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古本大学序
以予观於古本,而知大学之易易能也。明格物於修身,而知行兼至,无博索强闻之支也,而学问思辨笃行之皆切於身矣,涵养寡欲之皆身矣,身修而知本矣,知本而知至矣。故知本者,其知修身之道乎!其闻道乎!故曰知至。今夫谈虎色变,身履其事,真知虎矣。平地说相轮,岂知相轮乎?世以意见为格物,奚啻千里!
或问:「正朔月数之异。」曰:「正也者,正也,其所以为正之月也,以为正,则亦以为始月也。」或曰:「以为始月也,则亦可以为春乎?」曰:「可。人以为正者,寅也,则夏以为春;地以为正者,丑也,则商以为春;天以为正者子也,则周以为春。」曰:「敢问何义?」曰:「三阳之月皆可以为春。夫天地人之初也,开於子,辟於丑,生於寅。开以始之,辟以遂之,生以成之,故皆可以为春也。春也者,岁之初也。正月也者,月之初也。阳也者,养也。王者奉天地以养万物也。或曰:「其如岁时之不定何?」曰:「子月不可以为来岁之始,则子时独可以为来日之始也乎?是故君子观一日之运,可以知一岁之运矣。夫阳始於子而极於巳,故可以为春为夏。春也者,蠢也,阳气蠢然而生也。夏也者,大也,阳气至此始大也。阴始於午而极於亥,故可以为秋为冬。秋也者,抽也,至是阳极而阴抽也。冬也者,终也,万物至是成而告终也。」或曰:「三代正朔异而月数不可改也,如之何?」曰:「如正朔改而月数不改,则名义不正,於何称正?於何称月乎?」或曰:「有征乎?」曰:「有。吾征诸书、诗、春秋、语、孟耳矣。」曰:「其征诸书也何?」曰:「书曰:『协时月。』则春夏秋冬之时容有不同者矣,月数之起容有不同者矣。」诘之者曰:「伊训:『元祀十有二月。』非月数不改乎?」曰:「非也。古之举大事有以正月者,有不以正月者。以正月者,虞书『正月上日受终乎文祖』是也,行大事可用正朔者也。伊训『元祀十有二月』,则仲任初丧,太甲告即位,不得以择月日也。」「其征诸春秋也何?」曰:「其用周之子月始者,则成十年六月丙午,晋侯使甸人献麦也。僖五年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也。僖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也。其用周之时,则僖十年冬大雨雪,是以酉戌为冬也。哀二十八年春无冰,是以子丑月为春也。桓四年春正月公狩於郎,哀十四年春西狩获麟,狩,冬田名也,是夏之冬为春也。定十三年夏大搜於比蒲,次年又书五月大搜於比蒲,搜春田名也,是以夏之春为夏也。春秋书春王正月,以正月系春之下,则月数之起,其随春乎!以王加於正月之上,明其为王之正月,而非其它之正月矣乎!其必有他之正月矣乎!又因王之正月,其可以见春乃王之春,而非其它之春也乎!其必有他之春也乎!」曰:「其曰他者何?」曰:「盖夏商之余民各因其故俗,而列国或各建正朔以自异,容或有不同者也。」曰:「其征之诗也何?」曰:「周诗有之:『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维夏,明周时也;徂暑,明周候也。如曰夏之暑,夫人知之,何假言乎?则其改也已明。」曰:「豳诗七月九月之类,何也?」曰:「寅月起也。」「一之日、二之日,何月也?」曰:「子月起也。」「并载一诗而不同,何也?」曰:「诗因民俗者也,民俗三代并行之,故先王欲协而正焉耳。夫人情风俗不同,而天象时气有定,故流火之言可以知其为夏之七月,觱发粟烈之言,可以知其为周之一二月也。其月数未尝不改也已明。」「其征之论语也何?」曰:「孔子曰:『行夏之时。』时,四时,春夏秋冬也。既曰『行夏之时』,其必有非夏之时也乎!」「其征之孟子也何?」曰:「孟子『七八月之间旱』,未月也,苗时也。『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明周制也。如曰月数不改,则夏七八月非忧旱之时矣。夏十一二月杜梁,为后时之政矣。夫三代正朔不同,而时月以异也。由是观之,则见月令祸福之说为谬作,而非先王之书也。盖三代之制以为正,则以为春而以起月数也。蔡氏谓三代正朔不同,然皆以寅月起数,是以正朔为虚器,月数为无由,盖未之睹耳矣。」阳明子曰:「后圣有作者,其以子月阳生为春乎!」甘泉子曰:「先王有之矣,而非以为善也,故孔子善夏时。盖阴阳无截然之理,故冬也,阳生其中矣;夏也,阴生其中矣。故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妙之至也。」
夫学,觉而已矣。伊尹,天民之先觉也。觉也者,知也;知觉也者,心之本体也。天地之常明也,以普万物而不遗;圣人之常知也,以照万事而无外。故知圆如天,行方如地,天包乎地,知通乎行。[通]乎行而知者,圣学之始终也。易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记曰:「聪明睿知达天德,知之用大矣哉。」是故知天而天,知地而地,知万物而万物。知天地万物而不遗者,其惟圣人乎!
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混然宇宙,其气同也。心也者,体天地万物而不遗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譬之谷焉,具生意而未发,未发故浑然而不可见,及其发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萌焉,仁义礼智自此焉始分矣,故谓之四端。端也者,始也,良心发见之始也。是故始之敬者,戒惧慎独以养其中也,中立而和发焉,万事万化自此焉达,而位育不外是矣。故位育非有加也,全而归之者耳。曰:「何谓敬终?」曰:「即始之敬而不息焉者也。」「何以小圈?」曰:「心无所不贯也。」「何以大圈?」曰:「心无所不包也。包与贯实非二也,故心也者,包乎天地万物之外,而贯乎天地万物之中者也,中外非二也。天地无内外,心亦无内外,极言之耳矣。」
自然者,圣人之中路也,圣人所以顺天地万物之化,而执夫天然自有之中也。夫路,一而已矣,学者欲学圣人,不先知圣人之中路焉,其可至乎?先师白沙先生云:「学以自然为[宗]。」当时闻者或疑焉。若水服膺是训,垂四十年矣,乃今信之益笃。盖先生自然之说本於明道明觉自然之说,无丝毫人力之说。明道无丝毫人力之说本於孟子勿忘勿助之说,孟子勿忘勿助之说本於夫子无意必固我之教。说者乃谓老庄明自然,惑亦甚矣。
有堂恢恢,在彼新泉,自然若其名,哲人维言。或曰老庄,无亦其禅?曰彼二氏,私智烦难,焉睹本体?焉知自然?曰自然者,何以云然?夫自然者,自然而然。吾[且]不能知其然,吾又何以知其所以然?问之天地,天地不言而苍然隤然。问之万物,万物熙然怡然,不言而其意已传。或失则少,或失则多,或过不及,如自然何!仰维宣圣,示学之大,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川上之叹,不舍昼夜。天时在上,水土在下,倬彼先觉,大公有廓。自喜自怒,自哀自乐,天机之动,无适无莫。知天所为,绝无丝毫人力,是谓自然。其观於天地也,天自为高,地自为卑,乾动坤静,巽风震雷,泽流山峙,止坎明离,四时寒暑,自适其期,一阴一阳之谓道,道自无为,是谓自然。其观於万物也,[化]者自化,生者自生,色者自色,形[者]自形,自动[自植],自飞自潜,鸢自戾天,鱼自跃渊,不犯手段,是谓自然。是何以然?莫知其然,其然莫知,人孰与之?孰其主张?孰其(网)[纲]维?孰商量之?孰安排之?天地人物,神之所为。曰神所为,何以思惟?吾何以握其机?勿忘勿助,无为而为,有事於斯,若或见之。其神知几,其行不疑,穷天地而罔后,超万物而无前。天地万物,与我浑然。一阖一辟,一语一默,各止其极,莫见其迹,莫知其然,是谓自然。百尔诸贤,哲哉勉旃。右自然堂铭
夫息存箴何为者也?明心也。夫序何为者也?明箴也。叙以明箴,箴以明心,而圣学尽之矣矣。圣人之学,心学也。夫盈天下之间之人之息,一也,则盈天下之间之人之存宜一也,而有不一者何?弗觉耳矣。弗觉则无息而或存,觉则一息一存,一呼一吸,一出一入,通天地以为息,浑然与万物同体矣。太公普,仁体明,而圣学备矣。息息存存,道义之门,是故存乎觉。作叙箴,周生学心等请书而刻诸云谷书院息存之堂,以觉来裔云。
人心之神,俨乎天君,胡不守尔宅,而逐逐奔奔,形与神离?他乡莫知,出入无时,伊谁之为?匪出匪入,匪忘则执,窒尔天窍,而不顺天之则。匪鼻端之白,匪周天之息,息与天通,与天无极,而存之乎呼吸。一息之呼,吾气通天,与天同舒,草木蕃敷。一息之吸,天气通吾,与吾同翕,龙蛇藏蛰。靡吾靡天,通为一体,形分气牿,皮肤汝尔。一息一念,一念一天,是谓息存,与天浑然,是谓息至。自息至刻,至时至日,日至月至,三月不违。过此非我,天行无为。右息存堂箴
伦何以言察也?察诸心也。伦者理也,有得诸心,察见天理,随感而发,以行於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是谓由仁义行,此尧舜之学也。世之行仁义者,习不察,行不著,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
云谷天章,天峰之阳,书院弘开,察伦有堂。曷察曷伦?先察诸心。匪行匪习,由仁义行。维昔亲族,克明峻德,五典慎徽,浚哲允塞,於变时雍,五典克从。曷从以变?万心攸同。此何以然?人心即天。又何以然?天无二原,痛痒相关,泚颡汗颜。赤子入井,谁不惕焉?亲义序别,信由心生。非由外铄,天灵天真。父子生亲,君臣生义,序别信生,夫妇友弟。道在感应,万一各正,其几其微,哲哉亚圣,知几哲人,知几其神。尽心尽性,尽性尽伦,万古在后,千古在前。谁不同天?谁不同然?敢告髦士,同体斯义,乃登斯堂,德业不匮。右察伦堂箴
夫易,圣人所以顺阴阳之道,明变化之理,而立天地人之极者也。其为文也,盖取诸日月,日月者,阴阳变易之大端也,变易即道也。其为书也,立象以明理,理得而象亡矣。故夫易之象广矣,博矣,奚啻为日月?为天地、为乾坤、为刚柔、为君臣、为男女、为父母。其在物也为牝牡、为动植,其於幽也为[鬼神],而易之道行乎其间矣。然则易其果可见矣乎?曰:非也。在天为天之易,在地为地之易,在人为人之易,在身为身之易,在心为心之易。谓天地人物身心为易,不可也,易之道未易见也。曰:易其果不可见矣乎?曰:非也。在伏羲为伏羲之易,在文王周公为文王周公之易,在孔子为孔子之易,外伏羲周文孔子之文而求以见易,不可也,易之道因象而见也。夫可见者易之文,不可见者易之道,故易为不可见者而立也,非为可见者而立;非为可见者而立,故易不在乎多言明也。昔者伏羲作易,有卦画焉而已矣。伏羲之易行数千年,而后有文王周公,未闻待文王周公之彖爻而后可行也。羲文之易又行数千百年,而后有孔子,未闻待孔子之传而后可行也。由羲文之上,其说简;由孔子之下,其说长。其说简,所以待上士也;其说长,所以待下士也。世之降也,孔氏之不得已也。自孔子之后又数千年,善治易者,吾独取费直焉,以孔子之十传明羲文周公之经,然而易之道,直未之知也。夫易传,孔子所以体天地之道,尽人物之理,穷变化之奥也,直数焉而已哉?故曰:「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是故韦编三绝以穷夫易之道,由文王周公之易以穷伏羲之易,由伏羲之易以穷身心之易,由身心之易以穷天地人物之易。是故十传作焉,广大悉备至矣。夫十传所以解经者也,后之儒者乃於经而解之,又以传而分附之,不亦赘而支也乎?予颇窃见此意,以末学而未敢自是,不轻易著作者数年。乃江都葛生涧恳请为学者俛焉是正,乃为出羲文周公之易,复为上下经,而取孔子之翼为后人所分附者,复合而为十传。读孔子之传以明羲文周公之经,晓然矣。其旧本多有错简,如重出亢龙有悔以下十九条,乃文言之文,而错简散逸於系辞者,今亦因与厘正,复归文言之后,则庶乎在上下系不杂为全篇,在文言辞气为相类。又於十传之篇次,或为后人所讹者,稍加更定,著其义。夫然后易为全书也,於三圣之经,则全本文,用旁释,而不为之说。於孔子十传,则稍出愚见,因言求象,而各为之测。俾学者因测以明传,因传以明经,庶乎天下后世复见古易之大全,而四圣之心或可得矣。古易经传序
或有问於水曰:「子之於易,必取经自为经,而不以孔子传分附之者,何也?」曰:「所以全经也。当孔子作传之时,本自为十篇也。当羲文周公作经之时,未有传也。分传附经,汉儒支离附会之陋也。吁!弊也久矣。」「然则子之必主解传而不解经者,何也?」「夫十传已解经矣,而又先窃取以为之解说,则又何取於十传乎?是犹床上之床,屋下之屋也。盖后人因汉儒分传附经之讹,而未知古易一经十传之大体也。」「然则各卦之爻也、德也、才也,可以不释乎?」曰:「此三道者多见於孔子之传矣,其或有未及者,则於本传之下而附测焉,斯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