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所经历的北平师范学院学运

1946年暑假，我考上了北平师范学院历史系，于9月入学。当时的北平师院，校本部在和平门外，各系的一年级和先修班食宿与上课都在石驸马大街，即当年国立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旧址。东边的小院中耸立着“三·一八”烈士们的纪念碑。据说，当年鲁迅先生曾在这里讲过课，而许广平就是在这里上的学。当时我们称这个地方为“北平师院二院”。

1946年秋天，国民党在美国的帮助下，经过空运，调兵遣将，发动了全面内战。当时由国民党、中国共产党和美国三方面成立了所谓的“军调部”，我在天津北洋工学院准备重新考大学时，就发生过“安平事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时中共和国民党在什么地方一发生冲突，就由军调部派出军调小组去解决。这时由于国民党得到了美国“拉偏架”的帮忙，全国的形势真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我入校后，当时未经考试复员入学的青年军人很多，也很活跃，平常活动也很多，特别是教育系，由于人太多，一年级就分成了两个班上课，比如后来北师大教育系的黄济教授，我还记得他入学时的名字是于洪德，就是青年军复员入学的。

当时北平师院的学生由三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原北平师院的学生，一部分是闹“复大运动”而从兰州西北师院复校回到北平师院的学生，还有就是像我这样考入北平师院的新生。（复大运动：抗战胜利后，要求恢复北平师范大学原名，并且当时在兰州招收的部分学生也要求回到北平上学。）

当时学生中也没有学生自治会，只有学校当局组织的班代表会，学校处于“万马齐喑”的局面。1946年12月末，在北平东单广场发生了美军士兵强暴北大女学生沈崇的事件，长期积压在学生心中的民族义愤和爱国热情，犹如喷涌的火山，一下子爆发出来。当时北大、清华等校以学校为单位整队在北大沙滩集合，组织抗暴游行示威，北师院没有学生自治会，想参加游行示威活动的学生，只能以个人身份到北大沙滩加入游行行列。我当时就是自己从二院和北师院的其他人去北大沙滩一起参加了揭露美军罪行的抗暴游行。我还记得游行队伍经过当时中共、国民党和美军组成的军调部所在的协和医院门口时，军调部的人还出来看游行队伍。

这次抗暴游行对北平师院的影响很大，不仅孤立了国民党和三青团，使他们的活动受到了群众的唾弃，也使许多中间的同学擦亮了眼睛，看清了国民党反动当局的嘴脸，更重要的是，当时处于分散状态的进步同学彼此相识了，促进了他们之间的联合，当然这中间还有当时北师院地下党组织所进行的串联组织作用，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而已！

最为重要的是，在这次抗暴斗争中，由于北师院没有学生自治会，都是以个人身份零散地到北大沙滩参加抗暴游行，所以这次斗争之后，北师院的学生就推翻了原来学校组织的御用的班代表会，要求成立自己的学生自治会。

从1947年年初开始，北平师范学院成立学生自治会，是经过了激烈的斗争才有了结果。先是建立学生自治会筹委会，起草和通过自治会章程，然后进行激烈的竞选活动。在第一届学生自治会的选举中，我作为历史系一年级的代表被选为代表大会主席团三人中的一个：赵鸿勋、李荫培、俞灏东，这三个人全是进步的学生，但第一届理事会竞选时，15个理事中，进步同学只被选上十个，另5个人是国民党和三青团的候选人。

1947年底，第二届学生自治会的选举，则成了一面倒的形势，进步社团提出的候选人，全部当选，我也被选入学生自治会理事会，和张纯礼分工担任服务部正副部长。

北平师范学院的学生有了自己的学生自治会，不仅可以统一行动进行自己的民主运动活动，并且也跟上了北平和全国学生运动的步伐，因此也有资格参加了平津八所大学组成的华北学联。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北师院学生自治会第一届理事会在1947年夏季组织的助学活动。我们当时组织同学在街头进行募捐活动，特别是在前门车站附近进行的募捐活动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因为那里来往的人多，买东西、上下火车的人也比较有钱，收获甚丰。

再一件事，就是1947年10月末，浙江大学学生自治会主席于子三在狱中被国民党杀害的消息传到北平后，北平各高等院校的学生纷纷抗议，掀起声势浩大的反迫害群众运动。北平师院也响应这一活动，由学生代表大会主席团主持，举行罢课签名活动，国民党和三青团的反动学生一再阻挠不成之后，就勾结校外的特务学生到学生自治会抢签名册，恰好是中午开饭时间，我记得朱荫桐同学冒着危险，爬到外语楼前面的树下，拉动绳索，敲响了开饭的钟，全校学生都来食堂吃饭，学生自治会的办公室在外语系一楼，学生食堂就在旁边，这时抢签名册的校外特务一看形势不好，仓皇逃跑，但一个带头的家伙还是被学生扭住，送到学校训导处看管起来。

在这次与抢签名册的校外特务的斗争中，许多同学被特务打伤，群众强烈要求公审被逮住的特务学生，学校也没法阻止。当天下午，就在北师院的大操场上举行了公审大会。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个特务学生的名字是元伟，是当时私立中国大学经济系三年级的学生，从他身上搜出了许多证据：国民党西城区党部执行委员委任状、“难区”（对解放区的诬蔑称呼）同学会主席、当时国民党北平市党部主任委员邵华给他发经费的条子等等。

这次国民党特务学生的活动起了反面教育的作用，给北平师范学院广大师生上了生动的一课，不仅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本相，也扩大了北师院学生运动的群众基础。从此，北师院的学生运动就汇入了全国声势浩大的反对国民党反动政权的洪流中。首先是参加了当时平津八所大学组成的华北学联，并根据华北学联的统一部署，参加了国统区内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反内战、争民主、反迫害、反饥饿以及“反美扶日”等一系列斗争。

国民党统治集团当然不会束手待毙，要做垂死前的挣扎。我记得在1948年春天，国民党欺骗一些未成年的中学生和纠集一些地痞流氓，组织了什么“清共先锋队”，对一些进步的学校进行打砸抢。我们住的一字楼、男生住的南部斋平房和女生独院宿舍，因为不好防御，学生自治会就临时将这些地方住的进步同学搬到比较好防御的丁字楼集中住宿，才避过了这种无法无天的流氓打砸抢行为。

国民党反动当局一再的迫害行动未能奏效，最后就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在1948年8月19日清晨，出动了宪兵和军警，对全国各大学的进步学生，以“匪谍学生”的罪名进行大逮捕。我这时已经不是第三届北师大（这时已经复大成功，北平师院恢复校名为北平师范大学）学生会的理事，而是担任伙委，就是被选出来管理学生伙食。伙委晚上值班，所以8月19日清晨，我还没有起床，睡得正香，朦朦胧胧中听同宿舍的梁北辰同学着急地喊道：“老俞，快起来，宪兵包围了学校，手拿报纸，按公布的名单逮捕学生！”

我还记得当时北平公布所谓“匪谍学生”名单的报纸是《平明日报》，我的名字是北师大要逮捕的学生中的第三个。我灵机一动拿着原西北大学学生证（当年开展学生运动被开除时没有上交），那上面的名字是当年用的俞萍，在校门口对盘查的宪兵说：“前一天晚上来看同学，太晚，就住在同学宿舍了。”

我混出校门，准备按照地下党组织的安排奔赴解放区。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多、很复杂，已经不是北平学运范围内的事了，就此结束这篇追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