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拿枪的女人最帅,做“牙医”的女人最拽(4)
老郑生气了,“我的钱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呢?连声招呼也不打!”
“你的钱?那是我爸的钱!他爱给谁就给谁!”
“你爸钱多烧包啊?他做啥的?”
“我们家是开银行的,四国银行!”
郑二白点头:“怪不得,有钱人哪,嘚瑟……他要真想做善事,倒不如直接把钱给我。我给穷人义诊,还倒贴抓药的钱。五千块大洋可以义诊很多穷人哪……”
关壹红被他绕晕了。
外间,预约的病家领着小孩来看病。没等方升开口,丁香就喝道:“今天诊所停业,我们小姐包了。”方升忙说:“人家有预约……”“我们小姐也有!”丁香眼一瞪。方升翻开预约簿想找,被丁香啪一下合上了。
“阎王爷那儿预约的,不信去问!”
病家被吓跑了。
“我去上厕所……”方升滑脚想溜,被丁香一把推回椅子。别看是丫鬟,有把子力气。
“哪儿也不准去!”丁香威胁说,“告诉你,我们小姐可带着枪呢!”
方升心想完了,这是哪路冤家寻仇来了?他把一个铜墨盒打翻在地,趁丁香一分神,夺门而逃。
他跑了,里间的郑二白可没那么幸运,他无路可逃,接受一通暴风骤雨般的审问:
“你们是不是奸细?”
“不是!”
“那为什么要枪毙你们?”
“抓错了!”
“我哥为什么要拍你们?”
“拍错了!”
“别人都错了就你们没错?”
“谁让我们赶上了呢!?”郑二白跺脚。
丁香跑进来说:“小姐,挂号先生叫他跑了!他会不会去报警?”
老方啊,拜托了,回头给你涨工资……郑二白偷偷瞟了关壹红一眼,咧开的嘴角马上收拢。关壹红正死死盯着自己。
“姓郑的,别高兴得太早,警察也抓汉奸。我先审,审完了交给警察,来个公审、公判!”
“对,先游街示众,再当场枪决!”丁香说着就去把诊所的大门关了,咣当一声,诊所里就剩下倒霉的老郑和两个凶悍的“女匪”。
郑二白暗想,我得拖延时间,拖到警察来。于是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把自己怎么到的上海,兄弟俩怎么想去抢救古籍,怎么误入的战场,来龙去脉全说了,直说得口干舌燥。说到哥哥的死,老郑是声泪俱下……关壹红一边听一边笑,这种笑可以用“狞笑”来形容。
“编,继续编。你们在战场上替日本人散发传单,企图瓦解十九路军的军心!你们这号人要不是奸细,我关壹红的‘关’字就倒过来写!”
“传单是捡的,不是发的!要是发,口袋里哪能就一张?起码得有一沓,你说是不是?我的姑奶奶!”郑二白唇干舌燥地解释。
关壹红猛一拍案,郑二白吓得浑身一震,眼瞅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因气愤变得扭曲,因扭曲变得可怕起来。
“捡的?你再去捡一张,让我瞧瞧!你们要不是奸细,那日本人为什么要救你们!”
郑二白莫名其妙,反问:“日本人什么时候救过我们?”
“他们不救你,你怎么跑掉的?”
“腿长在我身上,我自己能跑呀!”
“日本人要不开炮,你能跑掉吗?!”关壹红泪水溢出,“可怜我哥,他那么年轻,才华横溢,他不该死的……”
郑二白的眼泪也迸了出来,“你哥不该死,我哥一样啊!他是沪南一带的名医,医术精湛,救死扶伤,童叟无欺……”
“哥呀!”关壹红哭了。
“大少爷!”丁香也哭了。
“二哥!”郑二白也嚎开了。
三人抱头痛哭,想想不对头,赶紧分开。“郑二白你揩我油是不是?”关壹红怒道,“我哥是英雄,你哥是汉奸,能相提并论吗?”
郑二白强打精神,舔着发干的嘴唇,咽了口几近干涸的唾沫,对关壹红说:
“关小姐,你哥哥我见过,你说他是英雄,是有点夸大的,但毕竟逝者为大,我不想跟你争。但对我哥,请你也不要评判什么,眼见为实,好不好?我可以对天发誓,他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也绝不是汉奸,不是奸细,他是好人,他救了我……”
“他救你?那你就是汉奸!”
郑二白觉得这女人已经丧失理智了,没法再沟通,三十六计走为上,起身想跑,没想到久坐,腿麻了,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没等爬起来,额头冰冰凉,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那是一把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勃朗宁手枪,暗蓝的枪身泛着金属的异光。这是从她父亲的保险柜里拿来的。枪照上是关肆国的名字,她和弟弟关叁青都会用。
郑二白语无伦次:“关小姐……冲……冲动是魔鬼……我……我相信你不是魔鬼……”
“魔鬼?自从我哥死了,你知道我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本小姐今天就当一回魔鬼!”关壹红“咔”一下把子弹顶上了膛,“为我哥报仇!”
空气仿佛凝固。
郑二白战栗,他闭起眼睛,感觉又回到了天通庵路那条小巷里,行刑前的那一刻。生或死,就取决于扣扳机的那节食指。
“哥,九泉下,你就能瞑目了。”关壹红声音颤抖。
“你哥瞑目了,可我哥还没有瞑目啊!他冤啊,我比他还冤啊……”
郑二白扯开嗓子又嗥开了。只要他一嗥,幸运女神就会光顾。户外响起警笛声,汽车声,警察还真来了。方升是在方浜路上一家烟杂店打的报警电话,他没说“有人上门寻衅”,要那样只会派来一个慢吞吞的巡警。他说得很夸张,“俩土匪,带手枪,还有手榴弹,要打劫!”
警用摩托、闷罐子警车来了好几辆,二十多名警察分成三组,有设路障的,有包围诊所的,有拿进攻方案的。方浜路上热闹起来,围观者越聚越多,附近的民宅,凡是能打开的窗户,都伸出了脑袋,一个个撑着脖子看热闹,外滩里的居民几乎倾巢而出,听说出事的是郑氏诊所,郑医生被坏人挟持了,大家都为他祈福。
领头的是侦缉队的队副,姓渣,拿喇叭筒喊话,跟现在的警匪片一样。
“你们被包围啦,放下武器,释放人质,给你们五分钟时间……”
诊所的门开了一小半,露出半个脑袋——是郑二白。十来条枪口立刻对准了他。
“别开枪,是我!”郑二白嚷嚷。门开大了点,他身后站俩“女匪”。关壹红一手拿着枪,顶着郑二白的脑门,一手箍着郑二白的脖颈子,警惕地朝外张望。丁香在边上贴得紧紧的,拿郑二白当盾牌。
渣队副喊话:“对面的绑匪听着,你们被包围啦!”
“我们不是绑匪!”
关壹红和丁香异口同声,渣队副继续喊话:“限你们三分钟,放下武器,释放人质。”
“喂!聋啦你?都说了,我们不是绑匪。”关壹红很气愤,可她也不照照镜子,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活脱脱一个彪悍的女匪。
“我们不是坏人,他才是坏人……”丁香一指郑二白,郑二白触电似地狂呼起来:“救命啊!”
“别叫!”
“救命啊!”
丁香抡拳对着老郑脑袋一顿乱捶,“让你叫!让你叫!”
“救命啊!”郑二白叫得更响。关壹红果断出手,她忘了手里攥着枪,第一下擂上去,老郑的眼角就冒出一块乌青。“嘣、嘣、嘣”擂了好几下,郑二白顿时成了“青面兽”。“再叫啊,欠揍的!”关壹红骂。
郑二白气短了:“救……救……救……”
“命”没了。
观者中,男人惊呼,女人捂面。关壹红挟持着郑二白往后退,郑二白抓着门框不撒手,又被丁香捶了两下,敲在他手上,郑二白很痛,手往回一缩,丁香趁机把门关上。
南市警察局的局长侯耀祖也来了,亲临现场处理“劫持人质事件”。根据门口停着那辆雪佛兰牌轿车的牌照,很快查到了轿车的主人。关肆国正在银行里开会,一听女儿出事,赶紧来了,对侯耀祖说:“一定是我女儿被人绑架了!”
乍一听也有道理,上海滩名媛、银行老板的千金,肯定是绑匪的目标。
侯耀祖摇头说,根据报案人的供述,是你女儿拿着枪,绑架了诊所的郑医生。
关肆国一听目瞪口呆,连呼“荒唐!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侯耀祖安慰他,别着急,现在诊所里究竟什么情况,尚不清楚,狡猾的绑匪堵住了门,关上了窗户,还拉上了窗帘……正说着,诊所传来一声枪响,砰!
外面的众人一片哀声,都说完了完了,绑匪狗急跳墙,枪杀人质。
是关壹红的枪走火了。
诊所里有个玻璃柜,陈列着形状各异的野山参、鹿茸、灵芝等名贵中药材,子弹掠过郑二白的头皮,先打穿了玻璃门,跟着打碎了一口大号玻璃瓶,液体奔涌而出,三条僵尸般的毒蛇滑了出来,空气里溢满了白酒的味道。
“我的‘三龙攀柱’啊!”郑二白顿足捶胸。
枪响就是命令。警察一涌而上,破门的破门,砸窗的砸窗,蜂拥而入……
“人质劫持事件”以“和平”方式收场。有冲突,但没有流血;有枪击,但没有伤亡,最倒霉的是那三条在玻璃瓶里泡了八年的毒蛇。
当晚,郑二白做了个梦,梦见他被两个黑衣人强行塞进一辆轿车,风驰电掣开进了一幢花园洋房,一位富贵态的老者迎上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郑医生,你行行好,救救我女儿吧,她快要不行了。”
郑二白纳闷:“上海滩这么多医生,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你不知道吗?上海滩的医生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了,不求你我求谁呀?”
郑二白说:“我不认识你闺女呀……”
“郑医生!”一名丫鬟走上来,郑二白一看,认识,是丁香。丁香哭着说:“就是我们家小姐啊,你哥哥和我们家少爷的事,是一场误会,小姐都弄清楚了,你快救救她吧!”
郑二白被二人连拉带拽,推进一间闺房。就见关壹红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脸色惨白。郑二白如有神助,连脉都没搭,就判断说:是食物呛塞了气管,要做人工呼吸。说着他以白衣天使的神勇,掰开关壹红的双唇,呼哧呼哧往里吹气,感觉她那美丽的双唇,从冰凉渐渐回暖,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通通”地咳嗽,吐出一个完整的“汤圆”。它掉在地上,弹弹跳跳地朝前滚去。郑二白纳闷,这是汤圆还是乒乓球啊?
关壹红的眼睛徐徐睁开,一旁的丁香,还有关肆国,喜极而泣。
梦没有结束,以蒙太奇的手法切换到一片开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野。花丛中,郑二白遇见了关壹红,手拉着手在花海中徜徉,看蜜蜂采蜜,看蝴蝶翩翩,山盟海誓,眼看就要私定终身……
好梦不长,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猛地把场景切换到外滩里十八号的二楼厢房。郑二白睡眼惺忪地一看,已经日上三竿。敲门的是方升,他到了诊所,迟迟不见郑二白来开诊,担心他被手枪吓着了,睡梦中心脏病突发,一命呜呼。
“老郑,开门啊,你没事吧?”
郑二白去开门,说:“我没事,你先去诊所支应着,我洗漱一下就来。对了,帮我买个粢饭团加一碗豆浆,我来不及烧水脯蛋了。”
方升走了。郑二白低头一看,内裤上湿搭搭、黏糊糊的一片,梦遗了。
白天差点要了我的命,到梦里还不肯放过我,真乃民国奇女子也!
郑二白不知道,他跟这位关大小姐的“孽缘”,只是开了个头,热闹的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