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巡幸江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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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碧莲孝感动家姑 紫薇遗宝赐佳儿

话说碧莲以为虔洁致诚,往朝其姑,不知那恶婆反谓其冶容诲淫,乃诟责之。碧莲退而毁妆以进,姑益怒,投颡自挝。胡凑素孝,乃鞭其妻,母怒始解。自此益憎妇。妇虽奉事维勤,终不交一语。生知母怒,亦寄宿他所,即示与妇绝。久之,母终不快,触物类而骂之,意皆在碧莲。生曰:“娶妻以奉姑嫜,今若此,何以妻为?”遂出碧莲,使老妪送诸其家。方出里门,碧莲泣曰:“为女子,不能作妇,归何以见双亲?不如死。”袖中取出剪刀刺喉,急救之,血溢沾襟,扶归生族婶家。婶王氏,寡居无偶,遂纳之。

媪归,生嘱隐其情,而心窃恐母知。过数日,探知碧莲创渐平,登王氏门,使勿留碧莲。王乃召之入。不入,但盛气逐碧莲。无何,碧莲出见生,即便问:“碧莲何罪?”生责其不能事母,碧莲脉脉不作一语,惟俯首呜泣,泪皆赤,素衫尽染。生亦惨恻,不能尽言词而退。又数日,母已闻之,怒诣王,恶言诮让。王傲,不相上下,反数其恶,而且言:“妇已出,尚属尔家何人?我自留陈氏女,非留胡氏妇也,何烦强理人家事?”母虽怒甚,而穷于词,又见其意气汹汹,惭沮大哭而归。碧莲意不自安,思别去。

先是,生有姨于媪,即生母之嫡姊也,年六十余,子死,止剩一幼孙及一寡媳。又尝善观,碧莲遂辞了王,往投于媪处。媪诘得其情,极道妹子昏暴,即欲送碧莲还。碧莲力言其不可,兼嘱勿言。乃与于媪居,如姑妇焉。碧莲有两兄,闻而怜之,欲移之归而嫁之。碧莲坚执不肯,惟从于媪纺绩以自度。

生自出妇,母多方为子谋婚,而悍声流播远近,无与为偶。积三四年,胡二渐长,遂先为之毕婚。胡二妻丽姑,骄悍戾沓,尤倍于母。母或怒以色,则丽姑怒以声。胡二又素懦,不敢左右袒。于是母威顿减,莫敢撄犯,反望先笑而迎承之,犹不能得。丽姑唤役母若婢,生不敢言,身代母操作,涤器、洒扫之事皆与焉。母子乃于无人之处,相对饮泣。无何,母以郁积病,委顿在床,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昼夜不得寝,两目尽赤,呼弟代役。甫入门,丽姑辄唤去之。

生乃奔告于媪,冀媪临存。入门,饮泣具诉。诉未毕,碧莲自帏中出。生大惭,禁声欲去。碧莲以两手叉扉,生窘急,自肘下冲出而归,亦不敢以告母。无何,于媪至,母喜止之。由此媪家无日不以人来,来辄以甘旨饷媪,媪寄语寡媳:“此处不饥,后勿复尔。”而家中馈遗,卒无少间。媪不肯少尝,辄留以进病者。母病亦渐瘥,媪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疾。

生母叹曰:“贤哉妇乎,姊何修者!”媪曰:“妹已出妇何如?”妹曰:“噫!诚不失己氏之甚也。然乌如甥妇贤。”媪曰:“妇在,尔不知劳。汝怒,妇不知怨。乌乎不如?”生母泣下,且告之悔,曰:“碧莲嫁也未?”媪曰:“不知。乞访之。”又数日,病良已。媪欲别去,妹泣曰:“恐姊去,我仍死耳。”媪乃与生谋析胡二居。胡二告丽姑,丽姑不乐,语侵及伯,兼及媪。生愿以良田悉归胡二,丽姑乃喜。立析产书。而媪始去。

明日,以车乘迎娣,至其家,先求见甥妇,极道甥妇贤。媪曰:“小女子百善,何遂无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妇如我妇,恐亦不能享也。”妹曰:“呜乎冤哉!谓我鹿石木豕耶?具有口鼻,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娣曰:“被出如碧莲,不知念子作何语?”曰:“骂之耳。”

媪曰:“诚反躬无可骂,亦乌乎而骂之?”曰:“瑕疵人所时有,惟其不能贤,是以骂之也。”媪曰:“当怨者则德,则德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贤者可知。向之所馈事而奉事者,固非子妇也,妹之妇也。”妹惊曰:“如此曰碧莲寄居于此矣!”媪曰:“向之所供,皆莲夜绩之所积也。”妹闻之,泣下数行,曰:“我何颜见吾妇乎!”乃呼碧莲,碧莲含涕而出,伏地不起。母惭痛自挝,媪力劝始止。遂为姑媳如初。十余日,共归家中。薄田数亩,不足自给,惟恃生以笔耕,碧莲针耨,稍佐升斗。

胡二称饶足,兄不求之,弟亦不知顾也。丽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不齿。兄弟隔院居,丽姑时有凌虐,一家尽掩其耳。丽姑无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缢死,婢父讼丽姑,胡二代妇质理,大受扑责,仍坐拘丽姑。生上下为之营脱,卒不免。丽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良奢。胡二质田贷资,如数纳入,始释归。而债家责负日急,不得已,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翁。翁以田半属胡凑所让,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胡孝廉也,任某何人,敢买吾业?”又顾生曰:“冥间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涕曰:“父有灵,急救吾弟。”曰:“逆子悍妇,不足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生曰:“母子仅存自活,安得多金?”曰:“紫薇树下有藏金,可以取用。”欲再问之,翁已不语。

少时而醒,茫不自知。归告母,亦未深信。丽姑已率数人发窖地坎四五尺,只见砖瓦,并无所谓金,乃失意而去。生闻其掘藏,嘱母与妻勿往视,后见其无所获,母窃往窥之,见砖石杂土中,遂返。碧莲继至,则见土内皆白镪。呼生往验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遗,不忍私有,召胡二至,共分之。胡二囊金归,与丽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砾满中,大骇。丽姑疑丈夫为兄所愚,使二往窥兄。兄方陈金几上,与母相庆,因实告兄。生亦骇而心甚怜,举金而并赐之。胡二乃喜往酬债讫,甚德兄。丽姑曰:“即此乃知兄诈,若非自愧于心,谁肯以瓜分者复让人乎?”胡二疑信半之。

次日,债主遣仆来言:“所偿皆伪金,将执以首告。”夫妻皆失色,丽姑曰:“如何哉,我固谓兄贤不至于此,是将以杀汝也。”胡二惧,往哀债主,主怒不释。胡二乃券田于主,听其自售,始得原金而归。细视之,见断金二绽,仅裹真金一韭叶许,中尽铜矣。丽姑因与胡二谋,留其断者,余返其兄以观之,且曰:“屡承让德,实所不忍,薄留二锭,以见推施之义。所存物产,尚与兄等金,毋庸多霸也。业已弃之,赎否在兄。”生不知其意,固让之。

胡二辞甚决。生乃受,秤之,少五两余,命碧莲质奁以满其数,携付债主。主疑以旧金,以剪刀断验之,纹色俱足,无少差谬。遂收金,与生易券。胡二遣金后,意其必有参差,既闻旧业已赎,大奇之。丽姑疑掘时兄先隐其真金,忿诣兄处责数诟,生始悟返金之故。碧莲笑曰:“产固在耳,何怒焉?”使生出券付之。胡二梦父责之曰:“汝不孝不弟,冥限已迫,寸土皆非己有,占赖亦奚以为?”醒告丽姑,欲以归兄。丽姑嗤其愚。

是时,胡二有两男,长七岁,次三岁。无何,长病痘死。丽姑惧,使丈夫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未几,次男又死,丽姑益惧,自以券置嫂所。春将尽,田芜秽不耕,生不得已而种治之。丽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让亦至。未半年,而母病卒,丽姑哭之恸,至食不入口。向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许我自赎也!”产十胎,皆不育,遂以兄子为子。生夫妻皆寿终,生三子,举两进士。人以为孝友之报云。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