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遇上故交(1)
一
清晨，半启的东窗吹进一阵阵的冷风，几缕明灿灿的阳光自夹缝里射进来，正好落在了床上，绡帐半垂，暗香幽幽。
带着宿睡的迷糊睁开眼皮，阳光有点刺眼，金凌眯了很久才适应这光线，瞪着这陌生的床顶，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昨儿个晚上的事：她遭了道，躲在水缸里，然后被人点倒了。
会是谁点倒了她？
九无擎么？
她已经落到他手上了么？
想到这里，她心陡然一沉，想坐起来，却发现手完全麻软，但脚倒依旧可以动，心又一紧。她的身子，百毒不侵，如果中的是一般的毒，不出半日，毒性自去，很显然，昨儿个她中的毒，很不寻常。
那该死的九无擎，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耳边忽有一阵暖暖的气息吹拂过来，撩动她敏感的触觉，她赫然转头，在看到眼前这一幕后，傻眼！
床边上居然睡着一个男子……
一头黑发如墨，铺在锦被上，侧睡，半张脸藏在她臂湾里，半张脸浸润在朝霞间，眉，锋利，鼻，俊挺，面颊，成蜜色，唇色嫣红，便若冬日怒绽之红梅，那优美的唇线微扬，看上去睡的极香的模样。
时有风吹过，几缕散落的发，轻轻的拂动着他的脸颊，逗弄着那极为出色完美的脸孔……
不是九无擎，竟是龙奕拿住了她！
紧绷的心弦一松，紧跟着，神思恍惚起来，她记得了什么？
是的，对了，很多年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常常和燕熙同榻而眠。
她的燕熙生着俊美的相貌，脸蛋就似上等的美玉，白里透红，眼睛微眯的时候，既危险又优美，就像一只准备出击的金色猎豹。
每天晚上，他喜欢倚在床上看书，而她喜欢趴在他身边，名义上是看书，实际上是借机看他那张漂亮的脸。
那时候，身边的人都说她是个小美人，可她觉得燕熙哥哥比她还要漂亮，那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酷酷模样，令她十分着迷。
曾经嘻笑欢闹的情景犹在跟前，一眨眼，十二年匆匆就过去了，属于她的青葱岁月里，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足迹，属于他们的记忆就此断层，这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研究一个陌生男子，金凌的脑海里想到依旧是燕熙，无法想像，长大后的燕熙会生着怎样一个模样，会不会也像他这样好看？
“龙奕，怎么又是你？”
最近，这家伙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的周围。
想到那天，他说要娶她，今天又这么无耻的和她同睡一床，她就极度不高兴——这个人救她，绝对居心不良。
沉睡中的男子倏地睁开眼，抖落那几丝慵懒，爆射璨亮的精光，与朝霞互相辉映，浑身上下散发出戒备之色，等看清谁在睇视他后，才又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满的报怨起来：
“大清早的，乱叫什么，扰人清梦？还有，麻烦你注意一下说话的语气：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早被那九无擎抓去了，现在这会儿，不是被用刑，就是被人给灭了，哪还有这种机会躺在这里享清福？居然还是满口嫌弃的调调……为了救你，我昨儿个可是忙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着，就把我吵醒了，你别那么没良心成不成？哎呀呀，我可是困死了，睡觉睡觉，不许吵。”
说着说着，他又往枕头上倒了下来，贴着她睡，闭上了眼。最近几天，他睡眠严重不足，很渴睡。
金凌的脸孔顿时烧起来，除却小时候，她长大这么大，还从没有和别的男人如此亲近过，她不由急叫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龙奕，你救我，我感激你，但你别在这里睡，男女有别……”
属于他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觉得好生别扭，却被打断。
“没关系，你迟早会嫁给我。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就算你不准备以身相许，昨儿一夜，你总归是睡在了我房里，名义上，你就是我的人了，所以，嫁给我是你唯一的选择。夫妻之间，没男女有别一说……”
再度睁开眼，他没了睡意，露出了一脸的嘻皮笑脸：之前嫌他嫌的那么厉害，现在你没法折腾了吧……他笑嘻嘻的捏了捏她的脸蛋，淡淡的紫芜草的清冽气息冲进鼻腔。
金凌从没被人轻薄过，原本怀有的一点感激之情，一下烟消云散，她从来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敢吃她豆腐，再大的情面，她都不卖。
金凌被惹毛了，一双脚灵活的一勾一挑一踹，一脚出去，十分力道，使的是正宗的金钢腿，狠狠撞在那人的肚腹上。
龙奕根本就没留心，以为她已动弹不得，加上突来的劲道，让人防不胜防，等到他闷吭一声觉察不对劲时，已连人带被飞了出去，砰通倒地，摔了一个大跟斗，绯红的锦被把杏衣男子卷在了里面，把一张好端端的八仙桌给压了个粉碎。
由于双手没有力道，她使了一个凌空翻，盘坐而起，没看地上那个在被子里挣扎的男子，却被自己身上的衣服给吓住——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昨儿晚上的夜行衣，而是一件绣着莲花的粉色单衣，她顿时急恼瞪圆了眼。
“咳咳咳……当真好心没好报，臭丫头，你想谋杀亲夫啊！”
胡乱的把锦被扯开，龙奕还没有抱怨完，就被喝断：
“谁让你给我换的衣裳……”
这人真是无耻，竟敢碰她冰清玉洁之身，若刚刚只是小怒，那此刻，就是勃然大怒，当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床，就冲了过去，一记无影腿毫无预兆的踢了过去。
“呀……你发什么疯？我是你恩人，不是仇人，喂……打住……打住……”
金凌哪肯这停下来，劲风所到，既疾又快，乱影横飞，难辩虚实。
好厉害的腿上功夫，龙奕惊骇之极，连忙躲闪，杏袍翻飞，嘴上直叫：“喂喂喂，你再撒泼，我真不客气了……你想打，等你身上毒清了再打，我不趁人之危……这个时候动真气，对身体不好……喂……”
真要命，这臭丫头，身手着实不赖，看来不显出真功夫把人拿下，根本没办法把她制的服服帖帖，正想着要如何拿下这个嚣张的女人，门“吱扭”一下开了，走进一个漂亮的少妇，紫裙雪袄，双心妇人鬟，斜插珠花，柳眉明眸，俏鼻粉腮，不曾着了浓妆，清清淡淡，很是秀致优雅，看到里面这情状时，不得惊叫起来：
“呀呀呀，你们这是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尽在这里给我败家？”
声音儿尖尖脆脆，有点熟耳。
金凌收回横扫出去的一腿，看向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也抬了头瞅她，一脸的心疼和嗔怪。
“咦，凤萧姐姐，怎么是你？这里……是回春堂？”
金凌脱口而叫，原以为这里是龙奕的地盘，结果不是。
那女子一怔，抬头，露出惊奇之色，上下打量起来：“怎么？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十二年前，我曾来过回春堂的……我是琬儿啊……凤萧姐姐可还记得？十二年前，有一天，有个满身长满红胞的小鬼急冲冲跑这里来找你，叫什么来着？对了，那臭小子叫虎头……哈，我一直觉他叫狼头比较好，整一只就是小色狼……凤萧姐姐，我就是那个整治了小色狼的小琬儿呀……”
这句话，不仅令那女子瞪直了眼，也令龙奕惊大了嘴，下巴差点脱落……
“你，你是琬儿？琬儿不是已经死了么？”
“没死没死，我还活着呢……”
金凌笑弯了眉，看着女子走近打量，目光闪闪，放出灿灿的光华。
眼前这女子，姓凤，名萧，以前是回春堂掌柜的掌上明珠，如今则是老板，人称药娘子程三娘，因为她嫁的男人姓程。
十二年前，金凌和家人来龙苍大陆时，西秦国也在打仗，所谓的诸侯争霸，烽火连天，形容的便是当时那样一个情形。
在那种时局中寻丹问药，是一件举步为艰的事，失散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她和姑姑他们又被乱军冲散，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侍卫们，便跟着难民一路往鍄京而来。半路，她遇上一个少年，就是那只小色狼。
那是一个很不正经的男孩子，嘻嘻哈哈，说话随性，很阔气很有钱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来历，反正很好玩，会吹牛，也很会打架，和熙哥哥有得一拼。
小小的她，为了不至于饿肚子，就拼命的缠上了他，扮可爱，扮无辜，骗吃骗喝骗同情。
会记得他，是因为这个少年长的很像燕熙，若非她知道燕熙是燕伯伯的独子，她真的很怀疑这是玲珑姨娘一不小心遗落在外的孩子。
虎头和燕熙，长的极为神似，一样的俊美无俦，一样的风骨绝代。
不同的是，燕熙是爹娘一手调教出来，自小一身正气，赏罚分明，天生的尊贵，养成了他威慑不凡的气度。
至是虎头，满身吊二郎当，邪里邪气，什么“坏心眼”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什么嗖主意都能想得出来，放任无忌。
这两人，性格一正一邪。
燕熙心怀天下，凡事以大局为重，虎头放性不羁，凡事任凭心头喜好。
燕熙会教她训她，会宠她，虎头会骂她唬她，玩的时候，不忘带上她一起“闯祸”。比如：一起去逛青楼。
她很不喜欢看他顶着一张“燕熙”的脸孔，在外头招蜂引蝶，肆意的破坏“燕熙”哥哥在她心目的良好形象——于是就在他身上下了一味“闻香疹”，只要一碰女儿香，就会生红疹……
发疹那天，他的侍卫将他送去了回春堂，可惜凤家的医术治不了他。
后来，当他知道是她害他发的红疹，恼的是恨不能把她劈成两半。
可她倔着脾气把自己藏起来，恁是让也受了三天三夜的折磨。
三天后，痒疹消退，他挟着十万分怒气跑来找她算账，却看到有大批训练有素的不明人马欲将她擒拿。他自认倒霉，收起满肚恼火，带着她东躲西藏大逃亡，忘了责备她，也不曾弃她不顾，而是选择了与她生死与共。
在失去家人保护的那些日子里，是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守护了她的平安，代替了燕熙，担负着照看她的责任。
在外躲避神秘追堵时，她肩骨上曾受过严重刀伤，是他给她上的药；她伤口感染发高烧，是他彻夜守着；她口渴，是他半夜敲开冰河，给她取水；她肚子饿，也是他去打山鸡给他熬汤……
他说捡到她，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他说，等她养好伤，他们就此各奔东西，从此再不管她死活……凶巴巴的样子很可怕，事实上呢，他心地挺善良。
结果，她的伤没有好，燕熙就带着随身侍卫找来了。
她终于不必再去缠虎头，欢天喜地的腻在燕熙怀里又哭又笑又亲又闹又叫的，而他，满身脏兮兮，一脸灰不溜秋的站在边上，瞪他们，就好像才用顺手的玩具被人突然抢了去。
她想把虎头介绍给燕熙哥哥认识，虎头悻悻的一甩头，一去不回，就好像自己是他挥之不去的恶梦，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当时，她真的很受伤，自己如此人见人爱，这人怎么就如此讨厌她？
那日一别，他们就再没有见面。
后来，她和燕熙哥哥及一干随侍高手中了埋伏，落入了某个神秘人的手上。
后来，玲珑姨娘带了一帮素未平生的西秦高手来救他们出去。
后来，不知何故，玲珑姨娘趁夜叫醒她与燕熙开始大逃亡。
后来，江河之上，急风怒浪里，他们的船，起火，沉江……
那是一个很可怕的记忆，燕熙带着她在汹涌的江水里挣扎，北风呼啸的夜色里，他们在死亡线上徘徊，一阵高过一阵的冰冷浪花将他们吞没，嘴里倒灌着冰冷的江水，鼻子里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
在姑丈撑着小舟找到他们的时候，她已没有力气撑下去，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往下沉，是燕熙拼尽一切，将她顶出江面，自己却因为精疲力竭，被冷不伶仃打过来的浪花卷走。
后来，任凭她如何哭闹，姑丈恁是不肯再在这样一个他们的权势无法施展的异域里冒险下去。在她身体内的毒有所清除以后，只留少部人继续寻找燕熙和玲珑姨娘，自己则毅然带着百余精锐部属回去九华。
龙苍近一年的飘泊生涯，成了她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这一年，她失去了把自己当亲生女儿来疼惜的玲珑姨娘。
这一年，朝夕相处近六年的青梅竹马被她遗落在了异国他乡。
回国以后，父亲曾派出无数人马，辗转万里，不死心的寻找。
没有音讯，他们沉入大海的砂粒，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为了安抚她，故意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燕熙被世外高人救走了，十二年后，他就会回来娶我家小凌子……小凌子要做的是：学做一个出色的继承人，成为小熙眼里的骄傲……”
八年时间，她磨砺自己成材，然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只为了寻找燕熙。
这三年，她曾多次路过回春堂而不入，自是有原因的，只是今日，她着实没想到会被龙奕带到这里。意外邂逅故人，着实令她惊喜万分。
为了证明自己就是琬儿，之后，金凌一五一十将过去发生的一幕幕说将了出来。
凤萧听着，不自觉的看向龙奕，嘴角抽了又抽，因为龙奕就是琬儿嘴里的那个虎头。
那一年，虎头还不叫龙奕，年仅十岁，个子长的比一般孩子高出不少，脸蛋儿俊秀飒爽，一身锦袍，风度非凡，年纪虽小，却爱生抛勾魂眼，总爱招惹小姑娘们一个个为他神魂颠倒。身边带着俩侍卫，在鍄京城内玩，同时，一个小姑娘寸步不离的黏着她。
有一天，他听说飘香阁有绝色花魁开苞，乐滋滋的跑去瞎起轰，居然还真把当红的花魁给标了下来，玩性大起的他，对着那个花魁是好一番细细捉弄，一个劲儿的在人家姑娘身上“揩油”。
这么一揩油，好，出事，没一会功夫，他浑身就起了疹子，一颗颗就绿豆一般在嫩嫩的皮肤上横起来，越是抓越是痒，越是痒生的越多。
他因此而来了回春堂。
虽然隔了那么多年，但是程三娘对于当年那些事，记得非常之清楚。尤其是那个小姑娘，约模七八岁，长得极水灵，小仙女似的，小嘴巴甜的堪比蜜汁，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人家的身份很奇怪，既不是奴，也不是婢，更不是虎头的什么亲戚，据说是和亲人走散了，那小姑娘直说这虎头长的像她哥哥，就认定了他，虎头往哪里走，她就跟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