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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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莫格里的兄弟们(3)

单身狼王肯定是跳起来却又没抓住,莫格里听见他的牙齿咔嚓咬了个空,然后大公鹿用前蹄撞翻了他,他发出一声疼痛的叫喊。

他没再多等,而是冲了出去,叫喊声在身后越来越微弱,他跑进了村民居住的庄稼地里。

“巴希拉说的都是真的,”他倚靠在小屋窗下一些牛饲料上喘息,“明天对阿凯拉和我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天了。”

然后他把脸紧紧贴在窗户上看着地上的火堆。他看见男人的妻子站起身,在黑暗中用黑色团块添柴加火。黎明来临,晨雾一片洁白,透着寒意,他看见人类的小孩拿起一个内部糊满泥的柳条筐,给里面装满又红又烫的木炭块,又放在毯子下,接着就走出去照料牛棚里的母牛去了。

“就这样?”莫格里说,“如果小娃娃都能做到,就没什么好怕的。”因此他绕着屋角迈步,碰到了那个小男孩,就从他手里抢走火罐,然后就消失在了晨雾里,男孩就吓得号哭起来。

“他们很像我嘛,”莫格里说着往火罐里吹气,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也是这么做的,“这个东西,要是我不喂它,它就会死掉。”所以他就往那红色的东西上丢了些小枝和枯树皮。上山的半路上,他碰到巴希拉,他外皮上的晨露像月亮石一样闪烁。

“阿凯拉失手了,”黑豹说,“他们昨晚就本要杀死他的,但他们还要你。他们昨晚就在山上找你。”

“我当时在耕地里呢。我准备好了。你瞧!”莫格里举起火罐。

“很好!我曾看见人类往这东西里面扔干树枝子,很快,干树枝子一端就开出红色的花。你难道不怕吗?”

“不怕。我为什么要怕?现在,我想起来了——要是不是梦的话——在我还没变成狼之前,我曾躺在这红花边上,又温暖又舒服。”

那一整天,莫格里就坐在山洞里照看他的火罐,他把干树枝子伸进去看它们会变成什么样。他找到了一根令他满意的树枝。晚上,塔巴奎来到山洞粗暴地告诉他议会岩那里要他去,他大笑着,直到塔巴奎吓得跑开了。然后,莫格里就大笑着去了议会。

单身狼王阿凯拉躺在他的岩石边上,这意味着狼族的首领位置空出来了,而希尔汗和他那些吃残羹冷炙的追随者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巴希拉靠着莫格里躺下,火罐就放在莫格里两膝之间。等大家都聚齐了,希尔汗就开始说话了——阿凯拉之前在任的时候他根本不敢这样做。

“他没这个权利,”巴希拉低声说,“你就这么说,他是个狗崽子。他会吓坏的。”

莫格里跳起来。“自由狼族们,”他喊道,“难道希尔汗是我们的头领吗?我们选头领,跟老虎有什么关系?”

“看见首领之位还空缺,我被要求来发言的——”希尔汗说。

“谁叫你来的?”莫格里问,“难道我们都是那胡狼?要奉承讨好杀牛屠夫?狼族选首领,是我们狼族的事。”

叫喊声响起来了,“闭嘴吧,你这个人崽子!”“让他说下去,他是遵守我们法则的。”最后,狼族年长者们怒喝道:“让死狼发话!”当狼族首领打猎失手时,他的余生都会被称作死狼,当然他也活不久了。

阿凯拉疲倦地抬起他老朽的脑袋:——

“自由狼族们,还有你,希尔汗的胡狼,我已经带领你们捕猎、躲开猎杀有十二季了,在这期间,没有一个被诱捕,也没有谁受伤。现在,我捕猎失手。你们是明白那阴谋的。你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我引到那头精力旺盛的雄鹿那儿好让我当众出丑暴露弱点的。干得真高明啊!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在这议会岩上杀死我。所以,我要问,你们谁来终结我单身狼的性命?根据丛林法则,我有权要求你们一个一个上。”

一阵良久的沉默,因为没有一只狼敢去杀死阿凯拉。接着,希尔汗吼道:“呸!我们要这没牙的蠢家伙干什么?他命该死!倒是这人崽子活得太长了点儿。自由狼族们,他一开始就是我嘴边的肉。把他交给我吧。我为这蠢狼人烦透了,他都困扰丛林十季了。把人崽子给我,要不然我就一直在这里打猎,一根骨头都不留给你们。他是个人啊,他是人类的崽子,我恨他恨到骨髓里了!”

狼族不止一半的声音都在喊:“他是个人!他是人!我们要人做什么?让他滚回自己的地盘吧!”

“还想要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抗击我们吗?”希尔汗叫嚷着,“不行,把他交给我。他是人,我们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双眼!”

阿凯拉又抬起脑袋,然后说:“他吃的是我们的食物,他跟我们一起睡觉,他还帮我们驱赶猎物,他从没有破坏过丛林法则。”

“还有,他进狼族时,我为他付了一头公牛的代价。一头公牛不算什么,但巴希拉的荣誉却是值得维护的东西。”巴希拉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那头公牛都过了十年了!”狼族混乱了,“我们还管十年前的老骨头干什么?”

“那你们也不在乎许下的誓言?”巴希拉说着露出唇下的白牙,“好吧,你们还叫作自由狼族哪!”

“人类的崽子不能和丛林居民一起奔跑,”希尔汗嚎道,“把他交给我!”

“除了血缘,他从别的方面来说都是我们的兄弟,”阿凯拉继续说,“但你们却要在这儿杀了他!老实说,我活了太久。我还听说,在希尔汗的教导下,你们中有些都吃起耕牛和别的东西了,你们还趁着黑夜从村民家门口抢他们的孩子。因此,我知道你们做了孬种,我正是在和孬种说话。我肯定是必须要死的了,我的性命已经失去了价值,不然为人娃娃,我会献出我的生命。但为了狼族的荣誉——因为没了首领,你们早已忘了这不起眼的东西——我承诺,要是你们让这人娃娃回到他的人类世界,我死的时候不会露出一根牙齿来对抗你们,我就不做任何抗争死去。这至少能省下狼族三条性命。更多的我也做不了,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就能免除你们因为杀害一个没有过错的兄弟而产生的羞愧——这个兄弟有人为他说话,这个兄弟还根据丛林法则付了代价才进的狼族。”

“他是个人——是人——是人啊!”狼族怒骂。大多数狼都开始围在希尔汗周围,他的尾巴已经开始抽打了。

“现在就看你了,”巴希拉对莫格里说,“除了打斗,我们还有很多可做。”

莫格里站起来——他手里拿着火罐。接着他伸直手臂,当着整个议会的面打了个哈欠,但他充满了愤怒和悲痛,因为狼群这么狡猾,从没告诉过他说他们痛恨他。“你们给我听着!”他喊道,“没必要听这狗崽子瞎说。你们今晚一直在告诉我说我是一个人(但事实上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本该和你们一样是一只狼的),我也感到你们说的是真话。因此,我不会再叫你们兄弟了,我要像人应该做的那样,叫你们狗。你们要做什么,你们不想做什么,都不是你们说了就算的。这问题我说了算。我们把问题看得更清楚点儿吧。我,人,带了点儿红花来这里,这是你们,狗,都害怕的。”

他把火罐扔到地上,一些红煤块点着了一簇干苔藓闪耀出火光,整个议会成员在跳跃的火苗面前都吓得往后退。

莫格里把他找到的死树枝伸进火里,树枝子点着了发出爆裂声,他把树枝举过头顶在退缩的狼群中盘旋。

“你才是头领,”巴希拉压低声音说,“你救下阿凯拉不死。他将永远是你的朋友。”

冷酷的老孤狼阿凯拉这辈子还从没求过饶,但他也怜悯地看着这赤身露体站着的男孩,他长长的黑发就着树枝燃烧的火光在肩头摇颤,投下的影子也摇晃跳跃。

“好!”莫格里说着慢慢环视四周,“我懂了你们这些狗崽子了。我就从你们族群回到我自己的同类去——如果他们算我同类的话。丛林之门为我关上了,我必须忘掉你们的话还有你们的陪伴。但我会比你们心中更有怜悯之情。既然除了血缘不同,我在所有方面都是你们的兄弟,我保证,等我在人群中成长为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像你们背叛我一样,为了人类背叛你们。”他用脚踢了踢火堆,火花四溅,“狼族任何两个成员之间都不能交战,但在我走之前,还有一笔账要算。”他大步走到正呆坐着眨着眼看火苗的希尔汗面前,抓住他下巴上的一撮须毛。巴希拉跟在他身后以防不测。“起来,狗崽子!”莫格里大喊道,“起来,是人在跟你喊话,要不然我就点着你的毛!”

希尔汗双耳平贴在脑后,他闭紧双眼,因为燃烧的树枝逼得很近了。

“这个牲口捕食者说他要在议会岩杀了我,因为我小时候,他没能杀成。所以啊,所以呢,我们人类确实是会打狗的。你敢动一根胡子,瘸鬼,我就把红花塞进你的喉咙!”他拿火树枝子打在希尔汗的头上,老虎恐惧地挣扎着,发出呜咽哀嚎来。

“呸!燎掉了毛的丛林猫——现在给我滚吧!可你要记着,下一次我作为人来到议会岩,我可是要把希尔汗的皮披在我的头顶上。其余的,阿凯拉就随自己喜欢自由生活。你们不准杀他,因为我不准。我也不准你们再坐在这儿,伸着舌头,好像你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而不是被我赶来赶去的狗崽子——所以!快滚!”火苗在树枝尾部剧烈燃烧,莫格里划着圈左右出击,火星烧着了他们的皮毛,狼群嚎叫着逃窜。最后,只剩下阿凯拉、巴希拉和大约十匹站在莫格里一边的狼。然后,莫格里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刺痛了他,因为此前他的人生里还从没有什么触痛过他,他屏住呼吸,啜泣着,眼泪在脸上奔淌。

“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了?”他问,“我不想离开丛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要死了,巴希拉?”

“才不是呢,小兄弟。这只是人类常流的眼泪而已,”巴希拉说,“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大男人了,不再是小娃娃了。从此以后,丛林确实为你关上门了。让眼泪流出来吧,莫格里。这些只是眼泪。”因此,莫格里就坐下来放声大哭,就像他的心都碎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哭过。

“现在,”他说,“我要去人类世界了。但首先,我必须和我母亲告别。”接着,他就到了狼妈妈和狼爸爸居住的山洞,他扑在狼妈妈身上大哭,四只狼崽也痛苦地嚎叫。

“你们不会忘了我吧?”莫格里问。

“只要我们能嗅到你的踪迹,我们就永远不会忘掉你,”狼崽们说道,“等你变成人了,你就来山脚下,我们和你说话;晚上我们就来庄稼地和你玩耍。”

“快点儿来!”狼爸爸说,“噢,聪明的小青蛙,快点儿回来,因为你妈妈和我,我们都老了。”

“快点儿来,”狼妈妈说,“我光溜溜的小儿子啊。因为,听好,人类之子,我爱你要胜过爱我的狼崽。”

“我一定会来的,”莫格里说道,“等我来了,我会将希尔汗的皮铺在议会岩上。不要忘了我啊!告诉丛林里的他们永远也不要忘了我!”

天色开始破晓,莫格里独自走下山,他要去见那些被称作人的神秘生灵了。

习欧尼族群狩猎之歌

天空在破晓,大公鹿吼叫,

一声,两声又一声!

然后一只母鹿跳起来了,然后一只母鹿跳起来了,

从森林里野鹿啜饮的池塘里。

这是我独自侦察到的,看吧,

一声,两声又一声!

天空在破晓,大公鹿吼叫,

一声,两声又一声!

然后一只狼悄悄回来了,然后一只狼悄悄回来了,

把这消息带给等待的狼群,

于是我们寻啊我们找啊我们沿着他的踪迹叫啊,

一声,两声又一声!

天空在破晓,狼群喊叫,

一声,两声又一声!

脚下的丛林却没留下脚印。

眼睛能看清黑暗——黑暗!

舌头——伸出舌头!听!噢,听啊!

一声,两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