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治體二原治下(7)
與左逸民第二書
魯一同
書未發。又得來教。喜足下議論漸確實。多可採者。雖然。足下殆未明於今日之大勢也。傳曰。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又曰。法後王。何也。為其論卑而易行。昔蓋寬饒剛直高節。好犯上意。王生傷之。寓書相規。以為數進不用難聽之言。匡拂左右。夫言不取高。務在切時。高而不切。猶乖時用。況於匪高。足下之言曰。國家取利多途。政源不清。下流易濁。於是欲罷烏喇探珠之軍。止吉林采之貢。革三姓徵貂之官。辭葉羌搜玉之使。卻波斯珊瑚之琛。去關市之征。開魚鹽之禁。絕外洋之商。清心寡欲。以風天下。陳議甚高偉。糾時甚直切。抑足下徒觀前世之失。未睹今日之弊。若陳此論於漢太初宋大觀明萬歷之世。豈不識時務明政體豪囗士哉。惜乎獻闇主之規於有道之世。繩墨雖切。囗綮。未得。譬奏刀於無用之地。雖不缺折。亦無解焉。國家 列聖相承。 世德繼美。 皇上御極以來。躬行節儉為天下先。聞諸近臣。 皇上御澣濯之衣。卻珍奇之味。後宮無盛寵。外戚鮮恩私。匪頒有節。出入有常。可謂恭儉矣。未明而視朝。既晡乃罷。綱紀庶政。一日萬幾。可謂兢業矣。且今吉林三姓葉爾羌之屬。昔稱絕遠。悉隸版圖。物貢其方。何有費帑勞人。上困下敝哉。天下大利所在聖人必操其權節其出入而救其敝。關市有征。鹽利有禁。外夷有市。所以權衡百貨消息萬物。歷漢唐宋明千數百年踵沿不改。今乃欲引隆古迂遠之事一切罷去。不知天下地丁雜稅歲入四千餘萬。災荒停緩在其中。而戶部奏歲出至三千三四百萬。脫田賦之外悉取。裁革軍國事體重大。匪如足下匹夫小家。可以拮据補苴僶俛卒歲。此真經生之迂談。宜吾不敢服也。古之稅民。有田有口。周官九賦。漢有口率。唐稱兩稅。所以警游手。恤南畝也。今天下之丁。皆囗於田。法取簡捷。農夫重困。游民滋多。足下又議去雜稅。農人焉得不流亡。奸民焉得不滋橫。錢之與銀。流通貨物而已。非可煮而食之。裁而衣之也。不在於此。則在於彼。上下轉輸。無關息耗。足下以銀貴為外洋通商之故。此朝士已議之矣。不思天下之困。不專銀少。由衣食之源不足。衣食不足。由物力之艱。物力之艱。由糜費之眾。糜費之眾。由風俗之奢。風俗之奢。由百官之侈。官侈於上。士華於下。工作於市。農效於野。斲樸為彫。皆官之由。以今日河員言之。一飯之費。八口數月之食也。一衣之費。中人一家之產也。河水非金穴。隄防非銀囗。何由而致哉。
足下謂僕節省工帑。為言利聚斂。僕誠不肖。不至為桑宏羊裴延齡。而足下必欲庇此積習。至引漢高陳平之事。縱其出入以為大度。而專一責取朝廷以節儉之意。是猶治家者。聽奴僕之逋竊。而疏食飲水以求無貧。不可得也。足下但識嘉慶年間。河費至五六百萬。謂今日省減。不知當其有事千萬不囗。當其無事。則兩河四百萬之帑。漏卮非小。吾見其長奸而病國。未見其為大度也。足下又謂胥吏無能為弊。官不勤也。官之不勤。捐職多也。今捐職漸少矣。由科甲者。未見其能勤民而制吏也。古之治天下者。皆略於上而詳於下。三代封建數千。皆州縣也。方伯連帥。落落數十人。分土而治。諸侯以下。卿大夫士無慮數百。胥吏減少。足以為治。漢法極重守令。刺史之秩甚微。唐縣七等。節度觀察為數亦少。其後失制。乃更加多。明初。督臣用之沿邊。中葉以後。浸以囗設。由此言之。封疆大吏在得其人不在多設。夫州縣所以不能制胥吏者。牽制太多。文牒太繁。駮覆太密。窮日夜之精神。以承總督巡撫布政按察巡道五六公之意旨。而恐其不給。又安能親民而督吏。足下以督撫為心膂。司道為耳目。州縣為手足。胥吏為袖履。心膂不太多乎。耳目不太多乎。袖履不太多乎。吾則以為宰相心膂也。近臣耳目也。院司臂也。州縣指也。胥吏犬也。兩臂不能運一指。故院司宜少。一指不能御十犬。故胥吏宜減。夫牽一指於兩臂。尚不能御犬。況為臂者。又縱犬而齧其指。指益困矣。足下切齒州縣之弊。由今之道。雖足下為之。焦心苦思。傾產破家。亦不給。又安能去弊。誠牽制之患深。長吏之職難也。天下事。必有受病之處。不得其處。東指西斥。愈紛愈亂。論國用。則減賦額而縱官貪。論治術。則樂牽制而護胥吏。皆由好高。不求情實。由君子言之。欲國不貧先覈浮冒。欲吏不擾先一事權。浮冒覈則出入有經矣。事權一則臂指相使矣。足下幸留心當世。熟思其宜。無徒高言匡拂朝廷。寬縱臣子。以從王生之戒。
覆潘四農書
魯一同
枉書首尾三千言。所舉六說。委備曲折。於天下之故。如良醫視疾。望色聞聲。洞癥結。察腠理。又善用古方。出新意。與病者強弱時氣寒燠相副。誠經世之宏謨。練事之老識。雖世之病者。未必假藉一試。然善吾方。謹藏吾藥。必有抄撮薈萃獲效者。毋恨。溫繹流覽。又歎今之病在經脈。有見端矣。而起居燕笑。充好如常。但覺筋骨緩散。善睡而惡藥。此其證未甚深而特難治。何則。外實則庸醫不知所從受。惡藥雖有國醫奇方。廢格不施。且天下病者多而率相類。以同自證。謂人生常然。不復是患苦。今無故執康強安逸之人。謂且大病。製方投劑。強使立飲。強者必怒。弱者謂此妄醫中風狂走人耳。然則醫者既苦於不信。病者又苦於不知。而病又不可久待。久待益深。益不信醫。獨宜委之而去乎。天下之所以惡藥者。惡聞病也。其惡聞病者。由於言病者少。言不病者多。舉世拱手相慶。而一人奮臂狂呼叫號。此賈生所以見逐。而陳亮所以不免囚伍也。方今 聖天子宵旰求治。大臣恭儉在位。而天下惡言病者。何也。天下有氣有習。二者相乘。鼓盪還轉一世於不自知。今天下多不激之氣。積而為不化之習。在位者貪不去之身。陳說者務不駭之論。學者建不樹之幟。師儒築不高之牆。尋尋常常演迆庸囗之中叨富貴保歲暮。而已矣他莫敢誰何。今鄉里愚人。雖其長老與其子弟。暖暖姝姝。若恐驚怪。燥髮尚友。莫敢規督過失。卑屬對尊官。謙屈無度。一字不敢駮復。又況敢對揚 天子之大廷。冒雷霆。犯斧鉞。以見丰采論當世之事者乎。至於作奸犯科。則敢為之。非勇於彼而怯於此也。天下卑賤之於尊貴。必有所自伸。不伸於正必伸於邪。不伸於剛直則機巧伸焉。善治天下者。務伸其氣於振厲激發之中。而杜其旁出於陰佞之門。伏見有明之世。綱維法度。康和豐美。不及 本朝遠甚。又多邪臣巨奸。苛法弊政。然且支持二三百年。禮樂不廢。文質彬然。無他。士氣伸也。今 國家太平度越百。而所未復於三代之隆者。獨士氣萎薾不振。嫗孺呫囁容容自安。海內昇平晏熙風烈不紀。獨恐一旦猝有緩急。相顧莫敢一當其衝。今之隱憂蓋在於此。而士大夫方容與委蛇。順風靡波。溫言浮說。更相欺諛。雖無大患苦。而營囗擁塞。神志惛媮。所謂病在經脈。骨節緩散。又善睡者。可一藥而愈。而舉世不以為病。或稔病不敢言。豈非習深氣錮使之然也。愚以為習氣牢固於下不可破。則上當有以激之。風之發也。伐木蹶石。毀山動屋。及其離披渙散。不能揚腐灰。故氣之始盛也。刀鋸水火不能沮於前。其衰也。張目而視之。縮首而退。氣倡於一二人而應於天下。鼓舞盪風矞久則合天下為一氣。漢宋黨人。明三案諸公。豈必皆英豪蓋世君子哉。一夫大聲。眾人奮響。忽不知其勇之何從生也。
國家恩禮大臣。未嘗誅一言者。雖大罪止黜削。而人懷觀望。莫敢激發。或毛舉細故。無關痛癢。一違忤即終身結舌。此張目而視之之說也。今欲反其習。一作其氣。獨宜尊勸敢言之士。設不諫之刑。廣上書之路。削頌諛之章。起退廢之人。使天下明知 朝廷風旨所在。示中外無拘禁。以震動一切之耳目。內至部郎。外至郡守州縣吏。皆得言事。 天子取其善者。而恕其失中。則方直之士來矣。居諫垣者。不以時規切 主上。究當時利病。徒飾小說為巧避者。置之刑典。則庸懦之風革矣。山野布素之士。有深識遠略者。許其獻納。雖未必稱旨。其言多樸拙。藉以風天下。如此則耳目廣矣。上封章者。必取裁經義。陳要道。闒茸依違。沿習陋詞勿採。則情理之說伸矣。往御史上疏有婞直獲戾者。其人至難得。雖言失當。投棄草野。非所以觀天下也。宜加甄錄。始終保全之。則忠讜之心固矣。惟陰詞告訐。在所必禁。以杜澆風。兼閎雅道。如此。則大化光矣。或曰。 宸躬萬幾。豈得人人垂省。愚以為不然。自三代漢唐。洎宋明盛時。皆言禁疏闊。不聞煩瀆。 皇上聖明天縱。達聰自易。
且今法。大吏用一丞倅。畿輦斷小小一獄。動輒請 旨。引條牽例。千百為詞。改抹塗飾。盡失本真。徒費精神。無裨大化。而 朝廷不以為煩。若少減庶事一二。垂聰獻納。其為閎益。豈有際量。前年一舉人論事。言多迂直。 皇上恕而容之。後即有一舉人條上封事。言涉妄濫。旋蒙錮斥。此皆白面書生。未悉時務。宜見擯逐。然天下深沈闊達之士。必不輕於一試。其冒險始進者。獨此輩耳。脫少寬此人。麤加顏色。誘引豪傑。必有通才魁士。接踵而來。在位窺見意旨。亦將矯厲振奮以自顯。善羅鳥者必設媒。迂妄者。豪傑之媒也。天下習於庸淺。見瞋目論事。粲然皆笑。宜激一二人以變其心。漸激漸變。筋骨緩散者強。睡者醒。滯者通。人人思自伸。而不忍盡棄於陰佞之途。雖復手足皮膚。小有病痛。隨發隨醫之。言病者多。惡聞病者益少。然後斟酌當世之利弊。而來書所謂六說。可得而行也。天下事。深遠切至者。非吾輩所宜言。縱言之善。及身親。多齟齬不易措手。然其大端。要可閉門而定。臨事變通。在苦持而力行之耳。然使惡藥諱病不改。雖言亦不必。所謂無故而製方。投劑強人立飲者也。丈人今醫之良者也。製方善矣。合古宜今。一同竊推方之意。又加引焉。其稱說近煩駁。更審定束之高閣上。如其施用。以俟君子。論快手滑。瀆冒道嚴。伏惟飭正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