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雨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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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洗牌谋局(1)

开弓

经过十几天遴选考察,东红军终于把五百名民调代表选了出来,报给了王雷。

王雷看了一下这五百名民调代表名单,其中企业家和工商界人士一百名,县(市)区党政部门工作人员二百名,社区居民二百名,就皱了皱眉头,说:

“党政机关都是在职的恐怕不合适,要多选一些退二线的领导干部,因为他们也有时间开展这项工作。另外,还需要增加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协委员的比例,因为市人大和市政协的职能就是法律监督和民主监督。我的意见是,县(市)区党政部门工作人员和社区居民各减少一百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各选一百名。”

在官场上,上级领导说的“我的意见”或“我建议”表面上是谦词,内涵却是“就照我说的办”。东红军为难地说:“这要由市人大和市政协来做选人工作,恐怕还得由你或其他纪委常委来协调。”

王雷最不想看到的是自己安排一项工作,别人再反过来摆困难、讲条件、提要求,就咄咄逼人地说:“你们做工作老是讲三六九等,如果这样,有许多工作都没法推进了。你跟市人大和市政协的秘书长协调,不就成了?你信息中心主任也是正县级,跟他们平级,对吧?”

东红军意识到刚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让王雷觉得自己是在推诿工作,连忙补充道:“我是想说你协调的力度大些。”

“不要曲解了力度,小球能够推动大球,那才叫力度。”王雷批讲道。

东红军觉得王雷讲的也对也不对,但又不知道不对在什么地方,只好调侃说:“好吧,我就去推一回。”心里却说,小球推大球,出力不讨好。不信,让一个科长去指挥指挥局长试试。

“你把民调代表名单报给市委常委办郭主任审一下。如果你协调市人大和市政协有困难,可以让郭主任协调一下。”王雷的这句话像救命稻草一样,让东红军眼睛一亮。

郭一清到省里参加一个全省机要工作会议,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看到自己文件夹里有一份市纪委报送的《关于协调市人大和市政协从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中选聘民调代表的请示》,当即在上面批示道:同意市纪委的意见,请市人大葛应泽秘书长和市政协黄旭秘书长协调落实。批完后,他忽然想起这个件应该呈给佟悦来看一下,但懊悔自己已经批示了,没法再呈报了。他给值班室打了个电话,问佟秘书长现在在哪儿。值班室说佟秘书长在陪省文明办的领导吃饭。

郭一清心里有底了。他给佟悦来打了个电话,报告说:“市纪委报了个件,说是让咱们协调市人大和市政协抽调一百名市人大代表和一百名市政协委员组成民调代表,参与每季度的经济社会发展考评工作,我觉得很有必要。可能市纪委明天就想召开会议,安排有关工作,今天晚上恐怕就要把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协委员抽调到位。你如果不忙的话,我让常委办把件送给你,你批给市人大和市政协的两位秘书长,怎么样?”

郭一清故意强调说“市纪委明天就想召开会议”,意思是很急迫,需要马上签批文件。但又加上“可能”,给自己留了个余地。

佟悦来陪着省文明办的领导喝得正高兴,不想让人打扰,就说:“你直接批吧,协调到位就行了。”

郭一清一听佟悦来说话的语调,就知道他喝多了,心里说,要的就是这效果,反正文件运转程序也走到了,他即使将来清醒了,自己也有话可说。

郭一清又扫视了一下市纪委已经确定的民调代表名单,只批了个“阅”,就给压住了。他懒得费眼神,这是纪委的事,自己干预那么多干嘛。谁当民调代表,与我何干?我要的只是把工作做了就行了。各单位每天报给书记那么多材料,都想让书记亲自阅,对本单位的工作有个肯定,书记也是人啊,哪有那么大的精力,去管那么细。所以,每天常委办要筛选一部分呈件呈上来,自己还要再从中‘枪毙’若干件,然后再呈送给书记。哪些呈送,哪些撤掉,只要自己能说出个理由就行。官场中有一种现象,就是有些单位的某项工作还没做完,就先给上级领导报阶段性进展。有的领导喜欢这种工作方式,以便掌握情况后有针对性地指导下一步工作。有的领导却视这种工作方式为“庸扰”。苗不居不喜欢“庸扰”,他安排工作后,不喜欢听过程怎样,看重的是结果。所以,不报的理由也适应苗不居的工作方法。五百名民调代表还差二百名,当然不能将这个不完整的名单报给苗不居。

郭一清把需要苗不居批示的呈件送给龚广中后,就准备拿起包下楼。他今天开完会后在省城给同娟红买了一条围巾,想早点给她,所以不想见苗不居。

但是,桌子上的那本古诗词选又在向郭一清抛着媚眼,他又爱不释手地拿起来翻了一下,翻到了一首汉代乐府民歌《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突然又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又看到了在京汉宾馆时的同娟红。那时候有许多优秀的男人向她表达爱意的时候,引起郭一清的不满,她就是借用这首诗来表达自己的矜持与坚贞。不过,那时同娟红只知道那是一首网络歌曲的歌词,并不知晓它是一首汉朝诗歌。看着同娟红因无知而羞红的脸,郭一清捉弄她说:

“我也发个誓言: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同娟红感动得一塌糊涂,拥抱得郭一清也想掉眼泪。郭一清自以为得计,没想到同娟红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老实交待,你这是侵犯了谁的著作权?”郭一清这才知道自己被同娟红耍弄了,解释说:“这是唐代敦煌曲子词《菩萨蛮》中的章节,与你的《上邪》是情歌‘对唱’。”同娟红又使了一把劲,说:“好嘛,汉人与唐人谈情说爱,又一个关公战秦琼了。”

郭一清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下楼到了停车场。可偏偏在他刚刚发动着车时,苗不居打来了电话,问道:“今天下午王雷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把已经选定的民调代表的名单报上来了,这夹子里面怎么没有啊?”

郭一清脑子“嗡”了一下,自己好像越来越摸不透苗不居的工作思路了,自己以为不重要的事情,他偏偏非常看重。再者说了,你王雷打什么电话啊,抽选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协委员组成民调代表的工作还没做,就想请功吗?但不管怎么说,赶紧想个应付的办法。他故意长咳了一声,说:“我正在审这个名单,等审完后就给您。关键是这个名单还不完整,缺少一大块,市纪委还没有把工作做完。”

郭一清终于撇清了自己。苗不居问说:“这个名单一定要有广泛性。你全面把关,先把纪委报上来的那部分名单给我。”

郭一清彻底懵了,只好又返回办公室,将印有民调代表名单的那份材料从文件框中翻了出来。还好,自己批的“阅”字前还有空位。他赶紧在“阅”字前添上了“请苗书记”四个字,亲自送了过去。

苗不居看了一下名单,拉掉了几个,然后批示道:“王雷书记:民调代表应该是越多越好,不要规定数量,目前暂定五百名也可以,但一定要来自基层。因为基层的声音最真实,看到的问题也最准确,评议也相对客观公正。请你适时召集民调代表开个会,使他们明确自己的职责,正确履行职责。另外,你抓紧指导五个暗访小组开始工作。暗访工作可以不受季度限制,随时都可以开展工作。”

郭一清站在苗不居的身旁,看他批示时使用了“职责”而没有使用“权力”二字,便在心中嘀咕:民调代表和暗访小组到底在苗不居的心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一清啊,”苗不居批示完,习惯性地拢了一下头发,又喝了一口水,“考评办法的最大亮点就是让群众来评价各部门的工作,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是我们促进领导方式转变的重要举措。在四项工作的考评中,公共安全、发展环境和办事效率三项指标都要由群众说了算。谁能代表群众?就是民调代表。因此,这项工作至关重要。市纪委牵头组成的五个暗访小组,只是扣分因素,扣分不封顶,至于怎么扣,我已经跟王雷书记通过话,让他研究,出台个细则。你要统揽整个考评工作,加强各部门之间的协调联动,不能有丝毫的麻痹,确保考评标准的科学性和考评结果的权威性。这是一场改革,也是一场革命,不仅是制度上的,也是思想上的。你对这项工作是怎么认识的?”

每当一项新的工作产生时,苗不居总会征求郭一清的意见,这几乎成了惯例。因此,郭一清对苗不居的突然袭击并不感到奇怪,脑子开始快速运转,说:“这是优化经济发展环境的客观需要,是推进高效廉洁、公开透明政府建设的重要保障。对每一个领导干部来讲,也是一针强心剂。”

苗不居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认识还是有高度的。意义和重要性就不讲了,又不是写材料。认识上去了,执行力才会有力度。那我就‘只待春雷第一声’了。”

郭一清受到鼓励,思路开阔了,说:“正像你说的,这是一场改革,是新的探索。我们会在实践中不断完善考评办法。我有信心做好这项工作,也会尽全力做好这项工作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仅要开好弓,还要把弓拉满,这样射出去的箭才有破骨穿脑的力量。你督促一下市纪委,让他们最迟在一周之内把所有的民调代表名单给定下来,然后报给高市长审一下,如果同意,就反馈给市纪委,让他们抓紧开展工作。”

郭一清终于明白,苗不居是要用考评办法来“杀人”的。因此,自己必须把弓拉满,至于箭到底能射到谁的身上,那就看民意调查结果了。

郭一清还是想着车上的那条围巾,又下了楼,找同娟红去了。

提升工程

汉北省“两会”快要开了。民间盛传,因为去年全省出了几起较大的安全事故,当然包括京汉市的两起,主管安全的副省长赵一柱“两会”后将转任省政协副主席。这样一来,会牵涉到其他省级领导的人事变动。

这一消息是省农工委主任姜大帅来京汉调研“三农”问题时在酒桌上透露给高风浩的。但姜大帅还特意强调,这只是厅级领导干部中口耳相传的,不一定准确。这让高风浩本已平静的心又翻腾起来。他忽然想起去年十二月何须大借道京汉去北京的事,越想越觉得与人事有关,因为那次行动太神秘了。

高风浩想动一动地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既是个位置问题,更是一个面子和能力问题。面子和能力都体现在位置上。原来在省城与自己一块儿工作的好几个同事如今都是正厅级,主持一个单位的工作。自己虽然也是正厅级,但毕竟上面还有一个书记,总觉得有些尴尬。但是,自己的前程命运掌握在何须大手里,自己只能找孙英贤这个同学关系来想借势上势。于是,他就给孙英贤打了个电话,问省里在“两会”期间有没有人事变动,如果有,自己想搭一趟车。

关于高风浩个人问题,孙英贤没少操心。前年,他就想让高风浩接京汉市委书记,但何须大选择了苗不居。去年十二月,何须大借道京汉市飞往北京后,高风浩就给孙英贤打电话再次说自己的事。后来,孙英贤就找何须大商量,何须大说:“我也想让他挑更重的担子,但还要统盘考虑。苗不居也想动,想接省委副书记。我曾找中组部领导谈过,中组部领导的意思是,苗不居是本省人,不合适,因为前任邴明亮就是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不好开展工作,结果还出了经济问题。中组部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把他调到了外省,中纪委已经着手调查他了。这是前车之鉴。你也知道,现在省级领导的位置都满满的,苗不居暂时还动不了,高风浩还接不上书记。我观察了,高风浩真的是个好同志,无论在工作上还是人品上,大家反映非常好,这样的好同志,如果把他放到其他副省级以下的地市当书记,等于又降格使用了,他自己心里也不会舒服。等一等再说吧。”孙英贤给高风浩回话时,就一点也不设防地把何须大的话转述了。高风浩吃了定心丸,因为他从何须大的话里品出了三层意思:一是自己目前还不能动;二是还有动的希望;三是苗不居动不了,一定要继续配合好他的工作。如今传说副省长赵一柱要动,不知道是真还是假。高风浩觉得有希望,这才又给孙英贤打电话。

既然省“两会”上人事变动的消息已经公开了,孙英贤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就给高风浩交了底,说:“何书记已经跟中组部沟通过,赵一柱是要转到省政协任职,但这个副省长由崂笃市市委书记敖太白接任。如果你需要调整,得等到省九次党代会了。”孙英贤最后告诫高风浩这时候要稳住,不能乱了阵脚,因为对高风浩来说,省九次党代会毕竟是最后上台阶的机会了。

高风浩接完孙英贤的电话后,看见办公桌上有一份郭一清送来的民调代表名单,就想起了去年十二月十二日的常委扩大会,以及在今年一月九日市委经济工作会议上出台的考评办法。他明白了苗不居让他审阅民调代表名单的特殊意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明显是督战。去年底,经过努力,全市的各项指标终于有所提升,位于中游偏下的位置,但已经让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最终还是受到了孙英贤的点名批评。如果今年全市的固定资产投资再上不去,很可能出现地区生产总值和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大滑坡。人勤春早,必须对这项工作进行早安排早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