而已;欲明其道,求诸吾心而已,不必纷纷之支离也。
未时,过滇阳峡。是夜,宿於峡口。
十六日,卯时,发舟。午时,至英德县。申时,英德换小船。是夜,泊江湾村,作小船诗云:
小船初逼塞,良久亦自安。始知容膝外,长物何用宽?宽者心之侈,广厦与楼船。愿回侈外心,独以无物观。
十七日,鸡鸣,发舟。申时,至清溪,吊黄照府朝仪绣。
十八日,观潮水山灵泉,作诗,有序,云:清溪潮水山灵泉,照府黄生朝仪绣兄弟昔年所与甘泉子之泉也。或如龙蛰,或如雷声,倏忽无时,天下之泉之灵之奇者也。甲辰秋八月十八日,予西游南岳,过而重观焉。赋绝句云:清溪灵泉天下奇,变化疾徐人叵知。泉头尽日观生坐,翕辟天机天所为。
十九日,在清溪。
申时,发舟。候柬之舟至,同宿清净滩。
二十日,发舟。是夜,至蒙驿宿焉。
二十一日,发舟,至虎榜山,作怀岳诗云:西游脚底是青天,身世萧条似老禅。人世万缘挥手谢,五峰明月抱云眠。
是夜,宿河西尾。
二十二日,辰刻,发舟。巳时,至韶州。观曲江武溪二水合流诗云:
庾郴岭下合为流,到海滔滔势未休。尽道源泉山下出,岂知升降与沉浮山气蒸为云雨,亦同此理。。
太守陈楼山绍以舟迎於滩下,登南熏楼,还拜,太守辞去。先生遂诣府门外,投刺而不入。遂至帽峰精舍,坐忠信堂,登存息台亭小憩。帽峰精舍诗云:
历升忠信阶,端默息存台。入怀一水近,招手群山来。山水如有意,绸缪讵忘怀?芙蓉临曲江,偏为行人开。
赴太守席於帽峰之巅,凤来之亭,而同府朱君怀乾、通判濮君樟与焉。须臾而散,登舟。是夜宿於舟中。
二十三日,早发,舟至城西武溪,太守陈君、同府朱君、囗府濮君追送於此别。廉州胡太守鳌来见於舟次。舟囗发,而城中诸子邓君煦、黄君囗、谭君绍松、黄君城以贽造江囗,则无及矣。武溪道中吟二首:
朝发芙蓉馆,遵行曲江曲。乱河过武溪,道流戒欲速。山川郁绸缪,纷乱心目。百凡以我观,观生意自足。
行行武溪道,山水何阻修。蹊山足虎豹,泳水防龙虬。百滩上百盘,盘上复平流。高以揣平地,奚啻万丈头。忽见水底月,有如天上游。
是夜宿下园村。
二十四日,鸡鸣,舟发,有过第五滩诸滩吟云:
滩以第五名,可以知其它。涛声如殷雷,悬流如天河。又如建瓴水,直下不能波。篙师皆竦息,舟人为不歌。非因访岳行,宁知遇坎多?存心诚敬者,天险如吾何?
是夜,宿於安口村。
二十五日,鸡鸣,发舟。是日未时,至乐昌县,访骆君举尧知。君举请从南岳之游,即换小艇发。夜宿於定花滩。
二十六日,鸡鸣,发舟。作乐昌至宜章吟二首。
武水来无路,悠悠到县前。山屏围匝地,江庵[倒窥]囗囗天。城郭犹自朴,民风讵有迁?十室多忠信,从来产异贤。
武水来无路,随行渐有通。百苇[两山]夹,一苇万峰中。航受三五辈,篙[刺]湾[弓]同。[裙裈无二]制即囗外加褶为裙。,滩泷愤捷工。
武溪峡中吾以为马伏波所咏武溪词当是此溪也。若与浈水合者,何深之有?:平生壮游志,兹游绝奇胜。乘此上天槎,星源恣游泳。下看南极星,仰瞻北辰近。高鸟声不闻,幽花色自靓。
武溪过百曲吟:
武夷有九曲,天下称奇绝。武溪过百曲,世人曾未知。人杰地乃灵,以远多见遗。万峰虬不断,一水交囗纡穷日之力。群鸟皆在下,不见一鸟飞实事也。想此地高,不便觅食也。。所以清高境,宜与高人栖。吾欲小结构,於岳为中逵。
是夜宿於管铺。
二十七日,鸡鸣,舟发。巳时,至平石村,由陆路至宜章。答宜章男子问:
行行宜章道,邂逅一男子。谬呼我老爷,何由至於此?予讶答之云:子勿误称谓。我家住罗浮,朱明一道士。老耄近百年,不自记名氏。昨者祝融君,寄声苦招致。翩翩张紫盖,缈缈驾云骑,飘飘御天风,炯炯碧瞳使。冥冥天际来,(鸟)[乌]用谁何是?
申时,至宜章县,宿普化寺。承县尹章海涯季夜饮云:
手持白羽扇,头戴碧纶巾。眼希全岳色,身带罗浮云。蔼蔼贤明府,遮道问殷勤。恍惚平生知,夙昔游成均。嘉筵就佛灯,割鸡杂众珍。鼓吹发碧落,弦歌亦渐闻。欢乐意未尽,抗手别高旻。
二十八日,辰时,由陆路夜至郴州。
二十九日,下船,郴州州守黄君芝田宗器、二守钟君班田卿惕焉,以予舟小且漏,诗以答之云:
泛泛郴江船,亦受两三人。上漏与下湿,毛衣也盖身。辛苦百千状,吾亦甘吾心。多谢二郡主,无劳大殷勤。
是夜宿於郴江口。
三十日,辰时,发舟。郴江口见江岸野生芙蓉诗云:
江岸芙蓉如盛装,花光为色叶为裳。不妨远地无人采,独自临风弄晚芳。
过三山矶,石壁甚奇,有诗云:
峭壁天地设,谁能斩削之?飞砂与坠砾,不见落江湄。壁立几千尺,彷佛是浯溪。或者神磨崖,与颂太平碑。
申时,过永兴县。闭蓬坚却县官仪囗迎接。门人李参议、吴仲谦追会於双江庙。是夜宿於双江庙。九月初一日,鸡鸣,舟发。午过耒阳,峻拒县官迎见。挽船一里,必挥去鼓吹夫皁,乃容一见。
耒阳道中见白鸟卑飞,掠船先去,若有意者,作诗云:
有鸟翩翩贴水飞,掠船历历度斜晖。看君何处神君使,碧玉为髀白锦衣。
是夜,宿於大悲寺前。
初二日,鸡鸣,发舟。巳刻中路,遇宝庆陈二守疏次子,附回平安书一封。作折山高歌:
折山之高高莫俦,刺天拔地,人莫知由。郴章平地在上游,一水千里趍衡州,不能一里二里五里十里急滩流。等之折山之一在岳头,方寸之木高岑楼。始知为山不在高,有人则名,名则呼岳,祀乃崇封禅褒。精气磅礡藏灵修,嗟哉!为人亦如是,形体心性无乃异,九尺四寸食粟耳,践形惟肖肖天地。
过圆沙州望岳诗云:
怀岳於今五十年,丹青形影梦中传。今朝独立船头望,神色何如未见前。
酉刻,至衡州。作怀祝岣嵝宪副咏诗云:
岣嵝相期岣嵝峰,我来双袖驭天风。书堂独锁人何在?云隔巫山几万重。
夜宿於江下滩。
初三日,巳时,舟发。
作衡州叹:
嗟哉行路难,路难由。陆无辀、水不可舟。自昏达旦长,淹留彼荒洲。呜呼!嗟哉行路难,路难由。
壁虱自讼:
壁虱豺狼皆啮人,嗟予有患有吾身。直须坐到无身处,无我无人无怨嗔。
将登南岳作祭告山神文:
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九月丁酉朔,越初五日辛丑。前资政大夫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湛若水,携弟子骆尧知、黄云淡、周荣朱、朱子祥,祭告於南岳衡山之神曰:余自三十年以来,怀游名岳,或欲行而未遂,或中道而阻征者,五十霜星。夫怀之久者,其积必诚,岂伊一时暂见而兴者,可与京哉?自罗浮之朱明,囗三千里之遥程,劬山行而水宿,历艰难之伶俜。夫来之远者,其意必专而精,岂伊宦游东西,过此而遂登者,可与同情哉?瞻彼衡山之高高不知其几千万仞,兽不能奔,鸟不能腾。夫土之高大者,其神必灵,岂伊丘垤培塿之峥嵘者,不足与同年而称也!夫以天下之精诚而叩天,天下之山之神之至灵,宜有念而必通,将无感而不应,如一人之身,同体而相成。是故人与天地为心,以日月为(晴)[睛],以山川为之百体,为之首脊背(鹰)[膺],为之囗衡,故同体相成者,痛痒相关,刺之必惊。矧夫名岳为天地之结凝,磅礡郁积而钟英,与人为一气之降升,宜乎精诚之易达,而明神之灵应为可征也。水等一月而来,七日而戒,三日而斋,然后踧踖而敢登,神其鉴矜,勿云而后开,勿雨而后晴,如韩公之作难以逞能也。尔其俾予之游,将与天而同清,与地而同宁,与日月而同明。吾将叩祝融峰名之灵,启朱陵洞名之扃,挹回雁峰名之翎,登岣嵝峰名之亭。抚紫盖峰名之冥冥,扶天柱峰名而天擎,坐青玉坛名之坛层。下看南极之星,观一勺之洞庭,呼吸乎翕辟之风霆。叹逝者之如斯,俯万化之流形,览宇宙於一瞬,与日月四时之运行。峻极於万物之发育,而生生不息,以昼夜而不停者,夫然后信人与天地万物之同体而别名也。惟尔明神,尚鉴听之。
未时,过七里驿。是夜宿於小虎塘。
初四日,鸡鸣,舟发。辰时,过霞流驿。午刻,到衡山县,宿於安宝观。
谢衡山章明府宣诗云:
舍舟借乘床,多谢贤地主。左右我后先,憩我以安宝。自宝还自安,宇宙共今古。初程已惬心,何况百幽讨。怀此五十年,远来岂虚负?脂车宵息途,凌晨事高举。
初五日,由陆入岳,过桐木里,闻桂香,登桐冈书堂诗云:
天风吹月桂,飘飘袭我裳。试问此何里?答云桐木冈见志书。命仆且停车,登陟桐冈堂上舍杨君书堂。满庭忘桂发,善士本来香有司表扬之庐曰善士。采花勿采枝,采枝恐枝伤。何以恐枝伤?昔人所遗芳。
午至岳庙莅牲祭,告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