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经世文续编_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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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工政十水利通論(3)

何以明其原耶。曰。太平日久。生齒日繁。未有甚於今日者也。生齒繁。而天下之田畝。不足給民之耕。天下之生計。不足盡民之力。地無餘利。而欲更求其利。民有餘力。而思別用其力。於是闢千古未有之局。開千古未有之端。事起於積漸。而患遂中於隱微焉。古之耕者。平原廣隰而已。今則平陸不足。及於山陵之田。層級墾闢而上。可以蓄流泉。植嘉禾。雖山田而與平陸同科。其山形之陡峭者。流泉不能蓄。嘉禾不能植。於是種苞蘆藷芋之屬。不必耕地使平。因山之勢。斜行旁上。皆可下種。皆可有收。始而一二郡邑有之。繼而數省有之。近且深山窮谷。人蹟素罕。皆有戶口錯居其閒。結草為棚。謂之棚民。無山不墾。無陵不植。初既作苦。久乃獲利。蓋自秦蜀楚吳。延萬餘里。所在無慮皆是矣。夫此棚民習筋力之勤。謀開墾之利。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害也。然山未墾之先。所生者樹木。所積者草茅。蓋有洪荒至今未嘗開闢者。今將墾而為地。以種苞蘆藷芋之屬。則必鋤削其樹木。誅夷其草茅。使草盡土見。然後可以惟吾所植。山勢既陡。略無平衍。設遇霖雨。則水勢建瓴而下。草去土浮。挾之以行。溪谷之閒。水皆赭赤。勢既湍急。旦夕千里。泥沙所至。不期自遠。故晨居山陵之顛。夕已達於江河之內。充類之盡。不至陵谷互易不止。夫此開墾種植。既秦蜀楚吳數千里皆是。一遇霖雨。則數千里在山之泥沙。皆歸溪囗。而數千里溪囗之水。又皆奔流激湍。轉遷徙以達於江。江雖鉅。其能使泥沙不積於江底哉。江底既積而漸高。復遇盛漲之時。其能使水不泛溢為患哉。然其事實千古所無。遲之數十年。而害乃見於今日。故曰事起於積漸。而患中於隱微也。水溢由於沙積。沙積由於山墾。是則然矣。然山之墾闢。遠或百年。近亦數十年。江之受病非一日。何至今日而病乃見。且道光三年成災之後。中隔六七年不聞為患。何至十一年以後。而頻歲相仍。災害如一。豈泥沙入江。昔少而今多。昔緩而今驟耶。何其說之不可通也。曰。未開山以前。入江豈無泥沙。江流浩瀚。其力足以運之。入海則不能為患也。既開山以後。江流浩瀚。其足以運之入海如故也。特泥沙之來。較甚於昔。江雖運之入海。而不能無所積。其始起於銖寸。其繼遂成尋丈。於是洲地日見其增。而容水之地狹矣。江底日見其高。而容水之地淺矣。然猶積之數十年而病未易見者。則江為德水。其地廣大。其勢浩瀚。其氣足以自運。其力足以自遂故也。病之徵。一見於三年。再見於十一年。其勢猶緩。至十一年之後。比年大水。則勢急而病遂成。勢急病成。情勢已變。猶持向日致病之說。則又有所不可通也。夫向之受病不至太驟者。以江水猶能挾沙以行故也。即不能盡挾以行。而猶能十去其八九故也。及積之既久。而一發於三年。其漫溢所至尚不甚廣。迨十一年而逾甚。向日江流寬不過十餘里。茲則寬或百餘里或數十里。江水惟束之於地。則溜急而沙去。今乃以數十百里之寬。而使江流游衍其閒。溜散則沙易停。以五六月水漲。至八九月水退。中閒約三月有餘。泥沙之來無窮。俾之紆徐停蓄三月餘而後去。則水患一年其所積之沙可敵數十年之力。是以三年十一年。皆積數旬霖潦。而江漲始興。十一年以後。則無霖潦之患。而水之所至。與十一年等。其不能歸咎於江水之盛。而當蔽罪於江底之高也。明白昭著。然江底之高。如此其驟。則又不能歸咎於山墾沙下。而當蔽罪於江漲沙停也。明白昭著。故受病之始有其原。水溢由於沙積。沙積由於山墾是也。成病之後有其變。江漲而溜散。溜散而沙停是也。此不可易之說也。

然則今日之江水。有以異於自古之江水乎。曰。無以異也。寒暑有往來。陰陽有消息。天地之氣。偶有偏積。不遠而復。今謂自古所無之盛漲。一之不已。至於再至於三。且遂比歲皆然。豈天地之氣。遂積而不復乎哉。實非也。江水猶是江水也。夏秋之漲。猶夫夏秋之漲也。冬春之涸。猶夫冬春之涸也。雪消而水生。雨降而水至。亦猶夫雪消而雨降也。江水猶是。而江底日非。水不能容。溢而為患。此江水為千古之常。江身乃今日之變。譬之於人。風寒暑溼。感於天時之暫者。其禍雖烈。其病易瘳。痱癖重膇。積於人事之久者。其來若微。其去不易。江水偶漲。猶風寒暑溼。病之易去者也。江底日高。猶痱癖重膇。病之難瘳者也。江病難瘳。而濱江州郡。其受害乃未知所底止矣。

然則為今日之計當奈何。曰。此非人力之所及也。黃河自古為患。治之者迄無善策。峻其隄防。增高培薄。積之愈久。河身高於平地。一旦橫決。千里為魚。然黃河所居中原平衍之地。決之可東可西可南可北。故有改今道。復古道。因勢利導之謀。疏瀹決排之用。江水之大。數倍於河。古今皆由此道。無可遷移。欲於沿江兩岸。峻築隄防。所費帑金。何止千萬。然江勢浩瀚。亦非人力所可抵禦。一黃河為患。 國家設官分職以治之。歲糜帑金數百萬。豈堪又增一治江鉅工哉。且即設官發帑以治之。而又未可必其遂治也。曰。江之為患。既不可治。然則遂將任其汎濫。而莫之救乎哉。且失今不治。恐日增月益。而其患又將不止今日也。曰。人力可及者。盡人力而已。人力不可及。將歸其事於天。自古災異之作。以類相從。賢人君子必求其故。方今  天子聖明。大臣公正。非有以致此災患也。然不及而失之於薄。甯過而失之於厚。天下大矣。 朝廷以及百官萬民之事眾矣。苟有與天地之理相貫通。陰陽之氣相感召者。時時省觀。宜可有效。又  聖朝懷柔百神。江神為四瀆之首。或晉其封號。遣官祭禱。或沿江立廟。列之常祀。神苟效靈。亦何患之不可弭哉。此人力所不及。歸其事於天者也。

由前之說。人力既無可施。天事又不可必。則亦同於束手無策。設有至聖神人者出。豈竟無所設施哉。曰。神聖設施不可知。今且為補苴目前之計。亦有數端可行者。治江之計有二。曰廣湖瀦以清其源。防橫決以遏其流。治災之計有二。曰移災民以避水之來。豁田糧以核地之實。

廣湖瀦以清其源奈何。曰。今持泥沙入江之說。以為由於開山。則清江之源。當申山之禁。然山之開墾。既舉秦蜀楚吳。無不皆然。以一邑萬戶一戶八口計之。上游數百州縣生民。不下數千萬。此數千萬之民。無所衣食。乃就山開闢。以養其生。以贍其家。今欲禁其為。則將使之處何地。徙何業。而可以生全哉。且即明申禁令。不使復墾。文告雖嚴。令亦不行。今種植苞蘆。各省有禁。州縣每歲申報大府。然深山邃谷。囗地皆是。不徒山民自贍。合邑咸利賴焉。何者。小民生命所繫。非法令所能及也。開墾既不可禁。而欲使泥沙日下。不及於江。其道何由。夫長江歷數千里。以達於海。入江之水。蓋以百數。小水源或百里。或數百里。其來不遠。水之大者。金沙江會於敘州。嘉陵江會於重慶。此秦與黔滇之水也。洞庭會於岳州。漢水會於漢陽。此兩楚之水也。鄱陽會於九江。巢湖會於廬州。洪澤會於揚州。此三江之水也。金沙嘉陵二江。雖挾沙以行。然在巴蜀上游。夾江皆山。為害猶緩。洞庭鄱陽巢湖洪澤。皆承千百里之水輸之江。雖有泥沙。一入於湖。紆迴停衍於數百里之內。漸就澄滌。比其入江。所挾已輕。能使湖底日高。而不至驟為江患。惟漢水發源嶓冢。歷秦楚之境以入於江。挾泥沙最重。夾漢兩岸。皆為隄塍以束水。泥沙無所澄滌。加以比年上游開墾。沙下愈多。每遇水發。其色赭赤。甚於黃河。又有拋沙之險。其沙自水底汎濫而上。擁舟即覆。居人以為有之僅數十年。此又山墾沙下起於近今之明驗也。漢水泥沙既盡入江。比年漢口下游。率多水患。故吾以為江之受病非一。而於漢水為尤甚。竊思楚號澤國。潛沱雲夢。遺蹟尚存。沔陽天門之閒。舊皆湖瀦。明之中葉。湖瀦漸淤。其閒居民又牟水利。築隄築垸。歲無虛日。使漢江濁水。無所盪滌。今雖不能使盡復湖瀦之舊。亦宜令夾漢居民。勿復與水爭地。未有之垸。永禁私築。已築已潰之垸。不許修復。庶幾讓地與水。使之紆回其閒。泥沙稍停。江不受害。其洞庭鄱陽諸湖。雖能澄水使清。而湖底日高。不能蓄水。久之亦為江患。補救之法。亦惟有使四圍居民。勿侵湖地。使之寬為游衍以緩其流。沿江小水既多。勢不能一一施治。宜隨地相度。視其泥沙尤重者。為陂以障之。使水既澄而後入江。以紓江底之患。此或上游利害所繇補救萬一之術也。防橫決以遏其流奈何。江流廣闊。溜緩沙停。其受病最重。見病最速。欲療此病。非高為隄防。峻其筦束。則不能刷沙使去。濬江使深。然此未易言也。今日江流盛漲。寬至數十里。或百餘里。欲束之使狹。無論力有不能。即力能為之。而隄高數丈。江亦隨之而高。人力所至。終不能與天爭勝。今規度形勢。自漢陽而下。至於海口。凡二千餘里。兩岸有山夾江對峙者。十居六七。其山下距江尚有餘地者。悉以讓之於江。使江水以山為限。其前後連屬之山。偶有斷缺。而中閒地形較高。江水不至溢入。即或汎濫而所至不遠者。悉皆置之。其連屬之山中有斷缺。地勢平衍。江水浸灌可以遠及者。必為大防。使山與山相連。其地勢平衍。山遠不能連屬者。則當就去水稍遠地形稍高之處為之。總使水不能遠越而止。其築隄之費。民力可以自為。則謀之於民。民力不能自為。則籌之於官。必使隄之高厚可及百年。弗為苟且目前之計。如工多不能悉舉。則相度形勢次第為之。使築一隄則收一隄之利。初若讓地甚寬。不與水爭。然江水橫決。即日甚一日。而吾先為深遠無窮之慮以待之。為患或不至甚烈。則所以為東南數千里謀者收效。或在數十百年之後。若驟欲為之隄防以束水而攻沙。則非今日之力所及也。

移災民以避水之來奈何。今日之水。其來常以五六月。去率以九十月。水來則居民或逃之四方。或聚之城邑。困苦顛沛。十斃五六。及水去則欣欣然歸其故宅。誅茅闢地。以為此後幸免於厄矣。比春夏之交。耕田植禾。日望成熟。以期一飽。禾方苖而秀秀而實。以為旦晚登場矣。而江水大至。黃雲萬畝。一漂殆盡。田廬井臼。蕩焉泯焉。於是扶攜哭泣。或就陵阜。或集方舟。如水中之囗。泛泛而不知所止。嗚呼。情可慘憫。孰有甚於此者哉。彼惟不知水之歲以為常。故數罹危厄如此。為之上者。能籌度隙地以置災民。給予恆業以延殘命。此事之最善。然恐勢所不能。計惟有明出示諭。告以江水之來。年年不爽。不必瞻顧首邱。各宜自謀生路。或資傭趁。或依親屬。務遷高阜。勿戀低鄉。如此曉諭。即不能頃刻聽從。或可積漸遠去。數年之後。水鄉已無居民。江水雖至。幸免流離之狀。此亦轉移之要術也。

豁田糧以核地之實奈何。 國家加惠災黎。至優極渥。被水之地。則有蠲免。毗連災區。則有緩徵。災民無依。則有賑賞。凡所以拯民命贍民生者。無不至也。然沿江各省州縣。蠲緩不下數百萬。賑賞復累百萬。度支稍不給矣。一歲如此。猶以為暫。比歲如此。遂以為常。 國家出入相衡。歲損千萬。而民之顛連疾苦。仍不能免。此而不加籌度。將何以持久。凡一縣之地。被水成災者十之三四。其未成災者尚十之六七。以毗連災區。概從停緩。此誠 本朝曠蕩之恩。入民肌骨者也。然偶遇災荒。暫緩以培民氣。轉眴成熟。征還以紓 國用。則恩出曠蕩。事屬可行。若比歲成災。習為故常。水所浸灌。加以蠲緩。無可言矣。地居高阜。水所不及。而以境內成災之故。概從緩徵。則低田一日被淹。高田一日並緩。徒有帶徵之名。並無徵還之日。皆安然作息。坐缺正供。於民則為幸人。於 國遂為棄地。此決非政之可以持久者也。今凡水所不及之處。雖在災境。皆當如常徵收。其實為水所浸灌者。核計頃畝幾何。暫從蠲緩。數年之後。幸而水退。復徵如故。如或不退。則蠲緩之處。概請豁免。以為灘地。勿復徵收。 國家既棄此地於江。則不宜復責此課於民。致使已廢實徵。尚存虛額。其水鄉居民。知課賦已免。無所瞻顧。便於遷移。不復留滯。災民漸少。賑賞可停。 國家所豁之數。比於今日三之一耳。此裁制國用自然之勢也。

先祖未達時。幕游楚北垂十年。颿檣所歷。洞悉上下江險要。比服官皖北。所任又多沿江要區。爰著此篇。時皖撫鄧嶰筠中丞亟賞之。未幾中丞握粵督去。勿克見諸施行也。今大理盛公遍徵文獻。續為此書。諼壽獲預校之役。敬謹錄入。囗之以行。以副公之盛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