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莲花篇(5)
“你说得没错,”巴福尼斯回答说,“女人是我们最恶毒的敌人。女人给男人以欢乐,但是就因为她们能给人以欢乐,所以才可怕呀!”
多里槦叫道:“女人给予男人的不是快乐,而是忧伤,心烦意乱和邪恶的忧虑。爱情使我们最痛苦。我年轻的时候,到阿尔哥利德的特雷泽纳;在那里看见一棵巨大的石榴树,树叶上尽是针刺的小孔。关于这株树,特雷泽纳人有段传说,据说女王费德尔,在爱着西伯利托斯的时候,终日便无聊地睡在这株树下,就是现在,这株树,我亲眼所见。她拔下插在金色头发的金别针,刺向那生着喷喷小果子的树叶。片片叶子于是都被刺上了许多的小孔。这种不义的恋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你也知道的,他死后,费德尔也自杀了,她自己关在结婚的房间里,用根黄金的带子系在一个象牙栓上吊死了。”
“天上的诸神,因为这株石榴树印证着这桩惨剧,所以要新长出的叶子上也生出许多的针孔来。我采了一片叶子,把它放在床头,每次一看这叶子,就警惕自己切勿堕入恋爱的热情里,也让我更加坚定地信仰着我师伊壁鸠鲁的信条——恣情是极可怕的。但是老实说,恋爱是一种肝病,而且任何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这种病。”
巴福尼斯便问道:
“多里槦,那什么是你的快乐呢?”
多里槦忧伤地回答道:“冥想就是我唯一的快乐,我也知道这种快乐并不强烈,但是我胃不好,实在也不该再寻找别的快乐。”
巴福尼斯细细体味了多里槦的最后几句话,便想引导这个伊壁鸠鲁的信徒去信仰天主,让他得到精神上的欢乐。他说:
“多里槦,听听真理,你就会看到光明。”
他正喊着,看到四面八方的人都转向他,叫他闭嘴,剧场上一片寂静,接着响起了歌颂英雄的乐曲。
戏剧开始了。
一支军队从营帐里出来了。
军队正预备出发,忽见一块乌云像是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动着,乌云包裹了土馒头的顶上。后来,乌云散了,便见阿喀琉斯的幽灵出现。他周身穿着黄金的甲胄,对着军队们伸出着手臂,仿佛对他们说道:“什么!你们出发了吗?达那乌斯的儿子们,你们回到我回不去的祖国,丢下我毫无祭品的坟墓?”希腊军队里的重要首领们都挤到坟墓边来。忒修斯的儿子阿加那斯、老涅斯托尔、阿伽门农,都握着手杖,扎着头发注视着这个奇迹。阿喀琉斯的小儿子皮洛斯跪在尘土之中。从帽子里露出的一缕头发就认出了奥德修斯,他做着手势颂诵那英雄的幽灵,和阿伽门农争论着,可以猜测出是这样的:
“阿喀琉斯在我们的中间,是值得敬崇的!”伊塔克的国王说,“他是为了希腊而光荣牺牲的,他要求用普里亚姆的女儿,处女波利克塞娜为他祭奠。达那乌斯的人民呀,满足英雄的亡灵吧,让贝雷的儿子在地狱里也感到高兴。”
但是诸王的领袖回答道:
“宽恕我们从祭坛夺来的处女吧,普里亚姆的子孙已经够不幸的了。”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和波利克塞娜的姐姐睡过觉,聪明的奥德修斯便骂他热爱加桑德加尔胜过爱阿喀琉斯的长矛。
希腊的军士举起武器,相击作声表示一致赞成。波利克塞娜的牺牲早已注定,平静下来的阿喀琉斯的幽灵便消失了。乐曲随着人物情绪,时而激奋,时而凄楚。观众们爆发热烈的掌声。
时常把真理挂在嘴边的巴福尼斯喃喃地说道:
“呀,假神道的崇拜是多么残忍!”
那个伊壁鸠鲁的信徒说道:“无论哪一种宗教都是播种罪孽的。所幸有位极智慧的希腊人,将人类从未知的恐怖中解放了出来……”
这时,被俘的海居柏走出了帐篷,她满头银发。看见这个完美的苦难形象,看戏的人都为之深深地叹息。海居柏从一个预言的梦里,知道女儿要死了,她叹息着女儿和自己的不幸。奥德修斯已站在她的旁边,向她要波利克塞娜了。这个老母亲抓乱了自己的白发,抓碎了自己的面颊,她吻着这个残酷无情的男人的手。但那男人毫无怜悯,异常冷静,仿佛对她说:
“海居柏,聪明一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的屋子里也有年老的母亲,在为永远睡眠在伊达山的松树下面的儿子痛苦着。”
昔日繁荣的亚洲女王,如今变为奴隶的加桑德尔,已痛苦地倒在地上,为妹妹请命。
此时,营帐的门帘拉开了,处女波利克塞娜走了出来。看戏的人全都打了个寒战,他们认出那便是苔依丝——巴福尼斯要找的人已经在他眼前了。她雪白的臂膊托住头上的重重的门帘,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一座美丽的雕像。她那碧蓝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四周,温柔而又高贵,赞叹声不绝于耳。心烦意乱的巴福尼斯用手按住胸口,叹息道:
“呀!上帝!为什么你要给一个造物主这么大的威力?”
多里槦镇静地回答道:
“构成这个女人的微粒,让人看到一个可爱的组合。但这个也不过是自然的游戏罢了。微粒本身并不知道。它们组合在一起,总有一天还会分离,这对它们都无所谓。组成莱依丝形成克雷奥巴特尔的微粒,现在到哪儿去了?女人有时很美丽,这个我不否认,但是她们红颜薄命,常被烦累所困扰。庸俗的人不会知道,唯有冥想之心才会感知。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常令我们有恋爱的快感,虽然我们不该爱她们。”
哲学家的多里槦和宗教家的巴福尼斯望着苔依丝,心中却各有各的思想。他们谁都没有看见海居柏已转向女儿,做出种种姿势来,仿佛对她说:
“用你的眼泪、你的美丽、你的年轻去打动这残酷的奥德修斯吧!”
苔依丝,不如说就是波利克塞娜本人,放下了帐篷的门帘。她向前走了一步,所有看客的心都被她征服了,当她踏着高贵的步伐轻盈地走向奥德修斯时,她的动作在萧笛的伴随下,令人浮想联翩,仿佛她是美丽世界的中心。看客的眼中只有她一人,她的光芒掩盖了所有的一切。戏剧继续着。
拉埃尔特聪明的儿子扭过头,避去那女人的眼光,将手藏在外套下,以避免哀求者的亲吻。处女用手势叫他不要惊慌,她平静的目光像对他说:
“奥德修斯,为了服从不可逃避的命运,我会跟你去的,我愿意去死,我是普里亚姆的女儿,赫克托尔的妹妹,过去只有国王才配得上我,我绝不招待异国的主人。所以我现在自愿永远放弃生的光明。”
海居柏忽地站了起来,绝望地抱着她的女儿。波利克塞娜既坚决又温柔地将母亲抱着的臂膊拉开,仿佛听见她说:
“母亲呀,你不要让主人耻笑。离开我吧,别等他卑鄙地把你拖走,亲爱的妈妈,还是让我吻别你干枯的双手和消瘦的面颊。”
苔依丝脸上闪出苦痛的神情,更衬托出她的美丽。看客们感激这个女人,生命的外貌和苦难由于她才具有一种超人的优雅。巴福尼斯也因为她的谦卑而宽恕了她,又想到他是要把圣女献到天上去的,不禁感到自豪。
那场戏快要完场了,海居柏昏倒在地。波利克塞娜跟着奥德修斯走向那精兵守卫的坟墓。随着丧葬曲的响起,她登上坟墓。墓顶上放着一只金杯,阿喀琉斯的儿子倒入了酒,献给英雄的幽灵。
祭祀者伸起臂膊想要抓住苔依丝,她便做了个手势,表示要像一国的公主那样死。然后,她将自己的衣裳扯碎露出胸口。皮洛斯转过头,把剑刺入她的胸口。舞台技巧使鲜血从处女迷人的胸口喷流而出。处女的头向后一倒,眼睛在死的恐怖里游弋着,接着便整个身体扑倒于地。
军士们把百合花、秋牡丹盖在牺牲者的身体上。此时,看客们的号啕声划破了天空。巴福尼斯站在座位上,用着响亮的声音预言道:
“异教徒们,崇拜魔鬼的恶人!你们这些比偶像崇拜者还要可耻的阿里乌斯教派的信徒!好好学学吧!刚才你们眼中所看到的是一种幻象。这个寓言包含着一种神秘的含义。那舞台上的女子,不久就要成为幸福的贡品,为复活的上帝而献身!”
此时,人群已像黑色的波涛般流向出口处。巴福尼斯撇下惊呆了的多里槦,一边向出口走,一边还在预言着。
一小时后,他敲着苔依丝的大门。
那时候,这个女演员是住在亚历山大帝坟墓附近的拉各底斯富人区。屋子周围林立着树木茂盛的庭园,园中假山耸立,溪水在两排杨柳间涓涓流过。一个年老的戴着金圈的女黑奴,走过来开门,询问巴福尼斯来干什么。
“我要看苔依丝,”他回答说,“上帝做证,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要看她。”
眼见他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衫,出语不凡,女奴便领他进去,说道:
“苔依丝在银府的仙女洞,你可以到那儿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