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与肉(2)
用这种方法来表达自我的孩子们大都承受着某种压力。通常,他们都是些被溺爱的孩子,但出于某种原因却不再是家人关注的中心。或许是有另一个孩子出生了,他们发现自己再也难以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关爱与照顾。在这种情况下,遗尿代表着孩子想要拉近与父母的关系,哪怕是通过这种不太愉快的方式。事实上,这是在说:“我还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我仍然需要被照顾呢。”
在不同的环境,或是不同生理缺陷的前提条件下,孩子会选择其他的方式来达到同样的目的。比如说,他们可能整夜哭闹不休,通过制造声音来赢得关注。一些孩子会梦游、梦魇、掉下床铺,或是口渴要水喝。引起所有这些表现的心理背景都是一致的。而具体选择的症状则一部分取决于孩子的生理伪装,一部分取决于外在环境。
这些案例都很清晰地展示了心灵作用于身体的影响力。很有可能的一点是,心灵不单影响到某个特别的生理症状的选择,还决定和影响着一个人的整体体质。关于这个假设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何况也很难确定究竟怎样的证据才算成立。然而,一切迹象都已经十分明显了。如果一个男孩性格羞怯,那么他的羞怯就会反映到他的整体发展中。他不想进行身体锻炼,或者说,他无法想象这是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结果就是,他绝不会有效地锻炼自己的肌肉,并会忽略一切相关的外在影响,哪怕这些影响通常总是能刺激肌肉生长。而另一些孩子则会允许自己将兴趣投注在锻炼肌肉上,与封闭了这种兴趣的羞怯孩子比起来,他们在健身训练上所能取得的成绩会更加出色。
从以上种种观察中我们有理由得出结论:身体的整体外形和发展受到心灵的影响,并且能够反映出心理上的错误和缺失。我们常常能够看到,如果一个人无法找到弥补其身体缺憾的满意方法,那么他的身体状况就会明白无误地将心理和情绪的问题统统暴露出来。例如,在一个人四五岁之前,内分泌腺本身是可以受到影响的。腺体的缺陷并不能对行为产生强制性影响,但它们却会不断受到各种其他因素的影响——包括整体环境、孩子寻求接受影响的方向与途径,以及他们心灵的创造性活动。
感受的角色
所谓“文化”,便是人类活动对所处环境所做出的改变——人们的心灵引导身体做出各种行为,其结果便是我们的文化。心灵启迪我们的工作,同时指引并辅助身体的成长。最终,我们会发现,每一种人类的表达方式都打上了心灵决断的标记。然而,这绝不意味着一味强调心灵的重要性是可取的。如果我们要克服困难,健康的身体必不可少。因此,心灵所要做的其实是控制环境,保护身体免于病痛、疾患、死亡、伤害、事故和功能损伤。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化出喜悦与痛苦的能力、想象力以及辨别环境优劣的判断力。
感觉训练身体对每种情形做出特定的反应。幻想和辨识都是预见未来的方法,却又不仅限于此。它们激发出恰当的感觉,以使身体做出反应。通过这种方式,借助于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描绘和设定的努力的目标,个体的感受得以成型。尽管感受在很大程度上支配着人们的身体,人们却并不依赖于感受——人们总是首先依赖于他们的目标以及与之相应的生活方式。
很明显,个体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影响他们行为的唯一因素。如果没有更多的协助,态度本身并不会导致行动。要引发行动,还需要感受来进一步强化动机。在个体心理学的观点中有一个新的发现,即我们观察到感受从不会与生活方式相悖。感受总会自我调节到与目标相适应。这使得我们超越了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畴——感受的起源并不能被化学原理所解释,也不能被化学实验所预知。在个体心理学中,必须以生理过程为先决条件,但我们更感兴趣的却是心理目标。例如,对于焦虑,我们更关心它的目的与目标,而非它作用于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所产生的影响。
以此推断,焦虑既不会因为性压抑而生,也不会是可怕的出生经历的后遗症。这些解释都太离谱了。我们知道,习惯了父母的陪伴、帮助和支持的孩子有可能发现,只要表现出焦虑就可以有效地控制父母,至于焦虑从何而来则并不重要。同样,我们也不满足于对愤怒的生理性描述,经验告诉我们,愤怒事实上是一种用于控制某个人或某种情形的工具。虽然我们承认自己所有的生理和精神特征都来自遗传,但必定要将注意力引向如何利用这种遗传来努力达成确定的目标。看起来这就是心理学研究的唯一正确方法。
在所有的个体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依据实现其个人目标的基本需要,感受的成长发展有着特定的方向,并能最终达到相应的程度。他们的焦虑或勇气,快乐或悲伤,总是与个人的生活方式相一致:它们的相关力量和优势表现恰恰符合我们的期望。利用悲哀来达成其优越感目标的人不会对他的成就感到满意或欢欣鼓舞。他们只有在悲伤之中才能快乐!我们还注意到,感受可以随意愿而出现或消失。广场恐惧症患者在家里或支配他人时就不再有焦虑的感觉。每个精神病患者都会避开生活中那些他们觉得无法掌控的部分。
情感与个人的生活方式一样固定不变。比如说,除了面对更弱小者时的傲慢或有所依恃时的勇气之外,懦夫始终是懦夫。他们可能要加上三道门锁,养一群看门狗,装上防盗警报器,却仍然坚称自己像狮子一样勇敢无畏。没有人能够证明他们的焦虑感,但是,在不厌其烦的自我保护之中,他们个性中的怯懦却早已表露无遗。
在性与爱的方面也有类似的证据。当个体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性对象时,有关性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通过专注于他们的性对象,人们尽力排除一切与之冲突的偏好和矛盾的兴趣,唯有这样,才能唤起恰当的感受和功能。如果这些感受和功能出现缺失,其具体表现可能是阳痿、早泄、性异常和性冷淡,很明显,这时他已经不愿再抛开那些不恰当的偏好与兴趣了。这类异常出现的根源通常都在于错误的优越感、目标和生活方式。我们总是能在这类病例中发现,患者无一例外地期望着获得同伴的给予,却很少付出,他们缺少社会情感,也缺乏勇气和乐观精神。
我的一名病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深受无法摆脱的罪恶感的困扰。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极其重视诚实这种品质。然而,在他七岁那年,他告诉学校老师,自己独立完成了一份家庭作业,可事实上,这份作业是哥哥帮他做的。这个男孩将他的罪恶感隐藏了三年。最后,他去见老师,坦承了这个糟糕的谎言。可老师只是付之一笑。接下来,他又哭泣着找到父亲,作了第二次坦白。这次他更成功一些,父亲为儿子的诚实而感到骄傲,夸奖并安慰了他。但尽管父亲原谅了他,男孩还是非常沮丧。至此,我们很难回避以下的结论:这位男孩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过失而如此严厉地自责,其实是想要证明自己高度的诚实与严谨。家庭中高尚的道德氛围使他期望在诚实方面有卓越的表现。面对哥哥在学业和社会上的成功,他感到自卑,因此努力尝试另辟蹊径来争取优越感。
在后来的生活中,他还经历了各种其他形式的自我谴责。他开始手淫,而且从未在学习期间根除欺骗行为。每当考试之前,他的负罪感就会进一步加重。渐渐地,他遇到越来越多此类困难。出于过分敏感的道德心,他的心理负担比哥哥重得多。于是,每当无法企及哥哥所取得的成绩时,自我谴责就成为了他自我开脱的借口。大学毕业后,他原本打算找份技术工作,但强迫性的负罪感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不得不整天地向上帝祷告祈求宽恕。自然,他也就没有时间去找工作了。
到后来,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不得不被送进了一家精神病院,在那里,人们认为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但一段时间之后,病情有了起色,在做出了一旦反复就能够再次入院的承诺之后,他离开了医院。他改行学习艺术史。当考试再次来临之前,他在一个公共假日里跑到教堂,扑倒在众人面前哭喊:“我是所有人中最大的罪人!”就这样,他再次成功地让大家注意到了他敏感的良心。
在医院又度过一段日子之后,他回到了家中。一天,他赤裸着下楼吃午饭。他身材健美,在这一点上,是足以与他的兄弟或其他人一较短长的。
这名病人的负罪感是表现他比别人诚实的工具,这就是他努力获取优越感的方式。但他的挣扎却指向了生活中无用的那一面。对于考试和工作的逃避证明了他的怯懦和高度的能力不足。而他的整个精神病征则都是在刻意逃避所有他害怕失败的活动。在教堂里的自我贬低也好,耸人听闻地走进餐厅也好,显然都是在以同样拙劣的方式来赢取优越感。他的生活方式决定了这样的行为,而他产生的感受完全与其目标相符合。
另一个证据或许能够更清晰地表明心灵对于身体的影响,因为它是一种大众更为熟悉的现象,导致的是短暂而非永久性的生理状况。这个事实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每一种情绪都有其相应的身体表现。个人会以某种可见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情绪:或许是在姿势和态度中,或许是挂在脸上,或许隐藏在四肢的颤抖之中。类似的变化也能在器官本身上体现出来。比如说,人们突然脸红或是变得面色苍白,这就意味着血液循环受到了影响。愤怒、焦虑、悲伤和任何其他情绪都在我们的“肢体语言”中找到了表达方式,而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肢体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