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诗歌集(1)
我发明了一个上帝
阳光辐射大地
阳光是明媚无私的，有时
也是混沌的
阳光，不是无缘无故的
一定有神秘
主宰
阳光是慈悲的、偏颇的
时不时会被一些树木撕碎
被云雾笼罩
走在阴雨连绵的道上
不能不说是接受和承受
清晨，阳光很虚弱
人也脆弱
需要相互体恤、亲热，都很清爽
正午，阳光热烈
人们开始吃饭、午休
不久又开始干活
阳光会一躲一闪，接着会
乌云滚滚，雷电交加，接着
草木收缩，万籁喑哑
彩虹出没
阳光灿烂
自然，出新
孩子一天天健康成长
夫妻在阳光下恩恩爱爱
恪守孝道
也离异、决裂、反目成仇
阳光通常照在花上、地上、树上、楼上
照在玻璃镜上
温室里的蔬菜长势良好
阳光用纸包住，冷却一会儿
打开来
依旧阳光
阳光就这样，可以被一块纱布
一堵墙，一副墨镜
遮挡
冬天的阳光微微倾斜
春天悄悄地矫正
阳光出来了，也就照在
郊外的坟丘上了
阳光在路上被汽车碾碎
阳光依然铺满了道路
阳光总是那么慈悲、柔和
像一个老人
像一对恋人，相互亲吻
相互取暖
阳光困了，人也就困了
天，就黑了
上帝啊，阳光是你送给人类的礼物吗？
呆呆地照着
也不停下来歇歇，想想心事
阳光——我说的阳光，不是
我个人的
我说的上帝，不是穿着道袍的
不是用来推卸责任的
不是具象的
神化的
我说的上帝
不是供人乞求幸福、忏悔、诅咒的
我说的阳光
和每一处阳光一样
我说的上帝
是我个人发明的
——我说的上帝有时在天上有时在地面，他
（她或它）
是消瘦的，是能够感动人的，是犯了错误
富有同情心，能帮你纠正；你苦了，可以诉
说，可以帮你分担；你快乐，能与你分享；你欣慰；是你的天然伴侣。
爱你，让露珠沾满嘴唇
向前一步，就融入了晚霞
我，爱你
泛滥忧伤
我，低下头
露珠沾满嘴唇
天光烂漫
我做了好梦
低下头，我拥有了你
起初缰绳拉扯着我和牛的关系
情趣与我相投的阳光
却让我和牛的影子叠重
我，放下鞭子
牛，驮起垛子
我知道牛宁可流汗，不受鄙夷
它知道我向往大海的
心事，犁沟里的浪花
一浪一浪拍打我的脚趾
每当我哼起如蝇的情歌
它便摇尾驱赶
那次，我给牛犊洁身
一旁饮水的它
竟用舌头触摸我的耳朵
（发表于《朔方》2008年第6期）
我的牛
多么好，肩拢着肩
多么好，梦挨着梦，脸贴着脸，唇移动唇
心守护心
多么好，宁静的果园
绸缎般的秋果，以农业的谦卑、植物的心地
移动了的梦
春风吹开花朵
吹散了花朵
斑驳陆离的花季里，我有过梦噬甜果的羸弱
多么好，挨紧些
亲爱些，挂满星宿的果树，我们促膝相望
取暖、请求
多么幸福，面对谷物，我常常咽下口水
多么清新
味道
我能成为你眉目传情两腮圆润的彼此吗？
秋日，憨憨的头
宁远之地
——我躲在树阴里，戏耍着一面小镜子
多么宁静，鸟儿去了山麓
硕果累累的果园
收藏了午睡的蝉虫
（发表于《飞天》2010年12期）
杂草相互牵绊，错综又复杂
我只爱其中那一株
随意、直接、短小
它很冷静
泥土和露珠对它也很细心
爱上一株草
并不渺茫
我就这样爱着，爱得我富有
（发表于《朔方》2009年第10期）
没有别的
我需要这样，忽然张开的翅膀
那铺开的，柔软、幽深、弥漫的芦苇
湖水在翠绿中飞翔
那扑面而来的水珠，是冲我来的
那水的锋芒，冰凉而坚硬
细润的颗粒，亦如风波给我的奖赏
那清冽的湖水
露出晚春的鱼腥
一往情深的湖面，飞出几只候鸟
她们嘶鸣，拍击浪花
沿着我的目光，向西而去
妈妈，在西海固
您老眼昏花，恪守黄土
您扇动着几根睫毛，仰望繁星
而我在天堂，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漂游
深呼吸，这一瞬
我已觉出了人间的花开，花落
（发表于《诗探索·天问中国新诗会所会刊》2010年第2期，入选《2010年中国年度诗歌》）
那扑面而来的水珠，是冲我来的
小娟，来到须弥山
钻进桃花谷，干净的岩石
干净的面颊
熏风扑面
粉红的岩石，亦如当年，你倏然回眸
小娟，与石头重逢
你的名字还在
举手抚摸，有几分羞涩
你知道吗，石头等久了
石头绵长、含蓄
这时的岩石，天刚放晴
小娟，一路下山的孩子
他们高呼你的名字，山谷里
悠长的回音，不知是谁，不知你为谁妻
五月六日，爱情复活，又被移植
世间有许多相同的名字，叫小娟
小娟，你说过
你可以背叛，但要我永远恪守你的芳香
是的，我抚摸着冰凉的石头
（发表于《六盘山》2010年第5期）
小娟
村口老榆树上的铜锣
被土锤一击
乡俗沙哑
倏然，花衣变成了红妆
在爆竹的簇拥中
漫天都是吉日良辰的蝙蝠
剥开喜糖
亦如打开一个襁褓
那白白胖胖的糖果，此去
将化成人间的口水
看看糖纸，挥一挥，再挥一挥
迟钝的双手
花车远来又渐去
濛濛细雨，湿了娘的衣袖
（发表于《兰州文苑》2008年第5期）
送嫁
黄河一转身
天就暖了
怯怯的蛙鸣，起于夜空
晨风一吹
渡船来了
到底是晨风
剖开了黄金的丝绒
酮体舒展，保持着原有的新鲜
蝴蝶停顿的那一刻
黄河流下来了
也许已经千年，也许刚好正午
也许蝴蝶刚刚飞去
抖瑟着
泥沙，我在一缕柳阴下读书
也许河水拍岸，采砂工手捧新泥
朝霞鲜红
晚霞也在今日
河套周末
也许时间
只是流水的账簿
嗡嗡的蜜蜂，从落日和黄河的夹角里
衔走了花粉
也许相依的恋人，即将离去
前一刻
他们还在芦花顶上抚摸
也许明月要来清洗河套
回城吧，肌肤冷了
另一番事业还在继续
（发表于2010年《诗刊·下半月》第9期）
孤雁径直飞去
溪流跛脚而来
端庄的中午
端庄的牧羊姑娘
唱起了牧羊曲
——只有她知道：爱情的马头
高高地扬起
民歌的源头
羊儿将成为一曲
浪迹草场的旋律
只有她知道：白马秀鬃上
有过泥泞的回眸
——掐指度日的时光里
茹草灼烧的思念
早已慢慢弯曲
（发表于《诗刊·下半月》2009年7月号）
当周山下
你的声音如果在低处
爱就再低些
卓玛是你的女儿吧
多么漂亮的眼睛
什么也没有
你的声音应该再低些……
在低处
她也是我的女儿
（发表于《雪莲》2010年第3期）
卓玛，卓玛
爱在野，手在野
低哑的声音贴着地皮，仿佛要——
宁静的四野，把手松开
把胳膊张开
松开奶奶，把捻出的咒语
还给巫婆，松开土地捆绑的哥哥
扶起双膝跪地的姐姐
松开草绳，松开炊烟
松开秋天收缩的蚱蜢，和拧紧的眉头
抽紧裤带，走在山腰的细处
抓住艾草，攀上悬崖
爬上去，爬起来，再活
一生一世
陡峭处，艾蒿一样
（发表于《绿风》2010年第3期）
艾草岩边
姐姐嫁给了西边
嫁妆卷走我——
干净的衬衫、鬼脸
好吃的荞面搅团
方便的字词典
留下的东西都很难看
写秃的笔尖，屋子黑暗
邻居对她埋怨
大年三十饺子里的一分钱
后来，姐姐寄来包裹
寄来自己摘棉纺织的被单
寄来几颗咸鸡蛋
寄来她们全家福
（发表于《兰州文苑》2008年第5期）
姐姐
肃北的傍晚
卸下马鞍
党河
踉跄的醉汉
翘首在牧鞭掠过的晚霞中
觅花
“乌兰牧旗”的羔子们
在青稞酒里舞蹈
草原无边
祁连山
牵着我体内的三匹骏马
蒙古族阿妈
月亮，似一顶初沸的铜锅
我坐在灯火的暗处
静听着
灯花的爆响
（发表于《绿风》2008年第6期，为宁夏第八届文艺评奖诗歌三等奖获奖作品之一）
肃北的傍晚
千层石，千层霜
爱情，沙里誓言
为征服弱兽，在风中飞奔
肥硕了露
压弯了草
——无以抵挡西海固的温柔
我绕过——
完好无损的女人
扶起劳碌的男人
初夜，石头的睡眠尚未到来
请浪费
一丁点白日里攒下的幸福
和一小块虔诚
让我放下马灯
放下身体
抚摸一小会儿心底的月亮
（发表于《中国诗人》2010年第5卷）
千层石
想起父亲湿漉漉地，立于场院
对着门前的小树林
说话
想起他淅淅沥沥、慢条斯理地叙述着
那些漫长的夜，其间
有人捏着手电在对面山上行走
——从瓦楞到屋檐
从古陶盆到酒盅，从怨语到沉默
每一滴水，都是一个慈悲的村庄
那时，我的脚趾
暗动在父亲宽阔的雨靴里，畅想着
门前几个快活的小水坑
那时，每逢冒雨回家，父亲总训斥
我却不知
教训该从何处汲取
实际上，趟水行走
比站在泥坑里埋怨和哭喊
谷雨
自由舒坦
直到今日，人们都小心翼翼
紧裹风衣
躲在伞里
而父亲像一束谷穗，默默无语
用摇曳的手指，指着我
被雨击伤的颧骨
（发表于《六盘山》2010年第1期）
几个起早贪黑给生活补窟窿的人
肩扛生活的补丁
——他们匆忙消失的背影，有些神秘、慌张
雾气掩盖了他们的咳嗽
跟在身后寻找他们的人，重蹈着他们的足迹
同他们一样，边走边想
有时什么也不想
这些人不知什么是幸福，也不知为什么要寻找幸福有时笑了，自己不知
消逝了，自己也不觉
只一位拄着拐杖跌跌撞撞的老奶奶，心里焦急
盯着一辆携风带雾擦肩而过的摩托车
心里出汗
她吃不准，这骑飞车的妇女
是要把谁追回家，还是想追上去再见一见
送点干粮
（发表于《朔方》2009年第10期）
雾里疾走
雾散人不见
打猎的哥哥，是否捉住了那只锦鸡
我喜欢它的羽毛
你不能伤害它的花冠
现在春未暖
它是山谷里唯一的秀色
环境不同，角色不同
食欲和口味也不同
大灰狼和小野兔的颜色相近
眼神不同，嘴唇不同
有一只与你不同的手
要揭开春妹的衣襟，哥哥，你快快回来
（发表于《朔方》2009年第10期）
不同的手
一块油然而竖的石头
挡住了来路，前面是没有规则的疆域
前面是前世，前面也是来生
来者如斯，去者如斯
来路曲徊，去时如灰
界石，可以铭记一段路，可以恪守上辈子的遗训可以厘定泾渭，心有场阈
如此的人，不至于归隐
没有桑田
列车没有站点，游客摸不到盐
竖在田畴的偏隅
站在国道的边线
挥动一双酋长的手
我离开了村庄，界石
仍然能听到黎明的雄鸡，看到彩虹
支撑起身子
界石
一股微微的风
现在除了一双鞋、脚下
忽略过的一段路
什么也没有
一片落叶，只说明有过
有过上一个季节，一片落叶
随身携带过一阵阵风
收回粮食，草芥累了
收住桨，小船累了
收回泉水，但不要收回大地的眼睛
上帝，你可以把眼睛安置在我的刘海下
但，上帝啊
你收回闪电，总会有许多灯花冒出来
月儿弯弯，天空只剩一柄刀把了
河水流走，也只落得几块裸石和一绺莎草
我当筑一道堤，拦截水
修一条渠，留下口
在冰雪消融，在万物需要灌溉的时节
让清风，替我开闸
（发表于《十月》2011年第2期）
留下一把种子
繁华以西，格桑遍地
桃林以西，马蹄
即便不是舂米捣碎的言语
是西部以西
闲云求偶，月陈日影
雪映四壁
这里风吹草低
衣领为风竖起
这里古道如笔，盐驱动水
人搀扶着人
这里牛羊不噬芨芨草
簪子挑亮酥油灯，甩干翎毛的鹰
旋于白塔之上
这里，坐享一碗青稞酒
油菜翻转蝶和手，牧歌清香
桑烟徐徐
海西
这里虫吟、鸟鸣
——小卓玛，辫子一甩
红唇微微翘起
这里牛栏一经打开
帐房四散
这里佛光如菊，红鹤缱绻
雪莲守洁，溪流如瓷
这里手搭凉棚才能看得见
海市蜃楼，那空旷的美景
似曾相识
（发表于《诗刊·上半月》2010年第12期，全国“柴达木杯”诗歌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之一）
鹰飞来的地方
鹰的声音，是一间柴房
枝桠，紧抓夜的虚弱
晃动宇宙的铁窗
鹰，可以穿透风
可以磨薄——月
可以解开《四书》《五经》的纽扣
可以袒胸露腹
踩得栅栏“嘎嘎”作响、啸叫
也可以写作
（发表于《朔方》2011年第1期）
夜猫子
星期天，丽日、蓝天、微风
操场上，儿子、女儿，和我
空气中有蝙蝠、燕子、蜜蜂
儿子牵着猎鹰，女儿追逐蜻蜓
长空，被一根丝线拽得很紧
随着儿子的一举一动，一会儿后仰，一会儿前倾忘了自己，忘了另一根束得很紧的线绳
那挡住视线的钻天杨
我为你惋惜
儿子和女儿的羽翼尚未丰满
现在收线
他们会哭
他们高兴地跑着，“嗡嗡嗡……”
他们为自己加油，给自己伴声
他们幸福
我也随之幸福起来，无邪地——
鼓掌，我忘了妻子交代的白菜
向远方，轻轻地呼唤——
（发表于《诗歌月刊》2010年第8期）
放飞
山崖，留下一些最后的小野果
在枝头，在隆冬
它们酸，酸了甜
它们没有坠落，没有褪色
它们双双挤在一起
像一对对老夫妻
不知他们有多少儿女
我猎奇，窃听它们耳语，分享它们的秘密
它们在枝头繁育
是遍布西海固的野山棘
我戴上眼镜，仿佛生物学家
它们秀丽
我发现：它们相亲相爱相依偎
如一对对患难与共的小兄妹
它们风餐露宿，站在崖边
不躲风雪，也不哀怨霜雨
（发表于《朔方》2009年第10期）
雪打野棘
街边，站久了
身子，会被陌生的出租车卷走
打开雨伞，等久了
后脊，会被风
吹冷
风总是前倾，雨后仰
伞柄，总是被我攥得很紧
哗啦啦的孩子
我，为你们祝福
你们是父母亲的小雨
等雨的时候
我捻弄着春天的绿叶
支撑帆布的时候
我克制不住
内心，助长着美丽
（发表于《六盘山》2010年第1期）
等雨的心情
黎明就这样被打开
琅琅地——
夫子率众西席而坐
桃李纷飞，儒子传剑
一盏莲灯映清泉
曲蠕蚕儿吐春花
懵懂！先生请你先走
为清风，拭亮旷野
（刊登于《六盘山文化丛书·诗歌卷》）
启蒙
小伙子见季节走道，忽闪
回头看
沙湖敞开胸膛，勾引住几只南归大雁
姑娘心疼塞上出过汗的粮田
板着脸
铁犁，举步维艰
土豆跳出地面
赞美按时来到的爱人
挤成一堆，猜测洞房花烛的时间
长嘴长舌的葵花
掌着塞上女人的大脸盘，为他们做媒
却把自己，嫁给了大洋彼岸
俊俏的新娘摘下一粒粒红红的枸杞
盘算
还是先不打耳环
小伙怀抱金黄的玉米棒
燃起幸福的烈焰
塞上十月的爱情
对屋檐，述说着滚烫的语言
苹果树告诫风
——莫要吹散青春期的花蝴蝶
低下头，脸红了
（发表于《绿风》2011年第1期）
一只羔羊走上了山坡
主人向下数着钞票
从熟悉的山坡到陌生的肥草
主人为它切碎备好的土豆
刀口白皙
刀口积雪
淀粉腻如腹油
粉皮薄如羊皮
土豆是天堂的星呢
还是地狱的灯
节日的气氛，渐近
渐浓——
（发表于《星星》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