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十二世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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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法国佬(2)

他冷得发抖,仔细查看房间,并把刀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了他的衣包。他吹灭了三根蜡烛,把三个发套挂了上去,却把第四根扔到了床下,然后又把它放回到烛台上。

“该死的包裹!”他诅咒道,“我宁愿待在外边的雪地里,但既然已经进来了,最好还是保持清醒,以偷窥一些情形,并在窗口偷看情况。”

他尝试从里边锁住门,但门上既没有闩,他也没有钥匙。他试着脱下湿漉漉的难闻的靴子,却是徒劳,只好穿着睡衣和靴子躺在了床上。有时候他能听到大厅下边的牲口棚里野马的踢踏和嘶鸣声,但过了一会儿就安静了不少,他开始觉得蜡烛不够亮,因为房间里所有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他戴上眼镜,以便看得清楚,环顾四周,但周围一片沉静。

然后透过床罩,他发现床头边的门柱旁站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穿着一件棕色的外套,梳着黑色的辫子。

然后他喉头一阵发紧,他觉得头晕,但他想道:“这只是上帝在测试我,因为我梦想着荣誉和功名。”

他悄无声息地抓着床的两边,以控制自己不停地发抖的身体,然后他把右腿伸出了床罩。

“乔纳森!”他说,“给我脱靴子!”那个人影微微一笑,黑色的嘴唇咧到了耳旁,但他并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

法国佬牙齿直打哆嗦,但他并没有收回自己的腿。“乔纳森,这就是你为贵客服务的方式吗?”那个人笑得更厉害了,用手做出拒绝的手势。法国佬才明白过来,这个人已经看透了他的骗局,并把他当成下等人,他紧张得直喘粗气,轻轻地呻吟着,但腿一直伸在外面。“给我脱靴子,乔纳森!”

他的声音现在压得很低。

那个人双手在臀部擦了擦,微笑着,但仍然站在门旁。这时候下面马厩里的马尖利地嘶鸣起来,很快,风雪中传来很多马嘶鸣回应的声音。法国佬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忘了自己的职责!”他喊道,“敌人来了!”他奔到桌子旁,拽过刀,但那个人大步走在他身旁一直观察着他。然后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与此同时,那个人一手拿着刀,一手伸出来去够蜡烛,两只手指夹起大发套,盖在了蜡烛上,蜡烛熄灭了。“上……上帝呀!”法国佬结结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有在您面前放肆无礼过,请原谅我这一次玩忽职守,丢脸了!然后您可以永远惩罚我。”

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了,野马从外边嘶鸣着冲了进来。法国佬双手抱头,弯着腰,倒在那个人影的怀里。“你这个魔鬼!”法国佬吼道。法国佬抽出刀来,在黑暗中往墙上四处乱戳,椅子倒在地上。他再不能靠着乔纳森,但终于刺到了他靠在墙上的手,门也被打开了。两个小姐妹提着灯,大睁着双眼,面色苍白,只穿着内衣呆在那里,竟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她们只是彼此偎在一起盯着那个吵醒了她们的陌生人。这次他不再鞠躬,而是推开窗户跳了出去。他穿着睡衣,手里持着刀,沿着房子跑了,他听到身后的窗户那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但他听不出来是隐士还是乔纳森的声音,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说过你是个傻瓜!”那个声音喊道,“一个十足的傻瓜,没有同伴的傻瓜,我想要算计你。但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你,就会有一场战斗,我的房子,我的家,我的藏身之所就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化为灰烬。”法国佬头也不回地跑到树丛中,想着:“现在可以去做军官了!然后就有荣华富贵,荣华富贵!”月光洒在雪地上,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了银装,他看到戴着头饰的波兰人像影子一样掠过身旁,发现了波兰人,他就躲在一堆树枝旁或是一个树桩后。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盖满了雪的防护垛。一堆木料的后边出现了一名战士,低声问道:“是谁啊?”

“愿上帝与我们同在!是同志啊!”法国佬回应道,爬进了三角区之内,找到了奥克斯胡福德,说:“敌人来了!”

“我之前就觉得听到了马蹄声!”奥克斯胡福德轻声说,“也许最好还是进攻并占领那房子!”

“上尉,请不要让我带路!刚刚在那里,我被他们当客人,我是个爵士,把我杀了吧!”

“他们怎么对待你的?”“像一个贵宾。”

“我们会看情况的,现在已经太晚了。瞄准!开火!”一大群波兰士兵拥上前去,把长矛扔过树枝,但是有人从马鞍上回击他们。

“唉哟!唉哟!”这样的叫喊声回荡在整个树丛中。视线之内满是骑马过来和步行过来的人。在微光中看起来,他们就像是在风中摇晃的树枝。

“我想我们和敌人要有一场血战了。”奥克斯胡福德说,“我们一共只有二十五人,而我们周围的敌人有整整三个营。”

“现在我们只有二十四个了。”法国佬说着,拿着从一个跌倒的士兵那儿找到的一杆枪。

“现在只剩十九个了。”一会儿之后,奥克斯胡福德又说道。不断有子弹射过来,杀死了一个又一个人。骑马的士兵一退回去,瑞典人就停止了射击,但是沉寂再次鼓舞了波兰人,他们相信障碍物后边再没活人,然后他们冲了过去,却遇到了刀剑、石头和树枝的阻拦。因此激战一直这么持续着,谁也不肯让步。

奥克斯胡福德站在围栏后边,小声数着:“八、十、十三,我们现在没剩多少人了,这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他也持有一杆枪,膝盖上还有从亡故的士兵的子弹盒里捡的子弹。“朋友!”他说着,把穿着睡衣的法国佬带到自己面前,“朋友,我中午在沼泽里就大致告诉你了。”“现在我们只有七个人。”法国佬回应道,装上子弹开火,“但我们已经在这里僵持了三个钟头了。”“朋友,很多人都告诉过我瑞典人不会总是嘲笑他们的朋友的。你知道,朋友,有时候那些戴大假发的人会不得善终的。”“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差不多两个,因为我已经受伤了。”奥克斯胡福德说着,坐到了木料上,“差不多两个。”现在就剩了法国佬一个人,他扯开了自己的睡衣,往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臂上缠上一些碎布。他把背心也丢到一旁,眼镜塞到了靴子里,然后躺在了死人堆里,就像躺在树枝中一样,慢慢地匍匐前进。

波兰人再次向前冲,一切如常。他们大叫一声跳过树丛,开始大肆抢掠,但他们看到他的满身血迹,半裸着身体,就任他躺在那里,天明时分才离去。“这回,”法国佬想道,“这回我终于加官啦,荣华富贵很快就要降临啦!”

他从树丛中探出头来,在房子外的雪地里,他发现了那个假发,之前从窗口被扔到他身后的。

“那浑蛋!”他低声骂道,“那是我为保护他的巢穴而给的谢礼。”一整天他都是夹着假发穿过树林的,直到傍晚时分他才遇到了瑞典军营的警卫兵。军用的帐篷和隔间树林里到处都是,并没有用以掩护的壕沟。女人们坐在马车上或营房前的小道上,摇晃着膝头的孩子,或是轻声跟她们的丈夫说话。男人们围坐在火旁抽烟,手指上伤痕累累。科尼特·布罗肯和勇敢的中尉皮斯托正在讲述他们的冒险经历。奥博姆中尉让他的邻座触摸在克里索夫战场上留下的伤痕,箭从左眼下方穿过头颅直到右耳后方。德师博·阿德勒费总是抱怨说,这里的敌军跟在多瑙河上时一样,箭射得很慢,会伤到他漂亮的双腿。活泼开朗的达姆基则开着玩笑,手臂上仍然缚着在西里西亚一名女公爵那里当助手时得到的一个吊袜带。司凡特·霍恩的忠实仆人黎波正给他上绷带,霍恩说除非体内中了哥萨克的枪或箭,不然他可不认账。他面前站着的是慈祥的老医生涂冯威瑟,他不停地戴上又取下眼镜,在接待富有的病人时总会要一杯酒。所有人都在谈论战争时的运气,有些人可以饱尝磨难而获得荣华,但有些人可能正值大好年华而受伤甚至死亡。没有什么饮酒作乐的歌谣,但是国王下令整晚演奏铜鼓和双簧。平缓的声音在这里就像是六月里树的落叶掉在潺潺的小溪里的声音。

国王的卫兵们违抗旨意,把干草铺在他的营帐上,在干草上又铺了草皮,营帐看上去像个烧木炭的窑子。营帐也不在兵营中央,而是在兵营外缘,几乎处在黑暗之中。营帐里边,在帐篷杆旁边,有一个石头垒起来的火炉,卫兵们有时候会带来一个燃烧得正旺的火球。旁边还有一个纯银制作的洗脸盆,桌子上有亚历山大大帝的小雕塑还有镶金封面的《圣经》,旁边还有一条已经死去的狗庞贝的小银像。而椅子上浅蓝色的丝织锦缎和床单已经破损了。营帐中央趴着两条狗特克和斯努夫,国王却躺在地上的冷杉树枝上。清酒已经喝完了,随从胡特曼只有一杯融化的雪水和两块烤饼给国王当晚餐。然后国王戴上了绣花睡帽,盖上了被子。现在,瑞典的国王躺在自己荣耀的巅峰,窄小的头转向了快要燃尽的火球。他一直在读着自己之前风拂过卡尔伯格宫的菩提树的那天晚上在房间里读的那段晚祷词。他所信奉的上帝渐渐变成了《旧约》中的上帝耶和华,他无须祈祷就能听到他的命令,他把这军营中的人卷入这风暴之中,并在这里繁育生息。

然后狗儿开始大叫起来,符腾堡小王子马克斯兴奋地冲进营帐来。“陛下!”他用银铃般悦耳的童声喊道,“醒醒!醒醒!二十五名斯莫兰士兵出城与敌人大干了一场!”在他身后,法国佬靠在上尉司米德身上,而后者自己也绑着绷带,拄着拐杖,之前也带领十二名士兵勇斗三百波兰人。尽管很疲惫,法国佬还是无比骄傲自豪地昂着头,但当他听到自己是在国王所在的营帐里时,他变得有些焦急起来。他弯腰颤抖着擦掉了手上的血渍,他无所顾忌地把中号和小号的假发扔在地上,戴上了最大号的。整理好自己的穿着之后,他双手垂在两侧,结结巴巴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国王仍然坐在冷杉树枝上,慢慢地重复着他说的话,以便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每到精彩之处,国王就露出孩子的笑颜来。最后,他朝法国佬伸出手去。

“奥克斯胡福德说得没错!”他说,“将士们跟敌人对决了一场。军营这里很安静,不然我一定会自己去的。既然那个波兰人向你借了五法币,那我会给他十个,你回去从窗户里扔给他。”

法国佬从营帐门口退了回去,司米德搂着他的腰带他进入了一群好奇地盯着他们的同伴们之间。那里有一大帮上尉中尉少尉,与他同龄,却比他的地位要高。

“法国佬!”他们嚷嚷道,“现在再没人嘲笑你的眼镜和假发了。但你的军功和荣耀呢?荣耀呢!”

“安静,安静!”司米德说,“可怜的人奖励是不一样的。如果陛下不同意,他不会给予奖励的,只会希望大家都为荣誉而战。”

没人敢反驳司米德,而他则放开了同伴的手臂,靠在他的拐杖上朝火旁靠近了几步。

“你没看到,”他低声说道,“你没看到陛下像对待自己人一样握着他的手。”

“那就是我永远的荣耀了。”法国佬说。他的帽子上还滴着水,衬衣还有褶皱,手臂垂在身体两侧,话语依然含糊不清,牙齿打着颤。“你想有爵位。”司米德回应道,“你奋斗了就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