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物质的诱惑:美的魅力
钱的真正意义还有待于普遍地做出解释和进行研究。要等到每个人都自觉地懂得了,这个东西只是一种应得的报酬,并且只能这样看——它所付出去的,只是用诚实的手段储蓄起来的能量,而不是靠抢夺得来的特权——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很多社会的、宗教的和政治的纠纷才会永久消失。至于嘉莉,她对钱的道德意义的理解只是和一般人一样如此而已。老话说:“钱,别人有,我也得有。”这句话最彻底地表达了她对钱的认识。如今她手里拿着点儿钱——软软的绿色的两张十元钞——她就觉得有了这两张钞票,她的日子就好过多了。在钞票里有着权力这个东西。她心里有一个想法,只要手里有一捆钞票,就是抛到一座荒岛上也无妨。只有长时间饥饿才会教导她,在有些情况下,钱并没有什么用处。即使是在那么一个时候吧,她也不会理解这东西的相对性的价值。她的想法毫无疑问地会是,虽有这么大的权力,却无法运用它。
这个可怜的姑娘离开杜洛埃的时候,高兴得什么似的。她也有点儿羞愧,因为她软弱地把钱收了下来。不过,她是如此窘迫,因而自己还是快乐的。如今,她可以有一件漂亮的新外套啦!如今,她要买一双带扣子的漂亮的鞋子啦。她还会有袜子,裙子,还有,还有——正如同她先前预计工钱时那一回一个样,要这要那,比两张钞票的购买力超出了两倍。
她对杜洛埃有了一个真实的估计。对她来说,甚至对全世界来说,他可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在此人身上,实在找不到邪恶的成分,他给她钱,只是出于善心——是由于认识到她的困难。他不会把这个数目的钱给一个穷苦的年轻男子,不过,我们务必不要忘了,一个穷苦的年轻男子,按照事物的性质来说,不可能像一个穷苦的年轻姑娘那样打动他的心。是女性打动了他的心弦。他是天赋给了他以欲念的产物。不过,要是有任何一个乞丐看到了他,对他说:“我的上帝,先生,我肚子饿。”他也仍然会高高兴兴地掏出钱来给那个乞丐,而事后不再会想到这回事。他并不会进而沉思默想或者做什么哲学的思考。他的心理素质谈不到和这些名词的庄严意味有什么缘分。他穿着讲究,体质好,是个及时行乐、没有头脑、像扑火飞蛾一般的人。要是没有他如今的位置,并且也遭到了人间的种种连累与打击,那么,他也会像嘉莉一样身陷绝境——也可以说,像她一样地身陷绝境,无人理解,无人怜悯。
说到他的追求女人,他无心加害她们,因为他并不认为,他想和她们发生的关系会有什么害处。他爱的是朝妇女献殷勤,叫她们屈服于他的魅力,倒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冷血的、黑心的、搞阴谋的流氓,而只是天赋的欲念逼着他朝这个最大的快乐使劲。他好虚荣,爱吹,并且跟傻头傻脑的姑娘一样,给漂亮的服饰弄得晕头转向。一个穷凶极恶的流氓能很轻易叫他上当,就像他能轻易哄一个美貌的女店员一样。他作为经纪人之所以成功,是由于他对人和气以及他那家店号素有声誉。他到处跟人点头招呼,简直是对人一盆火——他并没有称得上是智慧的才能,并没有值得称为高尚的思想,并没有能持久不变的感情。一位情操高雅的人会说他是一头猪,一位莎士比亚会叫他“我那有趣的孩子”,醉醺醺的老头卡尔耀老板认为他是一个聪明、能干的生意人。总之,就他的头脑所能理解的那个意义来说,他是个好人。
最好的证据足以证明此人坦率而有可取之处,就是嘉莉收下了钱。一个存心不良而十分奸诈的人,是不会以友谊作为托词,给嘉莉一毛五分钱的。一个没有知识的人并不会如此陷入绝境。造物主教导禽兽遇到意外危险逼近时就逃之夭夭。造物主在花栗鼠愚蠢的小脑袋里也装下了天生害怕毒物的心理。“上帝保全他创造的万物。”这不光是指野兽说的。嘉莉并不聪明,因此,就像绵羊一样的不聪明,而富于感情。自我保护的本能,在天生的万物身上全都是强烈的,可是杜洛埃表示的种种殷勤,如果也曾激起这样的本能的话,那程度也是比较微弱的。
嘉莉走了以后,杜洛埃因为嘉莉曾说他好而万分高兴。天啊,年轻姑娘不得不如此流浪,真是可耻。天冷了,可没有衣服穿。真惨。他可要上费兹基拉尔特–摩埃饭店去抽支雪茄去。一想到她,他脚步便轻快起来了。
嘉莉回家来时高高兴兴的,这她也隐瞒不了。拿到了钱,这牵涉到不少问题,叫她颇感为难。敏妮明明知道她没有钱,那她怎么能买什么衣服呢?她一进家门就打定了主意。这样不行。她无法解释。
“结果怎么样?”敏妮指着白天的事问道。
嘉莉不懂得那些骗人的小动作,心里怎么想,嘴里却说些截然相反的话。她也不妨搪塞一下,不过那至少得顺着她的感受才行,她说:
“有些希望。”
“哪里?”
“波士顿商店。”
“是答应了么?”敏妮问道。
“嗯,得明天看。”嘉莉回答说,不喜欢把谎话扯得超过必要的限度。
敏妮感到了嘉莉带回来的那种高兴的气氛。她觉得,现在可以告诉嘉莉,汉生对她这回来芝加哥这件事整个儿的想法了。
“要是你找不到——”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要是我不能很快便找到什么事干,我想还是回家去吧。”
敏妮看到她的机会来了。
“斯温认为,至少冬天不妨这样办。”
嘉莉猛然醒悟了。要是没有工作的话,他们是不愿意再留她了。她不怪敏妮,也不怎么怪汉生。她这个时刻坐着仔细回味这句话的意思,觉得幸而有了杜洛埃这笔钱。
“是啊,”隔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是得这么办。”
她没有说明那样一个想法激起了她天性中多大的憎恨。哥伦比亚城,那里她有什么事可做?她从心底清楚那里那个狭窄单调的生活圈子。而在这里,这伟大的神秘的城市,对她还是一块吸铁石。她已经见到的,只表明了她可能的前程会是怎样,如今要对它转过身去,去过那种渺小的旧的生活——一想到这个,她几乎想叫喊起来。
她回家得早,到前房去思量了一番。她怎么办?她不能买新鞋,在这里穿到脚上。她得省下二十块钱中的一部分作为准备回家的费用。她不想为这个向敏妮借钱。不过,就连怎样拥有的这个钱,她也不好解释啊。要是她能够挣到一些钱够她方便掩饰过去就好了。
她反复思忖那纠缠着的这一段结。明早上,杜洛埃会指望她穿上那种新的外套,可是这做不到啊。汉生一家盼望她回家乡去。至于她呢,是想离开,可是她并不想回老家去,在他们的眼光里,她没有干活而得了这笔钱,会有怎么个想法啊!这样一想,收下这笔钱仿佛是件可怕的事了。她开始有点儿羞耻的感觉。整个儿的情况叫她精神大为沮丧。她跟杜洛埃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可如今,什么都纠缠不清,什么都没有希望——比原来的情况还要糟,因为她手里仿佛得了援助,却用不出去。
她神情颓丧。吃晚饭时,敏妮心想这一定是因为她又挨了一整天艰难的时光。嘉莉最后决定,她要把钱退回去。收这笔钱是个错误。明早上,她要到市区去到处寻求工作。到中午,她要按照约定和杜洛埃相见,并且告诉他。这个主意定了下来,她的心往下一沉,她又是先前那个困顿的嘉莉了。
奇怪的是,有了这笔钱在手里,她又不能不感到有些宽心。即便她下了这么一些叫人难受的结论,她还是能够把有关这件事的种种想法一扫而光,然而,这二十块钱仿佛还是一件了不起的、叫人喜爱的玩意儿。啊,钱,钱,钱!有钱多么美妙。有了大笔的钱财,有什么苦恼不能清除啊。
第二天早上她起了身,比往常稍早一些出了门。寻求活儿干的决心相当坚定;不过,口袋里装了那笔钱,为此而引起了她种种烦恼,可是这一丝一毫也没有能叫找活儿干的问题变得少可怕一些。
她走到了批发业的地段,可是每走过一家铺子,一想到要寻求活儿干,她的心就往下一沉。她怪自己是这么一个懦夫。不过她求过多少次职了。还不是这老一套。她走啊走,最后的确走进了一家,却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她走出门外,觉得运气跟她作对。没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多想,就走到了第阿庞街。这儿是那家大商场所在,四周尽是一辆辆送货车,陈列样品的长长的大橱窗,一群群的顾客。这个景象很自然地把她的思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去。她原来的那些想法弄得她够苦的。可是这里是她原来想来添购东西的地方。眼下为了从苦恼中宽宽心,她想不妨进去看看,不妨去看看外套。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有的时候那种心理平衡的中间状态更有趣的了。手里有钱,被欲望所逗引,可就是被天良阻挡住,或者说,缺乏决断,因而悬在中间。嘉莉在五彩缤纷的商场里到处溜达的时候,正就是这样的心态。她早先的印象使她对这里的长处评价很高。当初她匆匆走过的每一处陈列,如今她停下来一个个仔细观赏。她女人的心是一心想要这些东西。这样一穿戴,她会多么好看,多么迷人!她走到了内衣柜,一看到各种颜色织成的花边织品,那么逗人爱,真是叫人心醉神迷。只要她一下决心,她就能马上买下一些来。她在珠宝部流连了一番。她看了耳环,手镯,别针,金链。要是她能拥有所有这一切,有什么东西她不肯给的!只要拥有其中几件,她就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外套是她最看中的东西。她走进商店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一件小巧玲珑的皮外套,带螺钿大纽扣的,那年秋天,就以这个为最时髦。她心里还认为,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个更讨她的欢喜了。她在陈列这些东西的玻璃柜、栏架那边走过来走过去,认为她看中的东西就是最合适的东西。她始终在心里动摇不定,一会儿自己对自己说,只要她高兴,完全可以马上就买,一会儿又回想起那实际的处境。临了,马上要到正午了,可她还什么事都没有干成。她必须走了去把钱还掉。
她走过来的时候,杜洛埃正在街角上。
“哈罗,”他说,“外套呢,”又往下看,“鞋子呢?”
嘉莉本来想要以巧妙的方式逐步引到她打定的那个主意上来,可是这一下却打乱了她原来计划好的整个步骤。
“我是来跟你说——我不能拿你的钱。”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是吧?”他回答说,“好吧,你跟我来。我们上那边的巴特里治那一家店里去。”
嘉莉跟他一起走去。啊,种种疑团和办不到的事已经从她心上一扫光了。她不可能谈那些严肃的事,不可能把这些跟他说明白。
“你吃了中饭没有?当然还没有。让我们进这里去。”说话间,杜洛埃转身走进了蒙罗街上靠近斯泰特街一家陈设很讲究的饭馆。
“无论如何,我不能拿这个钱。”他们在一个舒适的角落坐定,杜洛埃点了菜以后,嘉莉这么说,“我在那一边不能穿这些东西。他们——他们弄不懂我哪里来的这个钱。”
“你打算怎么办?”他微笑着说,“你不穿出来?”
“我想我回家去。”她为难地说。
“啊,好了,”他说,“你想这件事想得太多了。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办。你说,你在那边不好穿出来。那你为什么不租一间屋子在一星期内离开他们?”
嘉莉摇摇头。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她表示反对,需得有人说服她,需待他把种种疑问给解开,给开出一条路来。
“你为什么回家去?”他问道。
“哦,在这里我找不到什么事干。”
“他们不留你?”他直觉地感到了这一点。
“他们做不到。”嘉莉说。
“我来告诉你怎么办,”他说,“你跟我来。我会照顾你的。”嘉莉默默地听了这个话。她的特殊处境使得这话像打开了一扇值得欢迎的大门。杜洛埃的脾气仿佛跟她的一个样:讨人喜欢。他诚实,漂亮,衣着讲究,富有同情心,他说话的声气就是一个朋友的声气。
“你回到哥伦比亚城能干些什么?”他接着说,这话在嘉莉的心里勾画出了她刚离开的那个沉闷世界的图画,“在那里没有什么事可干。芝加哥才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在这里找一间漂亮的房间,搞几件衣服,这样,你才可以干点儿什么。”
嘉莉透过窗户,望着外边忙忙碌碌的街道。这儿就是一座叫人爱慕的伟大的城市,这么漂亮,只要你不是穷人的话。这时有一辆精美的马车,架着两匹栗色的高头大马行经这里,在铺有垫子、帘子等的车厢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夫人。
“你要是回去的话,能得到什么呢?”杜洛埃问道。在这个问题后面并没有什么阴险的含意。他猜想起来,拿他认为有价值的标准看起来,她在那里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嘉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外面。她心里也不知道她能做些什么;可他们呢,他们正盼着她这一周回家去呢。
杜洛埃把话题转到她要买的衣服上面来。
“干吗不给你自己搞一件漂漂亮亮的小外套?你非得有一件不可。我借给你钱,你不必担心收下这个钱会怎样。你不妨给自己找一间漂漂亮亮的房间。我不会伤害你的。”
嘉莉懂得了这用意所在,不过不能把她的想法表达出来。她越来越感到自己一筹莫展的情况。
“只要我能找到什么事情做就好了。”她说,。
“也许你能找到,”杜洛埃说,“只要你在这里待下去的话。要是你走开了,那就不成。他们不会让你留在那里的,啊,为什么不可以让我给你找一间漂亮的房间?我不会打扰你——你不用害怕。然后,等你安顿好了,也许你能找到什么事。”
他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蛋,这使他的心理活动活跃起来。对他来说,她可是个甜蜜的小人儿——这一点儿也不容怀疑。她一举一动,后面仿佛有什么力量似的。她跟普普通通的女店员可不一样。她不傻。
实际上,嘉莉比他有更丰富的想象力——在趣味爱好上比他强些。心理素质要优美一些,这使她有可能感到忧郁和孤独。她破旧的衣服干干净净,她那个头部的姿态不知不觉之间就显得娇美多姿。
“你以为我能找到什么事么?”她问道。
“当然,”他说,一边伸手给她倒了满满一杯茶,“我会帮助你的。”
她看着他,他满有把握地笑开了。
“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们干些什么。我们到那边的巴特里治那一家商店去,你就挑选你喜欢的。然后我们去给你找一个房间。你就把东西放在那边。然后我们今晚上去看戏。”
嘉莉摇摇头。
“啊,然后你可以回到他们那里去,这没有什么。你不必待在那个房间里。只是租下来,把东西留在那里。”
她迟迟疑疑的,一直到吃完饭。
“让我们走过来,去看看外套。”他说。
他们一起去了。他们在店里看到时新的商品光灿夺目,这马上抓住了嘉莉的心。吃了一顿好饭,又有杜洛埃满面春风地在一起,刚才提的一套设计仿佛是可行的。她朝四下里看了一下,挑了一件她原来在那家大商场里就看中的那种式样的。她拿到了手里,就变得更加好看了。女售货员帮她把外套穿好,真巧,再合身也没有了。杜洛埃一见到她这样打扮起来就眼睛发亮。她那样子很优美。
“这一件正合适。”他说。
嘉莉对着镜子转过身来。她看着自己的身影,也禁不住欣喜万分,两颊透出红润。
“这一件正合适,”杜洛埃说,“现在付钱吧。”
“要九块钱呢。”嘉莉说。
“这没有什么——买了。”杜洛埃说。
她伸手摸皮夹子,取出一张票子来。女店员问她要不要把大衣穿上,说过便走开了。一刻儿工夫,她回来了,一笔买卖便完成了。
从巴特里治商店出来,他们走进一家鞋店。嘉莉试了试鞋子。杜洛埃站在一边。他看到嘉莉穿了是那么好看,便说:“穿起来。”可是嘉莉摇摇头。她心里想到的是回到姊姊家去的事。他先给她买了一只钱袋,后来还买了一副手套,还叫她买了袜子。
“明天,”他说,“你到这里来,给自己买一条裙子。”
在嘉莉所有这些举止中,总是透露出一丝疑虑。她越是一步步陷进这为难的处境,便越是以为一切端在于她所还没有做的事。既然她并没有做这些事,总会有一条出路的。
杜洛埃知道在华巴休大街上有一处房间出租。他带嘉莉去看了一下这地方外边的样子。他说:“嗯,现在你算是我的妹妹。”他挑房间的时候,四周观看了一下,品评了一番,很利索地把事情安排停当了。“她的行李一两天送过来。”他对女房东说。女房东很满意。
只有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杜洛埃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说话的神情就像他们是在街上的那样。嘉莉把东西留了下来。
“好,”杜洛埃说,“为什么不是今晚就搬过来呢?”
“哦,我不能啊。”嘉莉说。
“为什么不能?”
“我不想就这样和他们分开。”
他们沿着大街走着,一边这样谈着。这是个温暖的下午。太阳出来了,风静了下来。他跟嘉莉说话中,对她姊姊家里的空气掌握得更仔细了。
“搬出来,”他说,“他们并不放在心上。我来帮你过下去。”她听着,到后来终于疑虑全部消失。他要带她一会儿到各处看看,帮她找个什么工作干。她真以为他会这么办的。然后他要出门去做生意,而她可以干她的活。
“啊,我告诉你怎么办,”他说,“你到那一边去,把你要的东西拿了,然后就离开。”
她对这个想了好一阵子。最后,她同意了。他要一直跑到庇奥里阿街上来,在那里等候她。她在八点半钟和他碰头。五点半钟,她到了家;到六点钟时她打定了主意。
“这样说,你没有弄到事。”敏妮说,指的是嘉莉编的波士顿商店的故事。
嘉莉眼角对她一瞟。“没有。”她回答说。
“我看,这个秋天,你就不必再去找了。”敏妮说。
嘉莉没有作声。
汉生回家来时,也是那副不阴不阳的神情。他一声不吭地洗了脸,然后走开去看他的报。吃晚饭时,嘉莉有点儿紧张。她的计划给她的思想负担相当重,又深感她在这里不受欢迎。
“没有找到什么事?”汉生说。
“没有。”
他又只管吃他自己的饭。有她住在这里是个负担,这念头可一直压在他的心上。她得回老家去,就这么办。只要她一走,就谈不到春天再来的话了。
嘉莉对她自己要干的事也心怀恐惧,不过,想到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心里多少宽慰一些。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嘛。她一走,汉生会尤其高兴。至于她会遭到什么,他才不在乎呢。
吃过晚饭,她走进洗澡间。在这里,他们不可能打搅她。她写下了一张便条。
“再见了,敏妮,”便条上这么写,“我并没有回家去。我要在芝加哥待一段儿,要寻找工作。不用担心,我会一切好好的。”在前房,汉生正在看他的报。照老规矩,嘉莉帮敏妮洗碗碟,收拾房间。然后她说:
“我看,我到门口站一会儿。”她几乎禁不住说话抖抖的。
敏妮想起了汉生劝告的话。
“斯温认为站在那里那样子不合适。”
“他这样认为么?”嘉莉说,“就这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干了。”
她戴上了帽子,在小小的卧室里围着桌子忐忑不安,心想这张便条不知放在哪里好。最后,她把便条放在敏妮的梳子下面。
她关上客堂房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心想不知道他们会有怎么一个想法。有时想到事情搞得这么怪,心里也颇为不安。她慢慢地走下楼梯。她回头看了看点着灯的楼梯,然后装着在街上漫步。一走到拐角,就加快了脚步。
正当她急匆匆离开的时候,汉生走到老婆身边。
“嘉莉又下去到门口去了么?”他问。
“是啊,”敏妮说,“她说下次不去了。”
他走到婴儿跟前。婴儿正在地板上玩。他伸出手指逗他玩。
杜洛埃精神抖擞地在拐角等候着。
“哈罗,嘉莉,”他说,这时一个姑娘活活泼泼的身影走拢来,“一切太平,不是么?好,我们叫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