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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入仕途——挺身斗虎,遭人陷害

刑部里的名士

王阳明早年熟读兵书,这些基础在被委任督造威宁王的坟墓一事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他的运筹帷幄的谋略在统率民工的过程中也有了很好的实践。

这件差使完成得相当漂亮,使得朝廷的其他同僚对他的统帅才能都刮目相看。而王阳明自己也切实地感受到了统御之权的作用,能够掌握实权才能够用众、服众,才能够干成大事。

弘治十三年(1500),王阳明完成了督造威宁王的坟墓的任务,观政期满,被授予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一职。这个职位是有实权的,在明朝,最高一级的行政机关是六部,每个部又都设置尚书,左右侍郎,在这下面便是清吏司。做云南清吏司主事不是去云南,而是在北京的刑部分管来自云南的案件。当时处于边境的云南常发生暴力事件,王阳明进入刑部可以说是最能够察清民情的,却也是最能够感受到腐败的。

二十九岁正是王阳明处在踌躇满志,期待能够建功立业的年龄。当时的他对朝中碌碌无为的同僚们甚是反感,很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切实努力而有所作为。虽然是当官,不过道理其实和为学读书是一样的。如何做事?以何种标准来要求自己?这期间他也有深刻的感悟。公正判决、不徇私枉法等重重考验都要取决于执政者内心的想法和观念。

当时,刑部的设置中有提牢厅,厅中又设专管囚犯的狱吏数名,刑部的各司主事每个月都要轮流去提牢。十月,轮到王阳明。王阳明第一次巡视,正值牢狱晚饭时期,王阳明走了一圈后发现囚犯吃的竟然是伴着水的米糠。他很好奇,问随行的狱吏,狱吏回答说是缺粮。他又走了一圈,偶然听到了猪的叫声,走近一看,竟有一个猪圈,几十头肥硕的猪正争吃食槽中的白面细粮。王阳明顿时明白了,牢狱不是缺粮,粮食都给了猪,哪里还有人吃的?

其实这种情形在当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王阳明初入仕场,刚到刑部,见得少而已。从牢狱回来后,王阳明训斥了所有的狱吏,当场下令宰掉牢中养的猪,并分给囚犯吃。

这件事情如果从当时的官场来看,只道王阳明是个刚入官场的毛头小伙,不够成熟,但是从王阳明自身的思想来看,这便是他所提倡的良知。

王阳明的差使所要做的事情非常烦琐,尤其是秋决之时,各种变故弄得王阳明心力交瘁。一个月的当差结束后,他感到如释重负。

王阳明见狱吏给囚犯吃米糠,给猪吃细粮,于是训斥了所有狱吏,并下令把牢中的猪宰了给囚犯吃。

在刑部做事的第二年,王阳明被派往直隶、淮安等府与当地巡按御使一同审决重犯。他职位虽然不高,但由于是从刑部来的,属于中央官员,在审判囚犯时也有很大的决议权,其他审判官自然也都得尊重他的意见。这使王阳明能够按照自己的判断,作出裁决。对于这个差使,王阳明感到莫大的兴奋。一向做事严谨认真的他,总要反复对照证据和当朝的法律条文才会作出判决。他的这段经历被学生们记载为“所录囚多所平反”,看来一向公平公正的王阳明应该平反了很多的冤假错案。忙完淮北的公事之后,王阳明终于可以忙里偷闲来修身养性了。于是,他来到了九华山,一登上山,就立即陶醉于眼前的青山秀水中,远离了尘世的喧嚣、繁杂,内心极为宁静。寄情于山水,心情顿感愉悦,心性得以恢复,诗性也得以复归,他一口气竟写下三十多首诗赋。

无拘无束的大自然正好能够衬出官场的束缚。为政或为学,王阳明的内心一直都在左右摇摆着。游刃于二者之间,却也激发了他的思考与豪情。两样看似截然不同的事情,如此相得益彰,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名士有时只是一种风格,终究不是职业。正如他下山时所写的诗句:“明日归城市,风尘又马鞍。”

主持山东乡试

回到京城后,由于父亲王华的关系,王阳明被聘为山东乡试的主考官。一心想当圣人却总摸不着门径,如今有机会来到圣人的家乡,感受圣人的文化气息,王阳明兴奋不已。山东与江浙向来是文化教育的重地,人杰地灵,孔门的弟子,也多出于这里。主持乡试,把王阳明从论禅学仙的心境中拉了出来,从他为考生们出的测试题中可以看出他和佛道已相去甚远。

他出的测试题都很大胆,比如第一场《四书》的考试题:“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以道事君,这是儒家所遵循的传统的纲常。

王阳明被聘为山东乡试的主考官,从论禅学仙的心境中走了出来,开始考虑百姓生活、国家社稷。

王阳明的这个题目在当时君主专制的体制中提出,是非常冒险的,但是又可以看出王阳明的智慧,这个题目考的既是人的品节,又是一种特定场景下的做法,充满着儒学的色彩。他还提出“纲纪不振,由于名器太滥、用人太急、求效太速”“议国朝礼乐之制”“老佛害道,由于圣学不明”等问题,足可见他已经开始思考当时与百姓生活、国家社稷密切相关的问题。尤其是《山东乡试录序》,映射出了他从民生出发思考问题的良苦用心。

山东,古齐鲁宋卫之地,而吾夫子之乡也。尝读夫子《家语》,其门人高弟,大抵皆出于齐、鲁、宋、卫之间,固愿一至其地,以观其山川之灵秀奇特,将必有如古人者生其间,而吾无从得之也。今年为弘治甲子,天下当复大比。山东巡按监察御史陆偁辈以礼与币来请守仁为考试官。故事,司考校者惟务得人,初不限以职任;其后三四十年来,始皆一用学职,遂致应名取具,事归外帘,而糊名易书之意微。自顷言者颇以为不便,大臣上其议。天子曰:“然,其如故事。”于是聘礼考校,尽如国初之旧,而守仁得以部属来典试事于兹土,虽非其人,宁不自庆其遭际?又况夫子之乡,固其平日所愿一至焉者。而乃得以尽观其所谓贤士者之文而考校之,岂非平生之大幸欤!虽然,亦窃有大惧焉。夫委重于考校,将以求才也。求才而心有不尽,是不忠也;心之尽矣,而真才之弗得,是弗明也。不忠之责,吾知尽吾心尔矣;不明之罪,吾终且奈何哉!

盖昔者夫子之时,及门之士尝三千矣,身通六艺者七十余人,其尤卓然而显者,德行言语则有颜、闵、予、赐之徒,政事文学则有由、求、游、夏之属。今所取士,其始拔自提学副使陈某者,盖三千有奇,而得千有四百,既而试之。得七十有五人焉。呜呼。是三千有奇者,其皆夫子乡人之后进而获游于门墙者乎?是七十有五人者,其皆身通六艺者乎?

夫今之山东,犹古之山东也,虽今之不逮于古,顾亦宁无一二人如昔贤者?而今之所取苟不与焉,岂非司考校者不明之罪欤?虽然,某于诸士亦愿有言者,夫有其人而弗取,是诚司考校者不明之罪矣。司考校者以是求之、以是取之,而诸士之中苟无其人焉以应其求、以不负其所取,是亦诸士者之耻也……

然则,司考校者之与诸士亦均有责焉耳矣。嗟夫!司考校者之责,自今不能以无惧,而不可以有为矣;若夫诸士之责,其不能者。犹可以自勉,而又惧其或以自画也。诸士无亦曰吾其勖哉,无使司考校者终不免于不明也。其无愧于是举,无愧于夫子之乡人也矣。

王阳明的这篇文章讲述了他以主考官的身份来到山东之后的所见所闻所感。他认为能够来到圣人的故乡主持乡试是生平一大幸事。王阳明怀揣着朝廷授以的重任,求贤若渴。想到昔日孔夫子三千弟子,有七十余人精通六艺,而今王阳明也希望能从千百考生中挑出这精通六艺的人来。但是如今的山东竟显凋敝之势,怎样也找不出像过去圣人那样的人了。

王阳明认为朝廷求贤不得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其中科举的一些制度束缚就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他看来,不仅主考的官员们要负起责任来,各位考生们也要自行努力,不放弃,这样才无愧于日日夜夜对科举的准备,以及同出圣人之乡。

整篇文章内涵丰富,同时又饱含情感,感人肺腑。他既反思自己,又对他人提出自己的殷切希望,还对古代山东的人文饱含赞誉之情,对当今山东的没落表示忧心忡忡,写下的这篇序文可以称得上一篇完美的文章。从这篇文章也能够看出王阳明经世致用的观点,这为他日后经营四方做好了文治上的准备。

负责山东乡试,王阳明也算是展露了才华,但是因为没有附和某些势力,他心中所想并没有得到完全发挥。返回京城后,朝廷下达诏令,将他从刑部云南司主事调为兵部武选司主事。虽然两个职位都是正六品,但武选司是兵部四司之首,实际上是往前进了一步。可见王阳明的才能在当时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重视,而此时的王阳明也正是朝气蓬勃的。

言事下狱

王阳明完成了在山东主持乡试的差事后,返回京城。在这次乡试的主持中,王阳明的才能已经受到了朝廷的关注,而他自己虽然受到一些势力的干扰,但是总体来说也还收获颇丰,内心感到非常充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是在一点点地走在通向“圣贤”的道路上。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有料到,一心想要有所作为的王阳明很快就要面临一场改变他人生的变故。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孝宗皇帝朱祐樘驾崩,时年三十六岁。当时只有十五岁的皇太子朱厚照继承了皇位,改年号为“正德”。他就是明武宗,皇帝生性好动,同死去的老皇帝截然相反。

孝宗从小就胆小怕事,再加上体质不好,经常生病,因此朝中大事都交给文官们处理,自己很少过问。但是,他的儿子不喜文,而是尚武,性格活泼,非常反感文官们的繁文缛节和喋喋不休的说教,总与一群喜爱玩枪舞刀的宦官们打成一片,喜欢打打杀杀,常常做出一些荒诞不经的事情,成了后世的笑柄。

两位皇帝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让身在朝中的很多文官们感到非常不适应,尤其是当他们再用伺候孝宗皇帝的方式来对待新皇帝的时候,往往会遭到冷落和无端的呵斥。

自然,文官们的意见也得不到重视,更难以推行。地位一落千丈的文官们也无法容忍这种差距,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开始进行声势浩大的争斗。

这场不见硝烟的争斗以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和户部尚书韩文为首,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打压参政宦官,以此改变新皇帝的做法,重新确立文官们在朝中的地位。

但是皇帝在当时一些领头太监的扶持下,一点也不向文官们服软,而且还出现了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的现象。大批文官因为进言,被辞退的辞退,挨打的挨打。

一时之间,朝廷内外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此时王阳明虽然在朝任职,担任着兵部主事的职位,但是比起朝廷中的那些重臣,此时的他还太不显眼,眼看着那些朝中大臣跑的跑,降的降,王阳明却并未做出任何举动,他在观察。

王阳明上书言事,希望皇上看清身边人的好坏,却被太监刘瑾投进了监狱。

多年研究哲学理论的习惯,让他保持了一个良好的作风,那就是思索。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他都会认真、完整地将整件事情思考全面。

王阳明并不是贪生怕死、没有原则的人,所以他在思索完毕之后,上了一道精彩绝伦的奏折——《乞侑言官去权奸以彰圣德疏》。

这道奏折写得很有水平,言辞婉转,用语考究,绝无对皇帝的冒犯,也没有对当事人的攻击。王阳明写这封奏折不过是想让皇帝警醒一下,看清楚身边的人哪个值得信赖,哪个是奸险小人。

可惜的是,王阳明虽然文采够高,智商够高,但是手段却还是不够狠。当朝大太监刘瑾岂是一个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人!王阳明的这份奏折一送上去,就被他拦截。然后,他将态度柔和的王阳明扔进了监狱,让他吃牢饭去了。

在这场文官与宦官的争斗之中,显然宦官们占了上风,文官们的争斗无疑是以卵击石,因为他们虽然口口声声地反对宦官参政,实际上却是想要重新将皇帝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这是非常艰难的。

与皇权争斗的最后结果就是以文官们的失败而告终,为首的文官们有的被迫终止了自己的仕途,而以刘瑾为首的宦官们则势力大增。很多人都卷入了这场争斗中,看似平静的朝廷,实则暗流涌动。

明朝时期,朝廷将南京作为留都,当遇到事关国家社稷的大事,言官要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一旦遇到皇帝对于言官所言之事置之不理的情况,北京、南京的言官可以相互支持,从而对皇帝施加压力。所以,当北京文官与宦官进行争斗处于下风时,南京的言官们开始声援,由于矛头直接对准了宦官,宦官们恼羞成怒,将为首言官押到了北京。

本是想要说句公道话的王阳明平白无故地被刘瑾关到牢里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后,被处以“廷杖”三十,并被免掉了兵部主事的职务。

从二十八岁中进士到被打入牢狱,总共不过六年。经过那么多年的努力,王阳明才走到这个地步,最后却因为一份并不激烈的上书而断送了前程,把自己送上了牢狱。王阳明左思右想都没能想个明白,大受打击。

这场变故使得王阳明的内心充满了忧郁和失落,但是他仍然坚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立志做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并未就此消沉,反而对那些想要依靠暴力来打压对手的小人给予了无情的嘲讽。

三十廷杖或许还是幸运的,没有丢掉性命,也没有致残身躯,那肉体上的疼痛终究是能够消除的。王阳明作为读书人,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伸张正义而受到酷刑,受到了人们的广泛赞誉,可以算作这场风波当中唯一的胜利。

依赖心理化险为夷

王阳明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但他却是一个不成熟的政客。从政这么多年来,他还完全没有理清楚宦海中的规律和变数。他虽然有着精明的头脑和强大的逻辑能力,却并未意识到,在官场,一切权力都是不以常理来算的,所以这次,他输得很彻底。

王阳明因为得罪宦官刘瑾而被投入监狱。

刘瑾这样的人,是不能将他当作一般政客来对待的,因为他不是政客,只不过是一个混迹政坛的坏人罢了。

在文官发动了第一轮攻击的时候,骄横跋扈的刘瑾就居心叵测,想借此机会将那些对他有意见的人一网打尽。刘瑾等人将包括王阳明在内的多达五十三人都列为奸党,以泄私愤,并且将该名单在朝堂之上榜示。这份名单不仅昭示着五十三人的冤屈,同时也是当朝皇帝不作为的明证。这次事件被后人视为宦官专政、把持朝纲、打击朋党的恶例。

王阳明的“仗义执言”招来了刘瑾等人的注意,他们早就不满王阳明平日里的目中无人了,所以这一次,王阳明成了他们的猎物。

王阳明被投入监狱之后,家人和好友都焦急万分,日日盼着他平安无事,早日回家。王阳明虽然心有所忧,却并没有因此意气消沉,万念俱灰,而是谈笑自如,从容镇静。

刘瑾暗示王阳明父亲王华替儿子认错,但是王华并未服软。

身在狱中,王阳明心里明白,此次的遭遇除了宦官刘瑾作恶多端、排除异己的丑恶嘴脸之外,和当朝皇帝不辨是非,一味听信宠臣言论的做事风格以及懦弱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一次性牵连这么多官员,皇帝却不明是非,不闻不问,任凭宦官随意处置,这种态度让人感到心寒。面对这种局势,王阳明深感无力扭转。

王阳明被关入大牢后,遭受的廷杖三十大板对于本来就瘦弱的王阳明来说,并非那么轻易就能够挨过去的。王阳明待在监狱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十二月,天寒地冻,黑暗的牢狱里,王阳明冷得瑟瑟发抖,整夜里都不得安睡,有时心里还反复地自问:为什么要走仕途呢?如果像祖父那样,归隐山林,每日读书吟诗,抛开世俗的尔虞我诈,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吗?那么又哪里需要在此遭这样的罪呢?

关于王阳明这段黑暗的牢狱生涯,在后来王阳明留下的诗中,我们可以知晓一二。不过这些诗句都是他对牢狱中寒冷、失眠、孤独之苦的描述,肉体上的痛苦只字未提。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出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这种痛苦,另一方面,从这些诗歌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王阳明当时已经非常关注学术追求了,即使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仍然在讲学论道。他曾经在狱中写道:“累累囹圄间……至道良足悦。”

王阳明的父亲王华也在朝为官,在王阳明身陷囹圄之时,王华得到权宦刘瑾多次的暗示,如果他能够替王阳明认错,在他面前服软,那么刘瑾就完全可以把王阳明无罪释放。但是生性倔强、自视清高的王华怎可能去屈尊求人呢?就连狱中的王阳明也不会答应的。所以,王阳明只得在狱中听凭发落。好在对王阳明的处罚很快就下达了,他被贬到贵州龙场驿当驿丞。这是当时的官吏中等级最低的官吏,其实充其量就是个役吏而已,称官都有点夸张了。不过对于此时的王阳明来讲,这种状况也算是拨开乌云见明月了。他终于摆脱了牢狱之苦,至于今后的路到底去向何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贬为驿丞,北风送南雁

牢狱之灾过后,王阳明被贬的文书很快就发到了他的手里,他这次被贬到了贵州龙场去做驿丞。这个地方位于现在贵州省修文县,属于偏远山区,经济条件比较落后,自然环境也不够优越,但在当时却是贵州通往川东官道上九个驿站之一。

离开京城之时,王阳明的出行显得有些落寞和冷清,毕竟,对当权者的敌人,谁还敢来送行?除了几位至交好友——汪抑之、湛若水、崔子钟等人前来送行,再无他人了。

春寒料峭之时,正是新一季生命生长的时候,不过却是王阳明仕途夭折之日,想来也是凄凉。

好友聚在一起,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而且,王阳明此次路途遥远艰险,不免让友人为他担忧。

送行当日,大家对王阳明这次远赴贵州都感到了惋惜和遗憾,但是无奈自己力量的渺小。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首首诗作,为他送行。

这一次毕竟是被贬,王阳明要一个人远赴人生地不熟的贵州,因此朋友的诗中充满了忧郁和感伤。拜别亲友后,他开始踏上了前往贬谪处的征程。孤苦无依的旅途中,他常常会想起这几位挚友所做的诗,反复品读,以慰藉孤苦的内心。

汪俊是王阳明于弘治六年参加会试时认识的,字抑之,号石潭,江西人。当年王阳明不幸落榜,但是汪俊却是第一名。汪俊为人正直,与王阳明十分要好,两人非常有默契。离开京城后,王阳明常常睡不着觉,有一天,在冰冷的夜晚,王阳明不禁想起了好友汪俊,并情不自禁写诗:

一日复一日,去子日以远。

惠我金石言,沉郁未能展。

人生各有际,道谊尤所眷。

尝嗤儿女悲,忧来仍不免。

缅怀沧洲期,聊以慰迟晚。(《怀抑之》)

王阳明被贬往贵州,友人们前来为他送行。

后来的几天里,王阳明也经常想起京城的好友,竟然在梦中都会相见,他写的《梦与抑之昆季语》就能够看出他当时心中的不舍。此去贵州之路,他经常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与几位挚友畅所欲言的时刻。突然醒来,却发现自己是通向一个遥远的地方,身边是另一番凄凉的景象。

北风送南雁,在依依不舍中道别。往日里的深情,今后都只能够在梦中相见,此后的道路中,王阳明是否还会遇见这样的知己?一切都是未知数。

与朋友分别后,王阳明十分不舍,作诗明志。

亡命天涯

王阳明此去贵州路途遥远,他有意选择自己经常走的路,一来比较熟悉,即使有意外发生,也好有逃生的准备;二来沿途都是颇为繁华之地,能够接触到民风民情,借此放松一下心情。

刘瑾虽然在这次争斗中大获全胜,但是他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坚决奉行斩草要除根的原则,对曾经对抗过他的文官们赶尽杀绝。于是,这些人打着皇帝的旗号列出了一个“奸党”的名单,里面一共有五十三个人,都是反对过宦官的文官们。

不幸的是,王阳明也在名单之上。刚到杭州,王阳明就感觉被盯梢了,他知道刘瑾不会轻易放过他,为了避免连累家人,他只有叫家童先回余姚报信,自己则暂避城外胜果寺。

夜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便起身来到屋子的一面墙壁前,大笔一挥,写下了《绝命诗》一首:

学道无成岁月虚,天乎至此欲何如。生曾许国渐无补,死不忘亲恨不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百年臣子悲何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大作完成,王阳明便带上行李出门了,来到钱塘江边,他脱下外衣鞋子,然后上了一艘船。就这样,王阳明随船漂泊,不想竟然来到了福建的福州。而那些杀手在进入他房间后,没见到人,只看到了墙上的遗言诗,然后他们又在江边找到了王阳明的衣服鞋子,便断定王阳明已投水自尽,于是匆忙返回,报告刘瑾。

王阳明乘坐的船好不容易靠岸之后,天色已晚,四周都是荒山野岭,无奈之下,他只能顺着山道走,走了几公里后,发现前面有一座寺庙。看到了能够居住的地方,他才感到心里踏实些。他来到了寺中的一座大殿内,突然发现一位道士,当他正诧异庙中怎会出现道士时,又觉得这道士、这光景非常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仔细琢磨起来。他再端详道士的面庞,一下子想到了这位道士正是二十多年前南昌铁柱宫的那位道士!这让他感到万分惊喜。

王阳明发现这道士也在注视着他,四目相对,甚是感动!道士带着王阳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屋子,王阳明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情形细细地说来,道士非常认真地听完他的叙述后,问他有何打算。王阳明不免对前途感到失意,想要学祖父归隐山林。

道士听后,再三摇头,说王阳明如今已经被朝廷贬谪,如何能够脱身?即便真的能够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家人也难以逃脱,一走了之,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王阳明听后也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愧疚,这才算是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诚恳地向道士征询以后的去处,道士思索片刻,对他说,放弃志向也可全身而退,只是拥有这么深的学问,就这样放弃,岂不可惜?两人促膝长谈后,王阳明心中的郁闷已经消解大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英姿勃发、斗志昂扬的自己,看到案头备有笔墨,就挥笔写下了一首诗以咏志: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泛海》)

王阳明在前往贵州的途中碰到了以前在铁柱宫碰到的那位道士。两人促膝长谈,王阳明心中的郁闷逐渐消解。

看到这首诗,一旁的道士不由地为王阳明的志向而喝彩!关于这次奇遇,王阳明的弟子有不同详略的记载,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但是不管这次的奇遇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王阳明前往贵州的道路是极为坎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