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攻赵,岁余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燕使荆轲为贼于秦,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于频阳。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其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惟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恑中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矣。”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沭,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荆军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余,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秦始皇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于后世。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以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三世将矣。”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
孙子曰:“识众寡之用者胜。”翦谓伐荆当用六十万人。又曰:“谨养勿劳,并气积力。”翦坚壁休士,投石超距而后用是也。
009.燕乐毅
乐毅者,其先祖曰乐羊,为魏文侯将,伐取中山,文侯封以灵寿,子孙因家焉。乐毅贤,好兵。齐大败燕,燕昭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于是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乐毅于是为魏昭王使于燕,燕王以客礼待之,遂委质燕昭王以为亚卿。时齐湣王强,南败楚相唐昧于重丘,西摧三晋于观津,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余里,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诸侯皆欲背秦,而服于齐。湣王自矜,百姓弗堪。于是燕昭王问伐齐之事,乐毅对曰:“齐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湣王之骄暴,皆争合从与燕伐齐。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淄。齐湣王之败济西,亡走保于莒。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乐毅攻入临淄,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燕昭王大说,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于昌国,号为昌国君。于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于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赵封乐毅于观津,号曰望诸君,尊宠乐毅以警动于燕、齐。齐田单后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于即墨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于莒,入于临淄。燕惠王后悔使骑劫代乐毅,以故破军亡将失齐;又怨乐毅之降赵,恐赵用乐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请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遗燕惠王书曰:“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以天之道、先王之灵,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早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间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乐毅卒于赵。
孙子曰:“衢地则合交。”毅约楚、赵、韩、魏之兵以伐齐。又曰:“城有所不攻。”毅不取莒、即墨是也。
010.赵李牧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诮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勤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单于奔走。其后十馀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赵悼襄王初,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后秦破赵,杀将扈辄,斩首一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大破秦将相桓齮,封李牧为武安君。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王翦因急击赵,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孙子曰:“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牧以小利委敌,而匈奴大至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