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祈福奇遇(1)

一

离开王府时，金凌在想一个问题：东方轲说九无擎是个好孩子，他这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在心疼他，那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马车缓缓而行，赶车的是阿大，片刻后，耳边渐有声音，已上了华阳街。

鍄京极繁华，纵横交错的街市商铺林立，小贩当街而卖，行人络绎不绝。西秦国已一统，多年来休养生息，呈现出一派安居乐业的形势，国力日渐强大。

然而，西秦国的皇子们已成年，帝王雄姿也在渐渐衰退，如果帝位更替可以安然渡过，也许能迎来一个更为辉煌的盛世。

可实际情况，不容乐观。

拓跋弘仁名在外，凡事克尽职守，是皇储之位最有利的逐鹿者；拓跋曦年纪虽小，背后却有帝王宠爱，有太保做后盾，再加上拓跋弘和九无擎有着外人所不知道的深仇大恨，但为了活命，这两路人马定有一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杀，鍄京城的宁静势必会被打破。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长安街玉锦楼。

玉锦楼，占地颇广，乃是鍄京城内第一楼，天地玄黄四处客房，极尽豪华高雅。

金凌挽着清漪，带着阿大，进了大门，宽大的厅室内三三两两置着一些精巧的桌椅，一些来往的商客正四下坐着，吃着茶，说着话。东北角，摆着一个高高的案台，台后坐着楼里的掌柜，看到有人来，先用那精明的眼珠子往人家身上一探，看到来客穿的体面，便堆起大团笑花，迎上来，不似一般酒楼里伙计，只会躬鞠哈腰，玉锦楼的人，无论从小厮到管事，一个个言行举止，皆不卑不亢。

“姑娘这是要住店么？”

来的是前台郑掌事，她认得他，可他不认得她。这人据说是九华人，可说着一口纯正的西秦话。

“我找的是墨景天！”

一口报出名号，掌事的脸色豁然一变。

知道墨景天住在这里的，没几人，身为邻邦太子，原该住西秦国接待贵宾的行宫，就如荻国的凤烈公子就住在那边。这位墨景天不管宫中繁索礼节，恁是住到了这里，包下了玄字号整座大楼，兴致来时就往鍄京城里转悠，有时就干脆躲在楼里偷闲。

“姑娘是……”

“慕倾城！”

整片寂寂的大厅，哗然而躁。

“什么？什么？她便是那个入门即被休，如今又被诸位公子争着要娶的慕倾城？”

“听说云太子也是此番来求亲的，这女人来见云太子，难道人家想嫁去燕国？”

“喂，你们听说了吗？昨儿个，这女人发出话来，谁要想娶她，这辈子就再不能另娶……”

“不是吧……不是吧……这女人，都被休了一回，怎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经她之手，倾城之名，可算是被发扬的家喻户晓了。

眼前的管事也露出了稀奇之色，忙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慕小姐，云太子倒是曾发下话来，说今天有贵客前来，上午时候，楼中小二一直候在门外等着您的大驾光临，可惜小姐迟迟不来，就刚刚一会功夫前云太子带着人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

“这就不是小的能知道了！要这样不，您到楼上的雅座候一候……”

“不必了！回头你跟他说，我来过就好！”

她不理会大厅那一双双探索的眼神，低声唤上碧柔要离去。

“咦，你怎来了？”

北门口，龙奕抱胸缓缓往外而来，一张俊脸乌云密布，听得这脆生生的声音，神色陡然一亮，那满脸怒色就像变戏法一般散的干干净净，身如疾风拦了她的去路。

“你是来找墨景天的？”

“嗯！”

“他不在！进宫了！既然他不在，不如一起出去走走可好？我带你去一个好玩好看的地方玩……”

都不曾给她拒绝的机会，一把抓往她的手，就往外而去。

玄影看到少主又和慕倾城腻在一起，脸上不由露出了担忧之色，回头往北门看，大公主二公主的信使正捂着一张被打红的脸孔恶狠狠的瞪着慕倾城。

“龙少主，放手！男女受授不亲？”

她用力甩开了龙奕的手。

龙奕刚才在自己的客房内发了一通火，出来时心里极不痛快，正巧看到她，喜出望外之下哪能注意到这些事，听到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点不妥当：

“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是有意冒犯的，慕小姐见谅，你看，今儿天气晴好，听说城南福寺那边的桃花都开了，龙奕有心邀慕小姐一起去赏花，小姐可否赏脸？”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赔了不是，而且还极为给脸的作了邀请。

能来玉锦楼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这些人哪个没听说过龙奕的名头，哪个不晓得龙奕的脾性——那怪脾气，不高兴的时候，天皇老子也照打不误，今儿却对一个被休的丑女如此尊重，难道外头传言是真的，龙少主当真看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丑了吗？

金凌本打算拒绝的，转而一想又觉得答应也好，生一些流言蜚语也无关紧要，她倒想看看拓跋弘若听到“慕倾城”和龙奕搅和在一起会有什么反应，是兴师问罪，还是忍气吞声？不知怎么的，她特别希望那家伙就此和倾城撇干净关系，总觉得那人心机太深，将来倾城跟了他必会吃亏。

“好！我喜欢桃林，去看看也不错！”

她答应了下来。

龙奕立刻笑眯着俊脸，高声吩咐道：“玄影，备马！”

二

一路而去，龙奕骑在马上，金凌坐在车里，隔着一层车帘子，那家伙极热络的和她说话。这人见识也广，走过的地方也多，天南地北的和她扯着各种奇闻轶事，听着倒也有趣。还一个劲儿的鼓动她，跟他去寻幽探密，游山玩水。

这倒是投她喜好的，金凌也喜欢游玩，但她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笑傲山河，若有一天，能把燕熙找到，回九华前，她的确打算和那人把龙苍大陆名胜之地玩个遍，如此也不妄来此一趟。

正走着，忽然熙熙攘攘的闹市上，一阵急驰的马蹄声，似飓风般冲来，街道响起了路人的惊叫声，孩子的啼哭叫，以及货架摔地声，乒乒乓乓如雷般响起，有一列飞骑团团围住了她的马车，马车被迫停下。

怎么回事？

她撩帘，看到一直跟着马车的龙奕，冷下了俊脸，显然，那些人是冲他来的。

那是一行女子，领头的那位很年轻，着紫衣，结高鬟，一身劲衣，冷艳绝伦，这人以一种冷冷而不屑的神色瞅了她一眼，银鞭缠于皓腕上，跳下马来，冲着龙奕行了一礼：

“少主，水娘奉命前来，请少主即刻随水娘去迎接我龙域圣物入城，两位公主皆在城外相候……还有，公主听闻少主有意纳一个丑八怪作妾，特让水娘过来带去看看。按着龙域的规矩，但凡入不了两位公主眼的，皆不配为少主之妾……”

金凌眨了一下眼，这女子嘴里的“妾”指的是她吗？

“滚，爷的事，何时轮得着闲杂人等来指手划脚！”

龙奕寒脸冷喝。

被这么不留情面的一喝，那水娘脸色一白，不敢正眼视之：

“少主，这是公主的……旨意……”

“那爷倒也请教了，在龙域，是公主地位高，还是少主地位高？嗯？”

“少主是龙域一族的继承人，自然是少主高……但是，少主若有纳妾，必经过公主……同……意……”

寒森森的一眸，令水娘胆颤心惊的闭了嘴，“同意”两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在她嘴里瘪了下去。

面纱下，金凌勾了勾嘴角，闷笑。

龙奕并不是真正的龙氏后人，他是域主捡来的野孩子，因为能召唤灵虎，而被立为龙域的少主。这样的血统，是卑贱的，为此，域主选了两个龙氏公主许配给了他，只为了能让龙氏的血统长长远远的流传下去。

说穿了，龙奕是没有权力自主婚姻的，他的那两个未婚妻可不是善茬。

然，金凌更不是善主，敢来折辱她？

她眼珠子一动，往青子漪耳边叮咛了一句。

青子漪点头下马。

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因为这样一个变故，人们一个个停下步子，驻足观望。一袭嫩黄的石榴裙勾勒出纤秀的身姿，娇妍如花的脸上微微透着几分清傲之气，青子漪面对团团将马车的众人，淡淡的一瞟，看到骑在雪龙驹上的龙奕正冷冷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浅浅一笑，道：

“哟，龙少主，原来这是你家的奴才啊，怎么就这么没有教养没有规矩？冒冒撞撞的拦了别人的马车，还尽说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混账话？若是不明事理的人，还真以为我们家倾城妹妹与您有着什么不干不净的的牵扯……上梁不正下梁歪，龙少主，您的人如此恶意中伤我家倾城的名声，这笔帐该怎么算？”

懒懒的一句话，将小姐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水娘听得这名女子骂自己是奴才，连带还把她敬若天神的少主也损在里头，心下不由得恼怒，抬头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那里折辱我圣域龙族……”

“我是什么人，你一个奴才自不配知道，但是有件事，我却要想好好与你说个明白！”

清漪抢断话，字正腔圆的落下话去：

“不管你是谁家的驭才，奉的是谁的命来办的这趟差，拦我们的车便是你们不该！你可知这马车里坐的可是谁？那可是晋王休妻之后又眼巴巴上门想重新再娶的慕倾城慕小姐。我们家倾城妹妹眼界可高着，想娶我家倾城，家里就再不能纳小，得一心一意对我家倾城。才不像你们家公主那么没格调，甘愿同侍一夫。对此，我家倾城表示十二万同情。另外，有件事，还烦你去传达传达：作为一个女人，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抓不住，还敢让往大街上摆显，哎呀呀，堂堂公主，尽做窝囊之举，她们还真会给自己丢脸啊……这么愚蠢，怪不得得不来龙少主欢心……”

从没有人敢如此羞辱两位公主，贱踏过少主过，今日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折损颜色，水娘如何肯罢休，手掌一翻朝外，想将这张笑眯眯的脸孔打烂，眼见得就要落到子漪脸上，但见一道杏影一闪，被打翻的竟是她，而且出手的居然是少主。

“廖水娘，你折腾够了没……还不快给爷滚！如果你想这辈子就此瘫着做个活死人，爷现在就成全你！”

龙奕冰冷一喝，声音冰寒，全不似他平时那嘻皮笑脸的腔调，令人不寒而栗。

金凌再度挑开车帘，向外探看，见那个紫衣女人自地上爬坐起来，单膝跪于地上，脸孔因为这么一句话而骇白。

“少主，这女人不仅折辱了公主，更折辱了您呀……你不能纵容了她呀！”

“闭嘴，廖水娘，你到底有完没完？不要以为爷平时惯着你，你就当爷可以随便摆弄，胆敢吃里扒外，爷的掌下绝不容人。今儿个，你要是再敢多话，爷不介意开个杀戒，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是本份……”

水娘的脸孔顿变死灰色，转身离开之即，她忍着气儿狠狠的往马车这边射过一眼，眼神透出几分凶狠，而后跨上马迅速的离去。

这过程，金凌没说一句话，只静坐。正思量，帘子一动，一道杏黄的人影闪了进来，来的自然就是龙奕。

“龙奕，你都坐享齐人之福了，为何还来招惹我？”

金凌斜眼瞅。

“她们不是我想要的，琬儿，等你办完了你的事，可否帮我一个忙……”

青漪也跨了进来。

“什么忙？”

金凌往边挪了一下，让青漪坐下。

“帮我把那两个女人解决掉……”

马车走起来。

金凌挑眉：

“你指的是龙大公主和龙二公主？”

“嗯！”

提到那两个女人，他就浑身不舒服。

“怎么解决？你想坐稳少主之位，就必须娶她们；你若不娶她们，就坐不稳少主之位；你若失了少主之位，性命就难保。”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

“可我既不想娶她们，也不想要少主之位，还要保着性命，你说我该如何做……”

他笑眯眯的给她出难题。

“那就继续做你的少主，然后，将那些碍你眼的人，想摆布你的人统统给收拾了，在龙域，你就是老大。喂，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去夺权是不是……”

龙奕笑咧开了嘴，竖起了大拇指：“说句老实话，之前，我只是觉得你够刁钻，所以想把你弄到手去对付那两个丫头，现在我发觉，你有那能耐，能助我尽快扳倒龙家……琬儿，这个忙，你可得一定帮我……”

哼，这人分明就想借机缠她，以达到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目的。

“也行！不过，你得马上下车去。我与你同乘一车，会砸了慕倾城的名声……”

龙奕听得她答应，顿时眉开眼笑，忙点头：“行行行，但下去之前，我还得问一件事。”

“何事？”

“十二年前，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今日他无论都要问个清楚，这事困扰他太久。

“奇怪，你是怎么知道十二年前我遭遇过大劫的？”

金凌也纳闷。

“我怎会不知道？那日，我跑掉之后不放心你，就一路随尾……你们去哪，我就去哪。你们被抓了去，我暗中潜进去那个山庄，差点被人发现，死在里头，后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赶到渡口时，就见你们上了船……”

金凌张了张嘴，有点惊讶：“原来熙哥哥说好像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是真的——”

龙奕一怔，没想到那个和他长的很像的少年那么厉害，他跟踪的那么小心，他还是发现了他？

“喂，你干嘛跟踪？还有，我都要走了，你都不出来跟我道个别，这么小气，太不够义气了！”

其实当时，他本想过去和她道个再见的，很想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以后若有机会就过去找她玩。

但是，他一看到这个小鬼赖在燕熙怀里，心里很不痛快，便违心的说了一句：

“你们走的那么匆忙，我赶得及才怪。后来，我在回去的路上听到有些人鬼鬼祟祟的在议论一些什么，抓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在船上动了手脚。我生了急，想雇船想把你们追回来，风太大，没有人肯出去冒险，我就自己弄了一只小船追，可恨我划不来船，把你们追掉了。等天亮风小了，我派人寻了两天，才在下游找到了那半只船，以及一些被烧毁的尸骨，独独不见你。我不甘心，一连又找了几天，找到的是本该穿在你脚上的绣花鞋，烧了大半截……那时，我真以为你死了……”

他陈述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金凌可以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感情在里面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