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林寺门徒私下山 锦纶堂行家公入禀
诗曰：
父仇不报排人子，友谊何深胜弟兄。
事到渐骄机渐险，贪财有客送残生。
前回已说到圣上往姑苏游玩，暂且不提。再说福建少林寺主持至善禅师，与手下门徒在寺里教习拳棒，忽新会胡惠乾上前跪禀道：“弟子欲拜别师父，回广东一转，一来祭扫先人坟墓，二则报复机房杀父冤仇，望师父哀怜俯允。”至善禅师听罢惠乾跪禀之言，随即用手扶起，从容说道：“贤徒，你急于为父伸冤，想回粤东，可见孝心。此事原也不难，出家人亦无不允。只是本寺向来规矩，所有入门学艺诸徒，均要功夫十足，学满十年，打得过这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马，由正门直出，方准放行，始不辱没我少林寺传授声名。若被木人打倒，必须再行苦练，总以抵挡得木人为例。你今功夫只是七成，年分不足，出去谅必敌人不过，万一被人打伤，不但枉送性命，且本寺名声亦有关碍。”惠乾听师父之言，随道：“弟子今日试与木人比较，看能打得出否。”
至善允从，惠乾手提铁棍，排开势子，一步步且进木人巷中。岂知这地下度度接连，暗设机关，一经发动，第一度木人就是一铁棍打来，惠乾极力架过；进第二度，那第二木人又用大刀劈来，惠乾按着拳法，预先招架，始不被其打着，若一些疏漏，就被他打得筋断骨折。谁知尽着生平所练，极力抵敌，打到第三十六度木人，被其打到，大叫：“师父救命！”至善和尚急命各徒弟将木人下面总机关扣住，然后进去救起惠乾，扶至法堂。众师兄弟大家一看，已经打得头崩额裂，鲜血淋漓。幸他着伤之后，随即睡在地上，朴脚下机关定住，所以未伤筋骨，尚不致命。若当时逃退回头，心慌意乱，踏错机关，只怕连头都要打碎，性命难保。各人见了，伸出舌头，缩不进去，齐道：“果然厉害！”至善即吩咐将惠乾抬放药缸之内，以药水浸透受伤筋骨，一面用好药酒冲服续筋还魂丹，立刻止痛。徐徐洗净伤口污血，敷上神妙生机散，用布包好，扶出缸来。未及一时之久，肿散瘀消，行动照常，诸徒齐赞师父妙药，天下无双。胡惠乾上前跪谢师尊医治之恩。老禅师随即善言安慰一番道：“贤徒只宜在此耐性苦练满年，待工夫精熟，出家人自然准汝回乡报仇，此时不必姓急，轻举妄动。”惠乾无奈，只得权且答应道：“谨尊师命。”语罢各散，回房安歇。
惠乾到自己床上睡下，翻来覆去，心里十分难过，想道：“人生在世，不共戴天父仇，兼且被人欺到极地，岂可奴颜婢膝远避他方？贪生怕死，不以父冤为重，岂是人类？倘若日延一日，青春不再，白发将来，纵学到老，谅难打得过这一百零八度木人，怎能有报仇之日？”意欲私逃回广。怎奈寺中向有规例，学技诸人住房之上盖有铁天笼子，四围墙壁坚固非常，插翅也难飞越。除设木人之外，另有本寺僧人把守，非奉师命，不许擅自出外闲游，一来恐闯祸生事，遗累寺中；二则防工夫未曾学全，出外失手，被人取笑，辱没山门。这都是初入门时，即行当面订明，愿意方肯收留，传授武艺。尚有别款规条，不暇细载。所以少林拳棒天下闻名，此诚立规精详，教授有序也。今惠乾再三思想，无计可施，偶然想到寺中沟渠极其宽大，直达墙外，何不带了盘费包裹，逃走出去，奔回家乡再作道理？一时想定脱身之计，满心欢喜，调养不数日，伤痕平复如旧。是晚三更时候，各人及师父均皆熟睡，带了盘费包裹，暗至渠中，扭破铁网，越出墙外，连夜赶到城边，躲至天亮，出了泉州省城，搭便船循海回广。
再表次早至善起身，各徒请安已毕，单单不见胡惠乾，各处搜寻，始知弄破铁网从沟渠逃走去了。老禅师十分烦恼，长叹一声，骂道：“畜生不听为师良言，此去性命难保，枉费我数载教授心机，且可惜一点为父报仇孝心。”诸门徒闻言，只得再三宽慰道：“他既不遵教训，请师尊不必念他，由他自作自受罢了。”而至善平日最爱惠乾，所教工夫也比别人用心，情同父子，今日见他逃走，虽然记挂，也就无可奈何。
且说胡惠乾搭着福建赴广海船，直到潮州府。由潮州仍搭汕头盐船，始到省城。随来到西禅寺中，探候三德和尚及洪熙官、童千斤各位师兄弟，就在寺中住下，并不提起私自逃回之事。
各人问候过至善老师及众师兄弟安好，即日备设酒筵，与惠乾接风洗尘，欢呼畅饮。席中谈论在少林所学工夫及一切规例，与木人木马比较工夫之事，众师兄弟直饮至夜而散。
次日，惠乾对众说明，专打机房之人，以报父仇。各师兄弟素知前事者，为他久抱不平，且少年好胜者居多，略有一二老成之辈，深谋远虑，恐怕闹事，力为阻劝，也拗不住惠乾。即往灯笼铺，定造西禅寺头门外头号顶大灯笼一对，要可以点得四两大牛烛者方合，其余手执小灯笼数十盏。讵附近灯笼铺因怕机房，各不肯接，后到远处定就。至晚即点悬寺外，旁边一带点小灯笼数十盏，照耀得十分光亮，通写红黑“新会胡惠乾专打机房”九个大字。此时各机房中人，见此气忿，传锣齐集数十余人，各到外馆起齐五色家伙，涌来寺外，意欲先打烂灯笼后打入寺，找寻和尚做对。不料惠乾先派各兄弟守着灯笼，自己提着铁棍，专等大斗。一见各机房跻踊鼓噪，齐拿军器打进寺来，随将身一纵，跳出头门，大叫：“胡惠乾在此，机房中人快来纳命！”众机房大叔，不由分说，一涌上前，乱劈乱打。惠乾宿恨已深，咬牙切齿，大舞手中这条铁棍，犹如蛟龙戏水，猛虎离山，机房中这些人哪里是他对手，只打得落花流水，血肉齐飞，棍起处，人人伤胆，脚踢去，个个身亡。所有平日自称教师，恃勇上前先下手者，共计当堂打死十三人，着伤者不计其数，余众没命奔逃，一时走个干净，惠乾得胜入寺。
次日，机房中人通行禀报南海县主周太爷，求其到场相验，捉拿凶手，以正国法。禀曰：锦纶堂东西家行司事陈德书等禀，为逞凶不法杀毙一十三人命，伤者数十人，乞恩追办，以伸冤抑而正国法事：窃身等向业湖丝织造度日，安分营生，历来守法无异。祸因恶棍胡惠乾、贼僧三德和尚、洪熙官、童千斤等胆敢于昨夜在西禅寺头门，高挂大小灯笼数十个，上写“新会胡惠乾专打机房”。敝行集众与论，不料首恶胡惠乾手提铁棍，打伤行友多命，情实难甘，逼得泣叩大老爷莅验，究办伸冤。感激宪恩，公侯万代。谨告。
南海县主周鸿宾太爷看罢状词，也吃一惊，清平世界，胆敢如此行凶，实属目无王法，急忙出了硬签，差人捉拿胡惠乾等至案。一面打道，亲来到西禅寺，排开公案，传集尸亲、凶手，当场将各尸身如法相验，注明尸格。又将各受伤人等，先别轻重，一同附卷存案，打道回衙。饬将各尸收殓埋葬，立即审问胡惠乾起衅缘由。惠乾哭诉：“当日父亲被机房中人推跌，因伤致命，后至自己被打，重伤几死。幸遇方孝玉救脱，引见至善禅师，带回少林寺，苦练武艺，今日为父报仇。只求太爷明鉴做主，小人死而无恨。”周县主见他供词，反壮其志，细想：“他今挺身投到，并不惧罪逃走，且看他相貌不凡。况本县到任以来，风闻机房恶少恃强凌弱，曾见西关居民铺户被该行恃众横行欺压之案，不知凡几，此事谅必非虚。”随开言道：“这事若果真确，你倒是一个有志气的孝子，本县自当通详各宪，为汝开脱罪名。
只是他们打伤你父，有何凭据？”胡惠乾禀道：“小店开设多年，父亲受伤致命之事，街邻所共见共闻。只求太爷细加访察，无有不知。如有虚言，将小人碎尸万段，甘受无辞。”周县主随即退堂：“首犯收监，无辜自释。三德和尚、洪熙官、重千斤等暂回寺内，听候本县查核明白，通详大宪定夺。”
过了两天，县主易服私行，与人闲谈，佯以胡惠乾胆大行凶，打死许多人命，大约定是此人颠狂，不然，岂不畏王法耶？一日，周太爷私行从前胡惠乾开店之处，与闲人闲谈，仍佯以胡惠乾为颠狂。该店左右邻舍不识县主，打抱不平者道：“不知其事的，以他为颠狂，知其事者，还赞他有志气的孝子。”周县主闻言，连忙根究其故。这人道：“你这位老先生是外路人，我不妨直对你说，否则多言惹祸。说起来，此事已有数年之久，虽有人知，也无人敢理。只因锦纶堂行中人众财雄势大，又最义气，一闹出事，通行使钱出力帮助。东家行有身家者居多，到还素来安分肯省事。若这西家行，都系手作，单身汉子十居七八，争雄斗胜，闯祸最为踊跃。一经有事，东家亦不能阻止，反要随声附和，以博众伙伴大叔之欢心。若不如此，稍有些不满之处，即上会馆知会各家之行，不接你这字号生意，故此有每因小事议罚东家烧多少万串鞭炮，通行摆酒赔不是者，以为常事。此是该行东弱西强的向例。”随把胡惠乾之父，曾在本街开设酒米杂货店，某年某时，被机房中人推伤，回乡身死，及后胡惠乾到街投诉，声言为父伸冤，结下嫌隙，在第六甫几乎被打伤命，幸遇西禅寺武馆中人救去，数年以来，未闻音信，又将近日强横事情及伊自己屡屡受欺哑忍之事，详详细细，逐件说得清清楚楚，县主方才告别。仍恐未实，又往附近确询，果然情真，即返衙中，心中大怒：原来该行强横霸道，岂有此理！立时据实通禀各大宪，奉批将案注销，胡惠乾当堂释放，诫以“此后不许再行滋事，本县念汝孝行，从宽发落，务宜安分营生，若再闹事，定行重办不贷”，立即出示，分贴机房一带及西禅寺前，以禁械斗闹事。示内云：
特授南海县正堂加一级纪录五次周为晓谕事：照得除暴安良，所以为民除害；伸冤理枉，本乎与国伸刑。本县一秉至公，颓风力挽；你民众口无私，积弊当除。案据织造湖绉丝行锦纶堂司事陈德书等禀称，胡惠乾不法逞凶，棍毙行友一十三命，伤损数十人，当即验明附案。该凶手自行投到，供称父仇未雪，身屡重伤，机房恃众凌逼，殴辱难堪，情急拼命斗杀，为父报冤，乞恩公断。案关出入，只得详加访察，前情属实。你锦纶堂恃众凌寡，既毙其父，复绝其子，孽由自作，夫复何辞！除将此案通详注销外，姑念无知，两免究办，你锦纶堂务宜恪遵训示，痛改前非，各安生理。自示之后，仍敢故蹈前辙，倚势横行，一经告发，或被访闻，定即从重治罪，勿谓本县不教而诛也。凛之遵之，毋违。特示。
当下机房众友见了这张告示，自知理亏，兼畏惠乾凶勇，各人也就收心，各做生意，并不滋事。岂料惠乾贼心不改，自不知足，他见打死许多人命，官府不追究办，更加凶横无忌。每日在街上闲行，身藏铁尺，撞着机房中人，平空就打起来，伤者不少。又每晚与武馆中那些不安分的师兄弟，暗藏军器，提着专打机房的灯笼，在带河基、晚景园、龙津桥、金沙滩、青紫坊、高基医灵庙一带机房街巷穿横巡行，见着无端生事，无不被其打伤，虽不致命，亦必断手折足，头破额裂，方才住手。任意猖獗，所以大宪后来访闻，将他立正典刑，皆因自取也。
是时，锦纶堂东西两行中人，受伤甚众，被辱不堪，只得闭了店门，通行罢市，齐集会馆。
西家师爷陈德书，东家师爷李桂芳，当年值理首白安福等，吩咐传签，请本行各店铺机房东西主伴众人，一同商议道：“本行昔日各友生事，闯下祸根，拖累通行。现为县太爷访闻示责，不准为伤亡各行友伸雪冤抑，事出万不得已。推原其故，本属理亏，兼且无人敌得胡惠乾这贼拳脚工夫，权为忍耐。已经约束众行友，此后务各做生意，切莫仍前滋事。各友忍气吞声，各做生意。怎料胡惠乾明欺县官不肯为我等做主，倚势强横，逆面相欺，寻隙嫁祸，接连这几晚，又打伤我众行友数十人。此事告官，谅来断然不准，如此日夜不能安身。其势已迫，为今之计，当设何法以济目前？大众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自古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有主意只管请议。”此际众人见各东家一番议论，其中就有那些曾闯祸的，自悔当初不该行凶，惹是招非，结下冤仇，致有今日之祸。亦有那素来安分老诚之辈，暗中恼恨诸人平日任性横行，弄出事来，今日拖累通行，遭此惨报，心中敢怒而不敢言。彼此面面相视，并无一人答应。
各东家见众人这般景象，谅无长策，遂叹一声大气道：“被人欺到这样极地，通行拚却不做生意，也要争还一口气，难道罢手不成？然而我们肯罢手，恐这贼子反不肯饶我众人安静也。”首白安福道：“为今之计，只有不惜钱财，访请一个精于拳棒之好汉到来，将这狗头打死，以泄这口恶气，除却本行之害。”众人齐道：“此计极妙，但不知何处才有武艺高强之人？若是本领平常，徒然枉费心机，不能争气。”白安福道：“闻得武当山老道士八臂哪吒冯道德门下第三徒弟，姓牛名化蛟，现在西炮台开设武馆，教习拳棒，若能请他到来，何愁胡惠乾贼种不灭乎？然若不加重厚礼以结其心，恐他不肯下此毒手取胡惠乾狗命。”众行友大喜，即忙凑备花红银三千两，就着白安福立刻往西炮武馆，敦请牛化蛟教师到来，诛灭胡惠乾。
当下白安福奉了众人之命，袖着银单，一路来到西炮台武馆中，见了牛化蛟，彼此礼毕，门人捧上香茗，通罢姓名，就将来意详细说明。牛化蛟听罢，答道：“既承不弃，邀打胡惠乾为诸位出气，这事无不应允。若要伤他性命，今清平世界如何使得？断难应承。”白安福见其推却，随在袖中取出三千两花红银单，又手奉上，说道：“师父只管请放心动手，伤了性命，纵有天大事情，有敝业担当，决与老师无涉。如果不信，就在会馆当众在花红单上写注明白，以为日后凭据，何如？”牛化蛟本不敢应承，因见聘金有三千两之多，已经动心；又听得对众立明凭据，不干自己之事，故即满口答应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包管取他性命便是。”白安福闻言大喜，连忙雇轿请牛化蛟坐了，自己也坐着一顶，一同回锦纶堂会馆而来。牛化蛟手下一班徒弟，除留二人看馆外，其余四人都跟轿后随伴同来，以观动静。
行来不觉已到得锦纶堂会馆门首，白安福急忙下轿，先进内厢通报。是日该业因为罢市未曾开工，所以东西两行人集议之后仍聚馆内，你言我语，议论纷纷。忽见首请了教师回来，各人喜跃出迎，大开会馆中门，十分恭敬。牛化蛟下轿与众人拱手，一路让进客厅。各行长及东西家师爷彼此礼毕，分宾主坐下，带来各徒弟四位亦皆列坐师父之旁。馆中下人恭敬茶烟，一面各通名姓。行长矜耆何世谦拱手道：“素仰老师威名，如雷灌耳，今得光临相助，实乃众人不胜之幸也！还望老师俯念敝业伤亡各友，死得无辜，我等众人屡遭羞辱强横之苦衷，大展威勇，结果胡惠乾狗子性命，我等通行感恩不浅。生者既保全工艺，不至失业流离；死者得伸雪枉屈，免却冤沉海底。真杀一人而救万命者也！”牛化蛟也忙拱手答道：“某本一介勇夫，知识庸愚，学力浅薄，谬承过奖，兼承厚礼，实深惭愧。然而生平最肯锄强扶弱，莫说胡惠乾也是个人，就是生老虎，也不难将他治伏。若要将他结果，只是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列位还须斟酌。”陈德书连忙说道：“老师放心，今日即可当众立明合同，倘有胡惠乾死后，官司追究，由敝业担当自理，不干师父之事便了。”牛化蛟道：“若得如此，小弟自当遵命而行，包管取他狗命，以泄列位之恨。就请二位师爷即刻写明合同，送与牛化蛟收执为据。”
当下大排筵席，款留他师徒五人，饮酒中间，细将起初情由查问清楚。随拍案怒道：“岂有此理！就是父仇当报，也只需将害他父亲的这几人致之死地，亦已太过，怎能连累通行都是仇人，难道杀绝一行？岂有视贵业中人尽为仇敌？难道要尽杀贵业之人以报父仇，有是理乎？看将起来，这胡惠乾与我无仇，如此横行，断然饶他不得！”随即约定明日标贴长红，约胡惠乾三日后在医灵庙擂台比武，免却在街上截斗，误伤行路之人。各人听说，皆称有理。是晚，牛化蛟师徒就在会馆安歇。按下慢表。
且说西禅寺主持三德和尚及洪熙官乃是老成之辈，再三力劝胡惠乾不可过于滋事，如不听，只得写信禀知师父了。胡惠乾闻言，吓了一惊道：“二位师兄，千万不可写信。我从今日起，机房中人惹我，我亦不乱打他们便了。”三德和尚大喜道：“这样便好，贤弟你在这里生事，连累为兄的出家人声名也不好听。前日打死众人命之时，若非菩萨保佑，县尊明鉴，你却性命难逃，幸你一点孝心，化险为夷。若再有第二人命闯出来，县太爷岂肯轻饶你么？
岂不是又朝死路走将进去了？凡事宜知足方不辱。你乃是一个聪明的人，想想我二人的说话，劝得你错不错？”胡惠乾此际也知自己的过分行凶，只得答道：“谨依师兄教训便是。”岂知事有凑巧，不知费了许多唇舌，始将胡惠乾说得回心转意，一到次早起来，却见寺外照壁贴着长红，写道：
启者：我织造行锦纶堂与胡惠乾有隙，屡被凌欺，伤死多人，冤无可诉。现请到牛化蛟教头，三日后在医灵庙水月台上当场比武。以台上者胜，台下者输，生死不追，各安天命。你胡惠乾如有本领至期赴台相斗，以定雌雄；若贪生怕死，不敢前来，不为好汉也。锦纶堂通行预启。
胡惠乾见此长红，勃然大怒：“我肯听劝饶他，他反来寻我。一不做，二不休，越发戏弄他一番，以消此气！”暗藏利刃，闯进附近一带机房，将现织机头拦中截断，各人均不敢与其交手。及至请得牛化蛟赶来，惠乾已经剪罢回去了。牛化蛟遂即分派带来四名徒弟李雄、马勇、周威、侯猛，各领机房中精壮有力打手数十人，暗藏军器，在附近各街严加守护，防其再来。自己与众约定：一闻锣声，即行奔救对敌。一面命人将医灵庙前水月台打扫干净，在台板上铺设毡毯，台面高挂彩绸，将长红贴在台前。台正中用红彩绸架表着黑乌绒，横书“仗义争雄”四个大字。两边台柱高挂彩联金边窝绒字：
为友报仇，义气堪夸拳伏虎；
与人泄忿，雄心可羡足降龙。
摆设威威武武。
一到第三日绝早，锦纶堂通行东西家首事众人，齐集会馆，请牛教头装束定当。只见他头戴软包巾，辫盘在内，仍用绉纱包裹；身穿软甲，内藏护心铜镜；腰围绉纱花红带，脚蹬班尖铁嘴靴；生得面阔眉粗，一部胡须，眼露凶光；身高八尺五寸，腰圆背厚，两臂有数百斤气力，十分威武。用轿抬着，一路连烧串炮。手下徒弟都是全身装束。机房中人约有千余，簇拥来到台上。是日，因预先标贴，所以四方来看比武之人极多，已将庙前空地站得推挤不开。牛化蛟分拨随来众人及徒弟立在一边，以备接应，随乃立在台中，对台下各人道：“某因路见不平，为友出力，今日之事，预早标明。你众友之内，谁是胡惠乾？请上台来，以定雌雄。”
言犹未毕，只见人丛之中有一青俊少年，双手在众人肩上轻轻一按，纵身扑上台来。牛化蛟看这人并无装束，平常打扮：头戴黑缎小帽，身穿二蓝绉纱夹长衫，上罩天青缎马褂，足踏单梁缎面鞋，手持金面折扇，身高八尺，生得眉清目秀，面白唇红，十分风雅，气语安闲。牛化蛟心中忖道：“好生奇怪，这样一个人有甚气力，更必容易下手。”随拱手道：“来者可是胡惠乾么？”胡惠乾答道：“然也。你可就是牛化蛟乎？且听我一言再斗未迟。”化蛟道：“你且讲来。”惠乾道：“我与阁下天各一方，素未谋面，所谓风马牛不相及者也。今者，锦纶堂机房中人与某有杀父之仇，切齿之痛，性命险遭毒手。幸藉友人救活，力学多年，以图报复。县尊访察属实，尚且怜而宥我；况且汝师八臂哪吒冯道德，乃吾师至善禅师之弟，彼此同门，均有手足之情，何苦贪人钱财，替人出力，同道相残？莫若听我良言，免伤和气；一经动手，拳脚无情，悔之无及。”
牛化蛟见他以言相劝，必是工夫不及，更兼欺其文弱，随答道：“据汝所云，就是报仇泄恨，只需将行凶之人除却便罢，岂有该业之人都是冤仇之理？且当日不过因伤致命汝父一人，汝已当场棍毙一十三命，伤者不计，天下报仇果有如是之惨毒者乎？汝若知吾厉害，快到锦纶堂中自认不是，叩头赔罪，代各亡友开丧挂孝，从厚安葬，此后远窜他方，不许在此滋事，如此尚可看至善二师伯面情，饶汝性命。不听我言，休想得活。”
惠乾大怒，喝道：“大约你死期到了。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随将外罩衣服卸了，卷付台下同来各师兄弟接了，用手将辫挽好，把手中湖绉纱巾扎紧，内穿蓝袖捆身，腰间已经束好牙监绉纱带，两手将袖一卷，大叫：“牛化蛟，我来取你性命！”双手一展，用一个猛虎钻心势，扑将过来。牛化蛟叫声：“来得好！”趁势用一路解法，名为“银龙探爪”，将右手尽力一拨，挡开他钻心掌，左手五指望着胡惠乾右胁插将过去，惠乾也就纵身躲过。两个搭上手，挥开四平拳，排开八字脚。一来一往，可比蛟龙出海；一冲一撞，犹如猛虎离山。拳拳不离致命，脚脚都向心窝，打在一团，斗在一处。一个想为父报仇，一个欲与人泄恨，彼此皆是名门高弟，武艺精通，从辰至未，只杀得天愁地惨，水月台上，沙尘滚滚，日色无光，不分胜败。正是：
棋逢敌手分高下，将遇良材各显能。
台下四方之人及两人随来之众，都看得呆了。起初时还见他二人拳脚相敌，膀臂相迎，后来只见拳快如风，脚急如雨，看得众人眼都花了，齐声喝彩。
且说洪熙官带领各师兄弟及手下徒弟，暗藏器械，站立台前，以防有人暗算，整备救应。始见牛化蛟身材雄伟，状貌凶狠，惠乾文弱，恐非其能敌。续后看见惠乾迎敌，所用雄拳拆法工夫，一进一退，与师父差不甚远，比自己所学较胜得多，始信他数年苦练，坚心尽力，竟得其妙，怪不得师尊偏爱，尽传秘授。今日看来，若非惠乾身轻，借力取巧，论气力断敌化蛟不过。不知惠乾如何能胜牛化蛟，将他打死，及吕英布前来报仇后事怎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