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荷衣莲骨 博天定宿命(1)
“本王不过就是想来讨回一样东西,你犯得着这般凶狠?”誉王温热的气息扑在虞锦的脸上,虞锦捏住誉王咽喉的手,不自觉地便用了力,勒得段无妄咳了一声。
“哦?我只记得那日不小心将玉佩落在了王爷手里,却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王爷想要讨的。”
“除了那样东西,本王确实还想从你身上讨点儿别的……”
段无妄声音暧昧,似是调侃轻薄,虞锦却知他这短短片刻已将自己身上能藏物的部位都寻了个遍,即使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到那金色羽箭,也没有当即翻脸,可见心机之深。
虞锦松开勒住段无妄咽喉的手,环住段无妄的腰身,柔声说道:“王爷想要讨什么便来讨吧。”
谁知,耳边却传来段无妄的讥笑声:“不用摸了,那玉佩本王压根没带在身上。”
趁着昏黑暮色,虞锦庆幸自己脸上淡淡的浮红不会被段无妄瞧见,却也不用再假以辞色,趁着段无妄暗笑分心之时,变掌为刀砍向誉王的臂膀,逼他松开了自己的脉门,迅疾起身站在离他丈余远的地方,伸手点燃离自己最近的灯烛,房间内恢复了明亮。
段无妄双手垫在脑后斜卧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虞锦,说道:“你想要做什么,给本王说一声就是,看在你与本王同门的情谊上,本王不会不帮你,又何苦要自作主张惹祸,让本王来替你收拾这烂摊子?来,将那东西还给本王,本王不追究你的罪责就是。”
虞锦不动声色,说道:“王爷口口声声说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何物?听王爷这口气,难不成真在我这里不成?”
段无妄眼底郁色渐重,却始终不露怒色,轻笑出声,说道:“瞧你这一脸无辜的模样,要不是本王早知晓你狡猾得紧,真真就被你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能从乾坤门里出来的人物,又岂能小觑?说不定本王见识到的还不及你深藏不露的手段的十分之一呢。”
“彼此,彼此。”虞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淡淡地问道,“王爷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能顺着香味找到我藏身的府邸,我又怎么不能沿着这香味找回来?”
虽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虞锦却陡然心惊,要知道当日虞锦能够凭着特殊香料激发沉水香散发出来的静水香追过去,是因为香味刚刚散发在空气中不久,可是这几日过去,香味早已被冲淡,几近虚空,段无妄却仍旧能找回来,这份本事虞锦自叹弗如。
虞锦记起师傅曾经跟自己提过段无妄的师傅慕容城——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只可惜触犯门规被逐出了师门。虞锦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自己追问慕容城触犯了哪条门规时,师傅面如死灰的神色……
以段无妄这样的资质,只要慕容城悉心调教,又何愁不能习得非凡本领?
突然,房门外响起吵嚷声,好像是涌金楼的前院起了火。虞锦悄悄移步,想要趁乱离开,那段无妄仿若一眼就看穿了虞锦的心思,一跃起身站在虞锦身前,不急不怒。
虞锦知道自己如若没有一个交代,势必难以离开这个房间,于是朝段无妄说道:“王爷告诉我此番来阳城的目的,我便如王爷所愿。”
她只是说如他所愿,却没有说将金色羽箭交还,他也不点破她,只是说道:“乾坤门探听消息的本事天下无双,你自己去查便是,又何必要从本王口中捡现成的便宜?”
虞锦见他不松口,于是也退让半步,说道:“三日后,城外天容阁,王爷将玉佩带来,我便将王爷想要的东西交还。”
话音未落,门被一人大力撞开,虞锦知道定是断曲来接应自己了,趁着段无妄防卫之际,侧身滑步,就着断曲伸过的手借力飞跃而出。待到段无妄追出房门,那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匿不见。
断曲将手里的名单交给虞锦,说道:“这七名大臣,不包括虞大人,都是石相党羽,包括虞大人,那便是都受过宁王的恩惠。”
“这么说来,我父亲是其中唯一的异数?他与石相不和?”
“可以这么说。石相一直借机打压虞大人,近处不说,远在八年前就差点儿将虞大人以通敌叛国之罪问斩,后来查清是另有其人,虞大人才险险被释放。”
虞锦水眸一暗,又是八年前,到底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你怀疑那金色羽箭是谁拿走的?”
虞锦恍若未闻,心底却浮起一个人的影子,她望着涌金楼外,目光一直迷离,宛如思绪被这滔天火光吞噬,远处那抹紫色身影在火光中闪现又快速消逝。
待到次日清晨,虞锦让程衣扮作书童追随在虞展石左右,一方面保护他安全,一方面可以探听案子近况。
过了午时,虞锦则带着程裳去往佛堂见虞屏。路过段丽华的住处时,虞锦驻足,透过半敞的院门,虞锦见段丽华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扎风筝,不禁蹙眉,低声说道:“不对……”
程裳不解,问道:“小姐,有什么不妥?或许段氏就是思念小少爷得紧,所以才会扎个风筝缅怀下。”
虞锦吩咐程裳,说道:“你去找断曲,要他去虞志墓前看看,如有异状,即刻回禀。”
程裳这时似也悟到了什么,带着惊异又不可置信的口气,试探问道:“小姐,你是在怀疑小少爷……”见虞锦看向自己,再也不敢多言,疾步而去。
这还是虞锦第一次进虞屏的院子,这前院是虞屏的居处,后院则是虞屏修行的佛堂。
虞锦穿过前院时并没有人瞧见,走进虞屏所在的佛堂时,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待到佛堂门口便跃步攀上门廊的梁柱,看见佛堂内只有一个丫鬟雁儿守在里面,静寂无声,没一会儿有个丫鬟将饭菜送进来,雁儿接过去,与那丫鬟寒暄了几句。
虞锦本以为会见到虞屏出来进食,再不济雁儿也会将斋饭给虞屏送去。谁知雁儿虚掩上门,将斋饭摆在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随后将吃剩下的斋饭又随手倒在院子的木桶里,不一会儿,墙角处的猫儿狗儿便跑过来就着那剩饭残羹吃了起来。
虞锦趁机闪进佛堂内,隐在佛像后一动不动,直到雁儿略有些疲乏地伏在桌几上打盹,虞锦这才打量起佛堂内的布置来。这佛堂并不大,只不过三间屋子,供奉佛像的房间里并不见虞屏的踪影,西侧的房门虚掩着,虞锦闪身进去,见里面布置素洁,不过就是虞屏平日里潜心修行休憩时用的房间。
虞锦将手贴在东侧紧闭的房门上,试探着用掌力推了推,那门却纹丝不动,里面也毫无声息,正待有下一步的动作,身后突然响起一丝讶异的声音,“咦,大小姐,你何时进来的?”
虞锦心下一凛,以她的功力,竟未听出雁儿起身的任何动静,不由得更有些惊疑。
虞锦拍了拍手,随意说道:“才进来,见你睡着便没叫醒你,只想着见一见虞屏,她人呢?可在这间屋子里?”说着,便要作势去推房门。
说着话的工夫,雁儿已走近,正好拦在房门前,一脸急切地求道:“大小姐,饶了雁儿吧,如若二小姐知道雁儿将你请进了佛堂,铁定将雁儿扒皮抽筋。”
“我倒不知这佛堂是我不能来的。”虞锦一脸冷傲,盯着雁儿。
雁儿手抚在门上,似是不经意地扯了扯门框上的丝绳,又突然跪倒在虞锦脚下,哀求道:“二小姐平日里都好说话,只此一点,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她的佛堂。当年,老爷也曾进来要看二小姐,谁知二小姐性子烈,竟拗着性子几日不进食,老爷也只得随她去了,并且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进这佛堂。”
虞锦笑了笑,拉着雁儿的手将她扶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她不许人进她的佛堂,我便不进就是。等她什么时候出了佛堂,你让她过去见我。”
转过身走出佛堂时,虞锦掩去笑意,眼底泛起凌厉之色,冷然离去。
虞锦回到房间之时,程裳已从断曲那里回来,见到虞锦后,便忍不住上前嚷道:“小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怪事。我跟断曲一起去了小少爷的坟墓,你猜怎么着?”
“可是座空墓?”
“正是。小姐,你是怎么猜着的?”
虞锦没有丝毫惊异,说道:“今日段氏在院内扎风筝,果真如你所说她思念虞志也罢,可是虞志才死不过几日,她却神色平和,无一丝悲戚之色,岂不是很奇怪?”
“二小姐那边呢?你可曾在佛堂见到她了?”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佛堂东侧房间的门紧闭,我用了三分内力都没有推动。那雁儿将送来的饭菜独个吃掉,吃剩的便倒在院子里喂了猫儿狗儿……”
“小姐,你是怀疑二小姐,她根本就不在佛堂内?”程裳给虞锦斟了一杯茶,递过来。
虞锦忆起今日将雁儿扶起来时的情景,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说道:“是。今夜我还要再进佛堂里看看。你盯着那雁儿些,一个精细的丫鬟怎么可能会满手的刀茧?”
“是,小姐。”程裳应下,退了下去。
三更时分,虞锦换过劲装要夜探佛堂,程裳跟随在左右,准备一同前去。
“程衣还没有回来吗?”
未等程裳回话,刚推开门她们便见程衣手抚着胸口倚在门框上,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见虞锦和程裳紧忙过来相扶,程衣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些内伤,休养几日便会好。”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虞锦让程裳取过一枚承露丸,亲眼看着她给程衣喂下后问道。
“那人蒙着面,我看不清,只是手底下的功夫确实了得。再者,他身侧还站着一队锦卫,乱箭袭来,所以竟抵不过他十招便中了他一掌,要不是断曲及时赶到,用迷药解了围,将我和虞大人救出来,只怕……”
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程衣、程裳原本是虞锦的师傅陆枫的侍剑婢女,虽不是乾坤门的记名弟子,可是武功也是由陆枫亲自传授,招式精妙,即便功力尚浅可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比的。虽说程衣当时还要分心保护虞展石,不曾用尽全力,可是能在十招之内将她击倒,这人的功夫当真不可小觑。
“那断曲呢?”
“他将虞大人送回书房,想必此刻还未出府。”
程衣话音刚落,虞锦已疾步出了房门,还好,在虞府大门处追上了断曲。虞锦向断曲仔细询问今夜虞展石再度遇袭之事。
“虞大人和程衣遇袭之处,离涌金楼不远,我听见打斗声便追过去看看,谁知竟见程衣受伤不敌对手,我撒了迷药逼退了那些人,趁乱将他二人救出送回来了。”
“你可看出那蒙面人的来历?”
断曲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说道:“招式狠厉,也不用任何兵器,看不出门路,只是运功之时,身上像是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我即便隔得那么远,也有些吃不消,也怪不得程衣会中他一掌受了伤。”
“他身后既然跟着一队锦卫,这说明金色羽箭就在他的手里。断曲,我现在就要追过去,晚不晚?”
虞锦侧头看向断曲,断曲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这人的分量,所以,洒过去的迷香三日不会消散。咱们现在追过去,只怕他们没法子躲。”
虞锦拍了拍断曲的肩膀,说道:“够机警。”
两人顺着迷香追过去,虞锦本想锦卫会回到誉王段无妄潜藏的府邸,谁知到了岔口处,那迷香却分散出数条路线来,杀得断曲措手不及。
虞锦和断曲只得分开去寻。虞锦沿着东侧的路线追查下去,却感觉到有人靠得越来越近,虞锦加快脚步,身后那人明显是想要跟上来,就在那人也跟着加快脚步的一刹那,虞锦头也不回便掷出一枚银扣,正中那人胸前。
虞锦回转过身,走近那人身侧,见那人单手抱胸直挺挺地卧在地上。虞锦俯身用匕首挑开那人蒙面的面巾,察看那人的面目。
当虞锦看着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之时,真恨不得这匕首就顺势插下去才解恨。
誉王段无妄轻笑出声,欲伸臂搂过虞锦,见虞锦横眉冷对,才罢了手,说道:“好,好,我不碰就是,只是这么巧遇见你,一时高兴罢了。”
“我的父亲遇见你的锦卫,我又遇见了你,确实够巧的。”虞锦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与段无妄保持在半丈的距离,在虞锦心里,这就是与段无妄的安全距离。
段无妄笑了笑,不出声。虞锦发现段无妄很爱笑,高兴时在笑,满腹怒气时也在笑,别人笑或出于真心,而他段无妄不过将笑当作掩饰内心情绪的手段而已,两个字可以形容他,那就是虚伪。
“你父亲遇见了锦卫,所以你也想见一见锦卫?”
“自然。如若行刺我父亲的不是王爷你,那么我倒是想看一下,是不是任何人拿着金色羽箭,都可以指挥令人闻风丧胆的锦卫。”
虞锦一语双关,段无妄岂能不知?虞锦这是在暗示段无妄,那金色羽箭不在自己手中,冒名号令锦卫的人更不是自己。
段无妄凝神看了看虞锦,笑着说道:“可带来了本王想要的东西?”
“我可记得,我与王爷约定的是两日后在城外的天容阁相见。既然日子未到,我又怎么会将东西放在身上呢?”
段无妄有意无意地说道:“本王的东西贵重,你可不要丢了才是?”
虞锦自然明白段无妄的试探,既不应承也不推脱,说道:“王爷且放宽心便是,两日后定当完璧归赵。只是王爷还是将自己的锦卫看紧些才好,就算不是王爷刻意而为,但动作多了,将来就难在阗帝跟前择得清了。”
“这么说来,本王要感谢你的提醒了?”段无妄此言一出,激得虞锦有几分薄怒,段无妄话里真实意思是说虞锦偷走金色羽箭才害得锦卫被他人控制。
虞锦怕伤了程衣的那蒙面人失去踪影,于是不愿再与段无妄多做纠缠,不答他的话疾步离开。
虞锦顺着那香味找过去,谁知却离虞府越来越近,虞锦脚步放缓,才发现段无妄始终跟在自己左右。见虞锦看向自己,段无妄不退也不避。
“王爷这是何意?难不成我欠着王爷东西,王爷这几日就撒泼耍赖,赖在我身边不走了?别忘了,王爷手里还欠着我一样东西,我不急着问王爷讨,王爷也不该这样有失风度吧?”
正在此时,突地有几道利箭迅疾朝两人射过来,虞锦与段无妄为躲避利箭,拧身肩背贴在一起,各自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的赫然便是锦卫专用的缀羽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