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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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卷十(4)

石太璞辞别师父回到家,得知三天前已经有人前来报告了老头被放回来的消息,老太太就先回去了,留下长亭等待丈夫回家。石太璞一到家,长亭便迎出去跪在地上,石太璞连忙把她扶起来,说道:“你如果真的不忘我们夫妻的情义,那倒不在感激不感激。”长亭说道:“现在我爹娘家已经搬回故居了,村子离这儿很近,以后不会断了音讯。我想回爹娘家看一看,三天就可以回来,您信得过我吗?”石太璞说道:“孩子生下就没娘,可也并没有夭折。我天天独身居住,也成了习惯。如今我并不像赵公子那么狠心,反而以德报怨,我对你可以说是尽到情义了。你要是一去不回来,那负义的就是你了,我们离得虽然很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有什么信不信的呢?”长亭第二天回娘家去,过了两天就回来了,石太璞问她:“怎么回来这么快呢?”长亭说道:“我爹因为你在汴城曾经戏弄他,一直未能忘怀,成天为这事絮絮叨叨地发脾气;我不愿再听他的话,所以早早回来了。”从此以后,长亭和她母亲、妹妹之间来往倒很密切,可是老丈人跟姑爷之间还是互不来往、互不问候。

异史氏说:“狐狸的本性反复无常,狡猾到极点。悔婚的事,表现在他两个女儿的婚事上是如出一辙,他的狡猾可知。但是,石太璞要挟老狐狸,逼着他答应婚事,这是造成他悔婚的原因。再说,石太璞作为女婿,既然爱长亭而救她的父亲,那就应当放弃以往的怨恨,用仁德来感化他;但石太璞没有意识到这些,反而乘他处于危难之中而戏弄他,难怪他对这个耻辱一直耿耿于怀了!天下确有丈人和女婿互相作对的,就像这一对翁婿一样。”

申氏

泾河一带,有个姓申的读书人家的后代,家里十分贫困,常常断炊。夫妻相对,不知怎么办。最后,妻子说:“没有办法了,你去偷吧!”申某说:“读书人的后代,不能光宗耀祖,反而玷污门户,羞辱祖宗。像盗跖般活着,还不如像伯夷般死去!”妻子听了,气愤地说:“你想活还怕丢面子吗?如果不种田却要吃饭,那就只有两条路:你既不能偷,那我只好去卖身了!”申某听了,十分生气,和妻子大吵了一骂。妻子气得自己睡觉去了。

申某心想:“作为男人,弄不到两餐饭,逼着妻子要去卖娼,还不如死掉算了!”于是,偷偷起床,吊在院子中的一棵树上。这时,只见父亲来了,惊奇地问:“傻儿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着便割断绳子,然后嘱咐他说:“你可以去偷,但必须选择在禾黍的深处埋伏起来。偷这一次就可以发财,以后就不用再偷了。”

正在睡梦中的妻子听到屋外院子中有东西的落地声,马上惊醒过来;急忙叫丈夫,却没人应答,于是起来点灯寻找,看到树上的绳索断了,丈夫死在树下。顿时大惊,于是赶紧给他按摩。一个时辰后,丈夫才苏醒过来,妻子于是扶着他躺到床上。这时,妻子的怨气也稍稍平息了一些。天亮后,便到邻居家说丈夫病了,讨点稀饭给他吃。申某吃完饭,便出了门。到中午时,背回来一袋米。妻子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申某说:“我父亲的朋友都是富贵人家,过去把乞求当作耻辱,所以不屑于求人。古人说:‘不走运时什么事都可以做。’如今要去做小偷,还顾及什么呢!赶快做饭,我要按你所说的去偷盗。”妻子听了,以为他记着自己前面说的那些气话,于是勉强忍住,开始淘米做饭。申某饱饭后,便找来一根坚硬的木头,削成棍棒,然后拿着这根棍子出去了。妻子知道他要来真的,便拖住他不让走。他说:“你教我去干的,如果坏了事连累了你,也不要后悔!”说着便挣断衣襟出去了。

天黑时,申某来到了邻村,埋伏在离村子一里远的地方。这时,忽然下起暴雨,把申某的全身给淋透了,申某远远看到茂密的树林,准备去避雨。但闪电一照,发现自己已经靠近村庄的围墙。远处似乎有人走动,担心被发现。又看到墙下禾黍茂密,便赶忙跑进去,蹲下来藏在里面。没过多久,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也躲进禾草中。申某十分害怕,动都不敢动一下。幸好那个男子很快就从他旁边走开了。于是他便在暗中继续观察,然后见那人翻墙进去了。这时,申某才想起墙里面是富户亢氏的大院,便认定这人一定是个小偷,等他偷出很多东西,一定会有自己一份的。又想起这个小偷身体强壮,如果好好跟他商量,他不肯给的话,一定会动武。心想自己斗不过他,还不如趁他不备时击倒他。主意已定,便专心伏着等候。直到快鸡叫时,那人才翻墙出来。还没等他的脚落地,申某突然跳起,一棒击中他的腰脊,那个人立刻跌倒在地,原来是一只大乌龟,张开嘴有盆子那么大。申某一看,大吃一惊,又连打几棒,才将其打死。

原来,亢老头有个女儿,特别聪明漂亮,父母都很喜欢她。一天晚上,有个男人进到她的房间,威逼她作欢。她想叫喊,但那人的舌头堵住了她的口,她便昏迷过去了,任凭他折磨一番离去。女子想告诉人又怕羞,只好多召集些丫鬟老妈子,把门关锁得严严实实罢了。然而,晚上睡觉后,不知道门为什么自己开了,那男人进去之后,大家都昏迷过去,连所有的丫鬟都被奸淫了。丫鬟们相互一说,都十分害怕,告诉亢老头。亢老头命令家人拿着兵器围住女儿闺房,房中的人点燃蜡烛坐着。大约半夜时分,里外的人一时都昏迷不觉。忽然像做梦一样醒来,见到亢小姐裸身躺着,像痴呆的样子,很久才醒过来。亢老头十分恼怒,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个月之后,女儿渐渐变得骨瘦如柴。亢老头于是经常对人说:“如果有人能够驱赶那怪物,便赏银三百两。”申某以前也听说过。今天夜里得到这乌龟,便想一定是这个东西祸害亢老头的女儿。于是敲门求赏,亢老头一看,十分高兴,便设宴请申某坐到上座,派人把乌龟抬到院子里,切成一块一块,然后烤着吃。亢老头又留下申某再住一晚,那怪物果然没有再来,便如数给他赏金。

申某背着银子回到家时,妻子正因为他隔夜没有回家而担忧,并热切地盼望着。这时突然见他进来,急忙询问。申某也不说话,把银子放到床上。妻子打开一看,吓得差点昏倒,说:“你真的成了小偷了!”申某说:“是你逼我这样做的,还说这种话!”妻子哭着说:“我以前是故意与你开玩笑的。如今你犯了杀头罪,我可不能受盗贼连累。让我先死吧!”说完就往外跑。申氏赶忙追出,笑着把她拖回去,并把实情告诉了他,妻子听了,才高兴起来。从此谋划生计,比那些有钱人家过得还好。

异史氏说:“人不怕贫困,只怕没有德行。德行端正的人,就是挨饿也不会死;即使不被人同情,还有鬼神保佑呀。世上贫困的人,往往见到利便忘了仁义,见到吃的便忘了廉耻,连别人都不敢委托他一文钱,鬼神怎么能原谅他呢?”

某县有个贫穷的人某乙,冬天快近,身上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心想:怎么能过年?他不敢和妻子说,暗地拿根棍子,出门藏在坟地里,希望有人孤身赶路,就抢夺他的东西。苦盼了好久,没有一点人迹;北风刺骨,他再也受不了。正当绝望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人弯腰走来,心里暗暗高兴,拿起棍棒冲出来。原来是一个老头,背着袋子站在路旁,哀求说:“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家里绝粮,刚才到女婿家讨来五升米罢了。”某乙夺过来,还要脱下他的棉袄。老头苦苦哀求,某乙看他年老,才放了他,然后背着米回家。妻子问他米从哪里来,某乙哄骗妻子说:“这是赌债。”

某乙暗想这是个好办法,第二晚又去了。没等多久,见到一个人背着棍棒走来,也藏在墓地里,蹲下来往远处张望。某乙猜想可能和他是同行,就慢慢从坟堆后边走出。那人惊问:“是谁?”某乙回答:“过路人。”那人又问:“怎么不走?”某乙说:“等你呀。”那人不禁笑了起来。各自明白意思,相互诉说了饥寒的痛苦。夜已很深了,没有什么可猎取的。某乙要回家,那人说:“你虽然是干这一行的,但是还幼稚。前村有个嫁女的人家,操办忙到半夜,全家一定很累。跟我去,得到的东西平分。”某乙一听,很高兴,便跟从了他。到了那家人的门口,听到隔壁有煎饼的声音,知道人家还没睡,就趴下来等机会。不一会儿,一个人开门背着扁担出来汲水,两人乘机闪进去。见北屋的灯火辉煌,其他的屋子都黑暗。这时,听到一个老妇人说:“大姐,你到东屋去看看。你的陪嫁衣物都在木柜里,忘记锁柜了没有?”又听到年轻女子撒娇撒懒的声音。两人暗暗高兴,偷偷走进东屋,黑暗中摸到一个睡柜,打开一摸,竟摸不到底。那人对某乙说:“进去吧!”某乙于是爬进去,摸到一个包裹,递出来给那人。那人又问:“拿完了吗?”某乙答:“完了。”那人又骗他说:“你再找找。”就关了柜子,并加上锁走了。某乙在柜里,急得没有办法。没多久,有灯光进来,首先来照柜子。只听老妇人说:“谁已锁上了。”于是母女上床熄灯。某乙很着急,就假装老鼠咬东西的声音。女郎说:“柜中有老鼠!”老妇说:“不要咬坏了你的衣服。我很疲倦了,你自己打开看看。”女郎穿衣起床,开锁揭柜。某乙突然跳出,女郎惊吓倒地。某乙拔开门闩逃走,虽然一无所获,但幸好没被抓到。

嫁女的人家被偷,四处流传。有人议论某乙。某乙害怕,向东逃到一百里外,被旅店老板雇作用人。一年多,传言稍稍平息,才把妻子搬来一起居住,不再从事抢劫。这是某乙自己讲述的。因和申某的故事类似,所以附录在这里。

胭脂

山东东昌县有个姓卞的人,是一个牛医。他有个女儿,小名叫胭脂,长得十分聪明美丽。父亲像宝贝似的疼爱她,而且一心想跟读书做官的大家人家攀亲。但是那些大家人家都认为他出身寒贱而瞧不起他,不愿跟他家结亲。因为这个缘故,这位胭脂姑娘到了十六岁尚未许配人家。当时,卞家对门姓龚的妻子王氏,生性很轻佻,善于说笑话,倒是闺房里姑娘们的有趣的伴儿。有一天,胭脂姑娘送王氏出门,见一个少年打门前经过,穿着一身素白的衣帽,长得风度翩翩,相貌出众。姑娘似乎动了心,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盯着这个少年直瞅。少年赶紧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已经走过挺远了,姑娘还在凝神遥望着他。王氏看出她的心意,便开玩笑地对她道:“按姑娘的才貌来说,要能配上这个人,才算是没有遗憾了。”姑娘听了,脸蛋上一阵羞红,只是脉脉含情的样子,并不说一句话。王氏问她道:“你认得这位郎君吗?”姑娘答道:“不认识。”王氏说道:“这是南胡同里面的鄂秀才,名叫鄂秋隼,是死去的鄂举人的公子。我过去跟他家是邻居,所以认得他。世上的男子,再没有比他更温和、更能体贴人的了。眼下他穿一身素衣,是因为他家娘子死去不久。姑娘你要是对他有意,我就替你传个话,叫他请个媒人来提亲,你看怎么样?”姑娘没说什么,王氏便笑着去了。

过了几天,没有消息,胭脂心想大概是王氏没得空去说,又猜想大概鄂生是官宦人家子弟,不肯低就自己这寒贱之家。于是心情忧郁、徘徊不定,一直牵挂着这件事,渐渐地连饭也吃不下去,病倒在床上,一直没有起来。这一天,正好王氏来看望她,并问起她生病的缘由,胭脂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不过打那天和你分别后,就觉得心里悠悠荡荡地不舒服,看来我这命只是挨时间,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王氏听了,便小声对她说道:“我家男人到外边贩货还没回来,所以还没人替我传话给鄂家的郎君。姑娘你这病是不是就因为这个?”胭脂听了,顿时满脸羞红,半天不好意思开口。王氏玩笑地说道:“果然是因为这件事,看你的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啥顾忌的?干脆我叫他夜里先来跟你一会,他还有不愿意的吗?”胭脂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也顾不上害羞了。只要他不嫌咱家寒贱,马上请媒人来,我这病就能好;要是不这样,私自幽会,那是绝对不行的。”王氏听了,点点头,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