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之剑指江山(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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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陌上秋霜 染苍颜迟暮(1)

虞锦回到自己房间,程裳已守在里边,本明媚俏丽的面容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见到虞锦时,忙递了茶盏过来,说道:“我刚去了一趟涌金楼,却发现断曲不见了,他该不会……”

虞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依着你对断曲的了解,难道以为他想不开去自尽了?能熬过乾坤门折磨的人,怎么会被轻易打倒?”

程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要不是担心小姐失了一位好帮手,我才懒得理会他呢,任他自生自灭又怎地。”

虞锦看着程裳拿回来的食盒,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但见程裳越发清丽的面容,又生出无限的感慨来,断曲的性子哪是程裳可以降得住的?只是小儿女的心事,自己点破反而无趣了,自己的心路毕竟还是要自己走下去才是。

没过多久,本想要虞锦独自好生歇息的程裳又折了回来,说是见到虞屏与雁儿两人只带着些许行李匆忙离开了虞家。程裳说罢,见虞锦不置可否,于是有些诧异,虞锦只得告诉她自己已知此事,并且估量着虞屏此次出府,定是因为虞府佛堂被毁无法藏匿脱身导致。

程裳急切说道:“要不要我现在跟过去瞧一瞧?”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她去了梨落庵,无论如何也要装模作样几天,这几天你去石相府守着,断曲不在,你替他照看一下他姐姐。”

程裳未曾想到虞锦竟会安排自己做此事,于是稍微一顿,又飞快应了下来。

断曲从涌金楼离开后,想到查访虞志的下落,一时又无头绪,于是再三思索之下又回到虞志的墓前。断曲早前已确认虞志的墓为空墓,所以便没有再动手掘墓,只是仔细观察左右,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半天过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突然,断曲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于是折身隐在暗处,见三五个小厮装扮的人抬着铁锹与包裹往这边走来,在虞志的墓前停下。

其中有一个为首模样的人,指挥其他人挖开了坟墓,将包裹里的物件扔了下去,又重新将土埋起。

断曲凭着目测,断定被埋的是一具七八岁孩子的尸体,正在担心是否是遇害的虞志时,只听那为首模样的人口中喃喃念道:“孩子,别怪咱们狠心,只是主子交代了要用你这般大小孩子的尸骨来充数。再者说,你流落街头病入膏肓,即便咱们不带你过来,你也只能落得被野狗咬死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被咱们埋进这坟墓中,也算是有个善终了。”

断曲本想立即上前逼问这几人是受何人指使,但又不想在虞志的墓前露了痕迹,于是只待几人走远再上前,那几人显然是完成了主子的指令心情大好,可谁知他们在说说笑笑之间,突然都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断曲匆忙上前查看,发现几人都已中毒而死,显然指使他们来的人早有防备,预先让他们服了毒,料准他们完成任务的时辰便会毒发身亡。断曲后悔自己过于谨慎没有抢得先机逼问几人,已然如此后,心中又略有安慰,毕竟从中还是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虞志未死,否则便不会有人用别的小孩子的尸骨来充数。

断了这条线索,断曲有些懊恼,便径直离去,行了数里地之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匆忙疾行回到虞志墓前,见中毒倒地的那几人的尸身果然不见了。

那幕后指使者为怕挖坟埋尸的消息泄露出来,不惜下毒害死这几人,可是为怕着人耳目,又要派亲信将这几人的尸身运走。如今断曲只要追上运尸的人,就能寻迹可查,找到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断曲低头辨认足迹,发现虽然周围地上都被人用树枝似的事物扫过难以辨清,但唯有一条车辕印迹还是模糊可见,想必是上面装了几具尸体格外重的原因。

待断曲追上那辆装着尸体的马车时,暗暗吃了一惊,看赶车的人穿着朴素,像是附近的农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边喝着小酒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像是捡了元宝的喜不自禁。断曲不动声色,暗地里追出去十数里,直到马车进了天容山。

断曲见那农夫跳下马车,抽出一把铁锹开始挖坑。断曲待他挖了一个七八尺深的大坑后,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那农夫的膝关节弹去,正如他所料,那农夫丝毫不懂武功,就那样直愣愣地跌落在坑里。

断曲站在坑前,望着摔倒在坑里惊骇不已的农夫,说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如若有一句不实,那么今天你就算是自掘坟墓。”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禁不住断曲的恐吓,那农夫说出自己只是被人花钱雇来收尸挖坟,至于是谁雇的、要埋的是何人统统不知,断曲知其言不假,心下一叹,觉得那幕后指使者这一招补救措施还算是高明,让一个不懂武功又毫不知内情的老农来收尸,怕是再合适不过了,即便被人追查到此,线索也算是断了。

断曲让那老农继续挖坑埋尸,不要走漏风声,惊动幕后之人。老农战战兢兢地从坑里爬出来,再没有捡到大元宝似的那般惊喜,这才意识到没有雇用自己那人所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去坟前为几个突发疾病暴毙的人收尸。就为了一个平生未曾见过的金元宝,差点就要丢点自己的性命,到底值还是不值,老农握着铁锹蹲在坑前瑟瑟发抖,一时没了主意,丝毫没有注意到悄然离去的断曲。

天容山上林木茂盛,参天大树耸立入天,山泉涓流,已奔波了一日的断曲有些口渴,于是俯身用手捧了山泉入口,见有许多花瓣顺着泉水流下,知道上游定是有人,于是沿着山泉朝上走去,怎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在山石之上,手里握着一捧野花,慢慢用手摘碎花瓣朝山泉掷去。

断曲在远处站定,没有出声,看着那人愈发消瘦的身影。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良久,断曲才轻轻唤了一声:“程衣……”

任凭断曲的声音多么轻柔,也似是惊破了程衣的幻梦,她猛然间转过身,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断曲后,有些惊讶,还有些说不清的意味,断曲却明白那是失望,她在等人,等的那人却绝不是自己。

程衣面色苍白,带着伤病初愈的虚弱,缓缓用手撑着山石站起来,勉强笑着说道:“断曲,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却抢在了我的前头,我听小姐说起过,你受了伤,被誉王的师傅慕容城所救,可是你又怎么在这里?慕容城,他人呢?”断曲走上前,递过手扶着程衣。

“对,他人呢?”

一瞬间,程衣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几近破碎,而断曲却似是毫无察觉,扶着程衣朝山下走去,除去紧握拳头的那只手青筋毕露,露出了伤痛的痕迹。

当两人回到虞府,虞锦亦是吃惊,在看见断曲朝她无声摇头后,只好打住想问个究竟的念头。

“程衣,你伤病初愈,还要多休养才是,快去歇着吧。”

程衣默默点头,朝两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依言而去。

虞锦与断曲同坐在桌几前,虞锦将桌上的点心推到断曲的跟前,又斟了茶递给他,断曲却无心享用,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便作罢。

“断曲,你说你是在天容山见到的程衣?奇怪,程衣为什么又回到了天容山?”虞锦百思不得其解。

当断曲将见到程衣的来龙去脉说清,虞锦便对程衣的心思有了模糊的认识,可是那慕容城岂似世般的凡夫俗子可以托付?

“我为她把过脉,她余毒已清,只要稍加调养便会无恙。”断曲起身朝外走去。

虞锦唤住他:“断曲,你要去哪里?”

“我还要去找虞志的下落……”

“可是有了线索?”

断曲摇头,有些无奈地回道:“目前看来,没有丝毫头绪。”

“你离开后我仔细想过,与其漫无目的地找虞志的下落,不如盯住石相府,只要石相继续以虞志的安危来要挟你姐姐,那么虞志必然就会安然无恙。”虞锦仔细察看着断曲的神色,不忍看他继续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去,“断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你姐姐,一定会让虞志重新站在你们面前。”

“我相信……”断曲转过身,认真地回答,绝无一丝敷衍。

虞锦微笑,因察觉到断曲逐渐平和的心态而开心,于是笑着说道:“断曲,你回涌金楼准备些酒菜,待程裳回来,我们一起喝上几杯。”

“好,我等你们。”断曲应下,转身离去。

待到程裳回来时,已是入夜,虞锦带着程衣、程裳一起去了涌金楼,断曲早已备好美酒佳酿候在那里。程衣依旧黯然不语,程裳却没心没肺地快活,断曲只是不间断地喝着酒闷声不吭。

虞锦叹气,阻止程裳的各种装疯卖傻,说道:“裳儿,你就不要搜肠刮肚地给他们逗乐子了,依我看都是白费心思,说破嘴皮也不见得能让他们笑上一笑。”

程裳挫败地伏在桌上,无奈地说道:“断曲也就罢了,他不开心自有不开心的理由,我能理解。可是怎么连衣姐姐也这样消沉不语?今儿个见了我,竟是连笑也笑不出来,我怎会不着急?我恨不得使出我所有的本事,只为博他们俩一笑。”

听着程裳真挚而诚恳的话语,程衣如何不动容,握住程裳的手,说道:“咱们姐妹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倒料不到你竟会跟我计较这些,说,该如何罚你?”

断曲见程衣面上露出笑意,眉头也开始舒展,而程裳看到两人的神色变化,尤为开心,叫道:“小姐,你来听听,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几人轻笑出声,僵硬而压抑的气氛顿时冰雪消融。

“想要罚我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想要一个人作陪。”程裳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

虞锦斜睨了她一眼,又失笑出声,说道:“程裳说的是谁,谁心中有数,就自觉端起酒杯一同受罚吧?”

断曲不待程裳喝下,便一口闷了下去,程裳气得直跺脚,断曲却不曾理会,用衣袖抹了抹嘴,起身走向半敞开的窗户,朝远处的虞家望去。

虞锦知道断曲这是在喝酒时也不忘为自己瞭望关注着虞家,心里一热,自斟自饮了一满杯,说道:“当初,在乾坤门时,我们四人也经常在一起喝酒,那时虽然门规森严练功辛苦,却始终是快乐多一些……”

虞锦见那三人听闻此言后,均陷入回忆中,也不由得长叹一声,感慨过往。那些洒落在峰顶山涧的欢声笑语,那些肆意恩仇随风挥舞的剑花鞭影,那些相互捉弄又愿意用生命庇护的情分,就是在稚嫩的身躯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程衣率先打破这份平静,恬静温婉的面容也有了一丝血色,说道:“在乾坤门时,总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下山来闯荡,能见识到乾坤门外的风景,幻想着能用手中的剑斩破世间的诡计阴谋,总以为世间的一切都似我们站在乾坤山山顶眺望远方时一样的豪情万丈……可如今,当真正入了尘世,接触到其实与我们一样都是凡身肉胎的人,挣扎在欲望、权利之间的龌龊与丑陋中时,才怀念起那段过去的日子。”

“过去的日子……”断曲低声重复着,良久,又说道,“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断曲……”程裳似是不忍看到断曲这样伤感,一拍桌几,爽朗地说道,“不管是过去的日子,还是将来,自小的情分不比旁的,总之,我只要跟你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在我心里便是永远快乐的日子。”

虞锦笑着看向程裳,或许在此刻,程裳那样乐观的性格更应该受到赞赏,虞锦朝那三人举起杯,说道:“裳儿说得好,饮下杯中酒,我们永远不分开。”

凉风渐起,似是吹醉了众人,他们各自以最舒服的姿势倚在靠背上,程裳却是坐在矮凳上,半俯在程衣的膝头,喃喃自语:“衣姐姐,你永远都不会跟我抢……对吗?”

即便她的声音逐渐低哑模糊,耳聪目明的另三人又岂会听不清楚,程衣顿时垂下了头,而断曲则是转过身又饮起了酒,唯独虞锦恍若未闻,不将程裳小女儿的情怀放在心上,她的情路总归是要自己走。

“眼见慕容紫的生辰便要到了,咱们的事情还是没有一丝眉目,宫里的,宫外的,都要有人盯着,不能放松、懈怠。”

程衣轻轻拍了拍程裳的背,将其唤醒,扶至椅子上坐下,朝虞锦说道:“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吧。”

“今日大家怕是喝多了,待明日我再告诉你们差事。”虞锦起身,说道,“断曲想必也累了,早些歇着吧,衣儿、裳儿,我们走。”

回府路上,程裳靠在程衣的肩头,软弱无力地任由程衣扶着,虞锦在一旁搭了把手。

“小姐,你就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程衣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要是想说自会告诉我,你要是不想开口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你是程衣,不是旁人,我信你。”

虞锦的语气虽然平静寡淡,却在程衣的心底激起千层浪,她激动得差点让倚在自己肩头的程裳滑了下去,程衣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说道:“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小姐也清楚我的为人,忍着受着惯了,主动吐露自己的心思倒还有些不习惯。只是因事制宜,对于那个人,我还是不敢不说。”

“你是说慕容城?”

程衣像是刻意回避这个名字,这番被虞锦说破,倒似突破牢笼一般轻松了起来,说道:“是他,就是他。我虽然不知当初是为何被留在了慕容城身边,也听段祥说过是因为小姐恩允慕容城帮我疗伤。可是我在慕容城身边这几日,却犹如过了几年一般漫长。就是这短短数日,我知他通晓天文地理,精通琴棋书画,他那样出尘脱俗的人物,我以为他只会脚踏祥云闲若神仙……”

虞锦见程衣眼中绽放出的神采,便知她已深陷其中,可是,程衣,你也晓得那样的人物岂是寻常人可以近身的?

“那一日,我却发现他也有被人挟制的时候。”

虞锦有些疑惑,问道:“你见到了?还是听到了?”

程衣认真而肯定地说道:“我猜到的,那一晚他的神色如常,却弹了一晚上的琴,我是从琴声里听出他的无奈与挣扎的,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