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之剑指江山(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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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1)

虞锦知道自己这身服饰已经在殿前出现过,如果再让人发现反而惹人注意,只好溜进侧殿内,换了一件小太监的服饰。回到与翼王相见的廊亭,见翼王仍旧靠在栏杆处,或许是因为酒壶已空,他不再饮酒,只随手握着那酒壶,略仰着头看向莹润光洁的月亮,从虞锦的角度看过去,那番俊美姿态恰到好处,撩拨得人心口微漾,细水涓涓。

不一会儿,有位年纪稍大的宫女走来,说道:“翼王,皇后请您去凤鸾宫相见。”

翼王站直身,朝那位宫女亲和地笑了笑,虞锦本以为他会马上随着那宫女前去,谁知翼王却淡淡地说道:“方姑姑,你回去告诉母后,就说本王酒醉,不宜此刻前去相见,待改日再进宫时本王定会前去给母后请安。”

方姑姑走近翼王,帮着他整了整衣襟,慈爱地看着翼王,说道:“都这么大了,一晃奴婢都几年不曾见过王爷了,皇后更是没有一日不思念王爷的,每日都在佛前为王爷祈福,盼着王爷身体早日痊愈。王爷,去看看你的母后吧,当年你离开皇宫时,皇后还算是风华正茂,可是你现在看看她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容颜早衰,已添华发……”

方姑姑声音颤抖,说到最后已是掩嘴说不下去。

翼王闭目,握着酒壶的手紧了又紧,背转过身朝大殿内走去,终是说道:“方姑姑,你还是回去吧,告诉母后,待她寿辰之日,本王再进宫献礼。”

“哎,怪只怪那不该发生的孽缘啊……”方姑姑不再相劝,叹息着离开。

慕容紫将翼王送至千里之外的封地八年,始终不闻不问,原本虞锦也曾怀疑究竟这对母子间有何隔阂。今番见来,翼王甚至连见都不肯见慕容紫一面,可见对其的冷漠,或者抵触,再或者就是恨意难消?到底方姑姑口中所说的孽缘指的是什么?

虞锦让段祥将段无妄送出宫,自己又回到这里,就是要看一下翼王有何异样。因为虞锦怀疑,在酒中下毒的人是翼王,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递掺了毒的酒水给自己?

如果是寻常时候,或者虞锦不会察觉到酒中有毒,毕竟那酒水是从翼王自己饮酒的酒壶中倒出来的,可是当翼王举起酒壶朝虞锦示意时,虞锦觉察出不对劲来,试问,即便翼王是如何不得宠的皇子,毕竟是出自皇家血脉,也有自己高傲的一面,怎么会给小厮随从装扮的自己举杯示意?

除非,翼王是希望这名小厮立即饮下这杯酒,可是他又为何一定要这名小厮饮酒呢?

当时虞锦只是怀疑,便借机洒了酒溅在自己衣衫上确定了酒水有毒,她虽是好奇翼王为什么要毒死自己,但在宫中仍旧不敢露出任何神色。

当得知段无妄喝了十年少蹊跷中毒后,虞锦便立即怀疑是翼王所为。翼王给自己酒杯的酒有毒,那么他自己壶中的酒也有毒,虞锦眼睁睁看着他饮下了酒,他势必会中毒无疑。

这么一来,段无妄中了毒,虞锦自己即便幸运地逃过一劫没有中毒,可是加上翼王自己也中了毒,那么段无妄也难逃在酒中下毒弑君的罪名。翼王只牵连上自己,既不会让人生疑,又不会让群臣中毒造成过多伤亡,以小搏大,胜算也极大。

可是,虞锦却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难道说一切都是巧合?他根本不知道酒水中有毒,根本不想毒害自己,而他自己酒壶中也没有毒,段无妄中毒之事,其实与翼王无关?

不一会儿,大殿内似是传来争执之声,间或提及督律司卿几个字,虞锦跃身至门匾后,静静观察着殿内的一切动静。

原来郑岷被太子李润以雷霆手段下狱,并有可能在阗帝的暗示下被刑杀。有人就督律司卿的位置有了人选提议——便是这些年来一直明哲保身、默默无闻的虞展石,谁知这个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提议却遭到了石相的极力反对,直言虞展石平庸无能毫无作为,不能胜任督律司卿的位置。

阗帝听后,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道:“石相此话差矣,虞卿虽然在督律司一直没有立功,可是他办事沉稳作风踏实,比起那咄咄逼人又善于捕风捉影的郑岷,虞卿才是这督律司卿最合适的人选。好了,众卿不必再争了,明日朕便下旨,封虞卿为督律司卿,以示恩宠。”

一直沉默不言显得有些耿直的虞展石,受宠若惊跪谢皇恩,抬起头时,第一眼却看向了正襟危坐的石相,石相始终用手指在桌几上轻轻叩击着……

没多久,阗帝乏了,便罢了宴让群臣散去,太子李润率先离去,接着众臣拥簇着石相离开,唯独翼王李泽还在大殿内驻足,半晌,才缓步走了出去。

虞锦旋身跃下,隐在廊柱后,谁知待翼王最后一个走出大殿时,却在虞锦藏身的地方停步,低喝道:“是谁?”

虞锦蹙眉,怕闹得喧嚣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从暗处走出来。

翼王眼神复杂,仔细打量着虞锦这身太监装扮,问道:“是你?你不是随誉王出宫了吗?”

虞锦答道:“誉王离开时突然发现手上的扳指丢了,便要金玉回来找,金玉生怕被人发现有所误会,于是便只好顺手拿了太监的衣服换上了。”

翼王看了看虞锦手里拿着的扳指,没有吭声。

“王爷如果没有别的事,金玉先行告退。”虞锦不想逗留生事,转身欲走。

“慢着。”

虞锦顿住,浑身已处于戒备状态,看向翼王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自然的神色。

“你没有腰牌,宫门守卫是不可能放你出宫的。本王带你出宫。”

翼王说罢,率先走出几步去后回头见虞锦还站在原地,于是略微挑了挑眉,虞锦只得迅速跟上,保持着与翼王不远不近的距离。

翼王的轿子在宫外候着,翼王府与誉王府离得极近,虞锦既然扮作了誉王府的人,必定要跟在翼王轿后往那个方向走。

到了翼王府前,翼王下轿,虞锦谢过翼王后便要离开,翼王却看着虞锦这身太监衣着说道:“你真打算穿着这件衣服回誉王府,被有心人瞧见了还以为誉王与宫中私相授受,不是给誉王徒添麻烦吗?”

虞锦咬牙,暗恨翼王多事,如果脱了这件太监服,翼王必然会看见自己撕去了一截染上酒渍的衣衫,也定会知道自己觉察出酒水中有毒才将那杯水酒泼在了地上。如果翼王真的是包藏祸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必然难逃与翼王翻脸对决的局面。

虞锦正犹豫不决,到底是坚持不脱衣衫,还是想办法用手击昏翼王离去更好些,谁知翼王却突然伸手扶在轿子上,紧紧蹙着眉,未等虞锦有所反应,便见翼王已轻声咳出一口血来,溅到了虞锦的袖口、衣襟处。

虞锦大惊,难道翼王也是中了毒?

虞锦伸手去扶他,手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脉门,翼王似是毫无察觉,反而借势搭在虞锦身上,低声说道:“别让人瞧见,送本王回府。”

虞锦用手试探翼王的脉门,却觉察不出他中毒的迹象来,可是见他口吐鲜血,不似有假,只得将他扶回了府,翼王府的人极少,便是在翼王的房间里外,也只见几个亲卫,不见几个伺候的丫鬟,虞锦只得随手扯过一个丫鬟来问道:“你们翼王府,谁主事,要他来见我。”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说道:“翼王府没有主事的,咱们都是皇上从宫里直接拨过来的,每个人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闲事一律不管。”

虞锦见那丫鬟说得凉薄,心里不禁有些发怒,说道:“这算哪门子闲事?难道翼王咳出了血,你们也不管?如若翼王有何闪失,你们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却丝毫无惧,说道:“皇上没有交代那么多,我们也就用不着管那些个闲事。你如果想管闲事,那谁也拦不住,要不你自己去禀告皇上得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见到皇上。”

那丫鬟说罢,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躺在床榻上的翼王一眼便出去了。

饶是虞锦如何沉静,也被曾经是最高贵的皇子如今却遭受阗帝这般的冷遇所震撼,或者这就是他宁肯几年不回宫、不肯去见同样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生母慕容紫的原因。在封地,他还能有自己的仆从如云,有自己的广袤自由天地,在阳城的翼王府,他只是一个被阗帝冷落压制的落魄皇子,谁也不曾对他温言善语,谁也不曾对他拍马迎合,甚至从一个宫女的身上都得不到作为皇子的最起码的尊严。

虞锦看着床榻上躺着的翼王,心想如果他中毒太深,无力回天,是不是连死在这张床榻上都无人问津?那些宫女太监只会回禀阗帝,翼王暴病身亡,阗帝以皇子之礼将其下葬,以示仁慈。

可是,他何错之有?为什么阗帝,甚至他的生母慕容紫都要如此薄待他?

虞锦轻轻摇了摇头,扯过锦被给他盖上,或者这便是一个人的宿命,而她为他做得也只是覆被这么多,虞锦回转过身,谁知衣袖却被翼王扯住,虞锦正待用力扯出衣袖之时,听见翼王微弱地喃喃低语:“母后,求求你,别将我送走,我好怕……”

虞锦心里一震,心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般,无力收拾,翼王那带着哭音哀求的语气,一下子变成了虞锦难以抵御的魔咒,翼王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童稚的神情,还带着矜贵却又被打落云端的不可置信,想要将曾经的一切握回手中的自信与崩溃……

那一刻,虞锦才明白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同病相怜。

同样是八年前,同样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女儿,头上还梳着丫髻的小女孩,穿着火红色的短袄襦裙,似是一团红云飞奔过去扑倒在父亲脚下,哭着哀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求求你,我会听话会很乖,再也不会惹父亲娘亲生气了,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我好怕……”

可是,一切都不能如愿,一切都被亲人的冷漠与背弃痛击得粉碎。

虞锦紧紧回握着翼王的手,眼眶泛酸,涌出泪意,柔声说道:“乖,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或者是虞锦的语气太过柔腻温和,翼王果然安静了下来,虞锦刚才试探着为翼王把脉时只感觉他脉搏微弱,丝毫感受不到他中毒的迹象,不禁有些诧异。

虞锦本不想理会翼王之事,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却做不到不顾他的生死。不管怎样,先稳住他的心脉再说,虞锦将自身真气灌输到他的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在进入他的体内后却变得无声无息,翼王自身的寒气又被激发出来,虞锦只觉得连抵在翼王后背的手指也发了颤,不禁更加惊诧。

见翼王面色稍稍有些恢复,虞锦才收回了手,倚在床榻上微微有些吃力地喘息着,待到翼王略有些醒转的迹象时,悄然离开了翼王府。

谁知,虞锦回府后,却未曾见到虞展石,虞锦在书房内待了一个时辰,才见虞展石回来。

虞展石见到虞锦,略有些不自然,虞锦只以为是自己随着誉王进宫之事让他不安,于是心里稍有些暖意,说道:“恭喜父亲晋升督律司卿。”

虞展石笑了笑,说道:“看看郑岷的下场,便知道晋升不是什么好事。我为官这些年,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可不想临老再生事端。”

“如今,锦卫刺杀大臣一案,已经交由誉王自己查探。父亲不必忧虑了,凡事谨慎是没有错的,怕只怕身在高位,被人推波助澜,身不由己就会陷进去。”

虞展石听见虞锦的话,略有震惊,在看见虞锦面色平静自然毫无异状之时,才稍稍安了心,问道:“锦儿,你可是与誉王相熟?怎么会跟在他身边上了朝堂,今日可把为父骇得半死,如果略有差池,那么咱们虞家满门都难保住了。”

“不相熟,只不过我帮誉王找回一样东西,誉王帮我进宫瞧上一瞧罢了。”

虞展石说道:“誉王那种放浪形骸之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虞锦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父亲,石相时常针对你,今日在朝堂上,又为何会帮父亲说话?”

虞展石一愣,随即问道:“哦?他哪里帮为父说话?他不是口口声声反对为父出任督律司卿吗?”

虞锦仔细审视了虞展石一眼,说道:“郑岷因为高调奸诈入狱,石相口口声声贬低父亲平庸无能,正合阗帝想选个有别于郑岷而沉稳踏实的人之意。单凭那御史的举荐,阗帝还在犹豫之中,可是当石相提出反对之时,阗帝却毫不犹豫答应了。试想,石相为官数十年,怎会摸不透阗帝的心思?他有意贬低父亲,正是助父亲晋升成功。所以,父亲明日还需去丞相府登门拜谢才是。”

虞展石却勃然大怒,说道:“锦儿此话差矣,石相这些年来处处针对我遏制我,难不成时至今日,我还要去感谢他的举荐之功不成?”

“父亲不必气怒,我不过就是随意说说,天色已晚,父亲早些安歇吧。”

虞锦说得极为客气,虞展石也不好再绷着脸,缓下语气也劝虞锦早些去歇下。

回到房间就寝之时,发现程裳还未曾回来,于是便坐在桌前喝着茶等程裳,心中却还想着翼王中毒之事。翼王还是中了毒,可是他并不是在大殿上咯血朝段无妄发难,那么便失去了他中毒陷害段无妄的本意。

到底是谁,让段无妄中毒,又让翼王也中了毒,这件事受益的人究竟是谁?

虞锦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眼神犀利,容颜俊美,一身贵胄森凉气息——太子李润。可是,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放眼看去,又有谁能成为他登基继承大统的阻碍?这江山就是在阗帝手中,也势必会完整无损地交到李润手中,他犯不着去害段无妄和翼王,段无妄虽得了阗帝恩宠,不过仍旧是异姓王之子,他如果有了异心必定会被千夫所指遭受天下人的唾骂,而翼王,本该成为他第一劲敌的皇子却是那样势单力薄、羸弱病痛缠身,处境堪危,更不值得李润动手。

还在思虑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站定了旋即又折返而去,虞锦打开门,见是程裳,随即笑着说道:“你明知我在等你,怎么还要走开?”

程裳将耳边的碎发拂在耳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已是深夜,唯恐惊扰你休息,要不,我还是明日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