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将腐朽,其爱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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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江美韵终于放心地上楼了。

车里就剩下两个人,江紫末摊开握成拳的双手,淡淡的阳光洒到手掌心上,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童自辉的神情又变得冷峻,“为什么你没有闹着要跟她一起回去?跟妈妈一起生活总比跟着我这个陌生人好。”

“求仁得仁吧!”

童自辉不解转过脸。

江紫末接着缓缓说道:“不管七年前是出于哪种原因跟你结婚,我总是要为自己求到些什么,既是如此,在这桩婚姻里,我想我没什么好怨的。”

童自辉的神情仿佛若有所思,待旁边的人已被车窗外的风景吸引去时,他才集中注意力在驾驶上。

一路不寂寞,江紫末随手解开安全带,整个身体都贴到玻璃窗上,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哇噻——好多漂亮的车,马路也变宽了——”

“那是什么?地铁站,我们市什么时候有地铁了——”

“女人都穿得好时尚,我落伍了——”

她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新鲜事物,满大街新开的冰淇淋店,咖啡馆,银行,由衷地对童自辉感叹道:“我以为是我发财了,原来是全国人民都发财了。”

车在这时缓缓地靠边停下来,童自辉解开安全带下车,与站在车旁的交警交谈着什么。江紫末只看到他接过一张单子,交警敬个礼后离去。

童自辉刚回到车上,江紫末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你违反什么规定了?”

童自辉扔给她一张罚单,“七年后的交通法规,乘车人不系安全带处以20元罚款。”

“所以?”江紫末捏着罚单问。

“所以,请发财的江紫末女士依法缴纳区区的一点儿小罚款!”

捏着罚单的江紫末立刻石化。

后面的路程,系好安全带的江紫末坐笔直,那双东摸摸西蹭蹭的手也规矩地放到膝盖上,童自辉非常轻松地将车驶进丹枫白露花园的地下车库。

江紫末自从吃过一次亏后老实了很多,眼观鼻,鼻观心,对两旁的新鲜事物视若无睹。

电梯里,童自辉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说:“果然是七年前江紫末的本色。”

“什么本色?”

“20块钱就可以让你肉疼一个月。”

吝啬么?江紫末的内心开始流泪。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人对她的老底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她对他一无所知。搞不好要和他过一辈子的,要是经常被他抓住痛脚,胁迫,威逼——未来,简直暗无天日啊!

江紫末暗自流泪到一扇双开的实木大门前,已经开始想反悔了,也许她不应该为了让妈妈宽心而逞强的,现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童自辉把玩着钥匙,仿佛清楚她的心思,“趁还没有进门。”

江紫末头一仰,望着门上华丽的浮雕,顿时变得理直气壮,“凭什么要后悔?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拥有一半。”

童自辉露出一抹琢磨不透的淡笑,“这套夫妻共同财产可比不得你妈住的香榭里舍花园。”

江紫末暗暗跺足,她又忽略了自己也是有钱人这个无比愉悦的事实。

“你放心了好了,”她又昂头挺胸,“我不会因为有钱了就抛弃你!”

“……勉强没有幸福。”

“不勉强,我重原则,既然嫁了你就会对你负责到底!”江紫末指指他手上的钥匙,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快开门吧!”

童自辉开门,结束了这场长达一分钟的拉锯战。

江紫末跨进门那刻开始,莫名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但只停留了一秒钟就消散殆尽。

她的视线扫过敞亮的客厅,宽大的落地长窗,浅灰色的沙发,墙角的海棠盆栽——目光所触及的东西都让她意识到这里是她的家。

可是,为什么她却没有这里的记忆?

她走到长窗前,俯瞰到花园里的人工湖,阳光洒在宝蓝色的湖面上。美丽的景致却令她的胸口遽然剧痛,一种追悔莫及的情绪占满胸腔,仿佛有个至为深刻的画面在她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但她都来不及捕捉,耳边还响着闹哄哄诡异莫名的声音,那里又只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景致。

耳旁终于也平静下来。

她一连倒退了几步。

童自辉没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细节,他走到方才她站过的地方,看到水平似镜的人工湖时,亦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江紫末把里里外外的房间看了个遍,又回到客厅。

“为什么没有我们的婚纱照?”她指着客厅的四面白墙说。

童自辉转过身,“只有一张七寸的全家福,摆在电视机旁边。”

江紫末疑惑,抬起自己的左手,“我一直想问,戒指呢?为什么我没有戴戒指?你的手指也是光秃秃的。”

“卧室的梳妆台上有你的首饰盒,你的所有首饰都收在那里面。”

“我其实是想问——”江紫末想了想才又开口,“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很不好?”

她看着神情忽然变得冷漠的童自辉,想到母亲那天在医院里对他说的:就算离婚也得等她痊愈了再离。

“如果没出车祸,我们是不是就离婚了?”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童自辉紧抿着唇,慢慢地走近她。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俯下身——拎起她脚边的行李,径直走进卧室。

过了好几分钟才出来。

“公司还有事,你好好休息。”他拿起车钥匙,“童童五点放学,我先去接他,再回来接你一起去吃饭。”

交待完毕,他走到门边换鞋。

江紫末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心痛。

“对不起!”

他的背影陡然僵直,然后缓慢地转过身,“为什么道歉?”

江紫末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句道歉是冲口而出的,也许是我欠着你的吧!”

童自辉怔了几秒钟才恢复神智,转身拉开门离去。

离去的步履竟不若以往那般地平稳。

江紫末躺在床上无法睡着,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终于决定结束“休息”。

天生不是享福的命!江紫末摸着柔滑的贡缎床单想,在这样宽大又柔软的床上睡不着,偏偏在医院的又硬又窄的床上睡得死沉。

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床,她走到梳妆台前,手越过化妆品和护肤品,拿起那个金色的绒布首饰盒。费了点心思才找到打开的机关,盒盖弹开,珠宝钻石的光刷刷地刺入眼眸,首饰的数量令她连连乍舌。

但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那数量可观的首饰时,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不再想去找出那枚曾被她脱下的戒指,甚至离开了卧室。

家里窗明几净,地板纤尘不染,用不着她再打扫一次;洗衣机没有脏衣服,浴室的放衣服的藤箧也空空如也,总不能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重洗一次;她在偌大的房子无聊到发霉,却找不出一件可以做的事,连饮水机的桶装水都是新换的。

不是没有女主人的家会脏乱得不堪入目的么?为什么她住院一个月,家里还井井有条,仿佛是有她无她都可。

她很有挫败感。

最后,她只能去厨房。冰箱里陈列着牛奶果汁和罐装咖啡,还有几盒真空包装的咖喱牛肉,却没有蔬果鱼肉的踪影,双开门的大冰箱里连根儿葱也找不到。

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用武之地。

回到卧室,打开从医院带回的行李,里面装的都是她出车祸时的随身物品。她拿出那个名牌手袋,果然从中找出了钱包和钥匙。

到楼下找人询问到超市的地址,得知小区里就有,她直奔而去,一个小时后满载而归。

江美韵是厨师,对女儿从小耳提面命地教诲:下馆子饱餐一顿,回家饿上三天。因此把自身的厨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江紫末。

一顿饭却做了三个小时,江紫末也不知为何,切菜的手法生了,火候把握不准,调味时心里没数——幸而基本功扎实,上桌的菜色总算没给江美韵大厨丢脸。

时针指向六点。

往家门方向走的两父子发生了争执。

背着书包的童童问父亲:“爸爸,今天晚上还是吃咖喱饭吗?”

“不,今天我们出去吃。”

童童没有露出应有的快乐,“出去吃咖喱饭吗?”

童自辉一愣,连吃了一个月的咖喱饭,看来儿子真的有阴影了。

他连忙摇头,“不是,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

“可是——”童童想了想,“我看到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咖喱——”

回家就把剩余的统统扔掉。意识到问题很严重的童自辉想。为了使儿子相信未来的日子里,餐桌上将再不会出现咖喱饭,他急忙许诺:“相信爸爸,不会再吃咖喱饭了,小惠姐姐明天就会回来。”

童童依然半信半疑地皱着鼻子,“真的吗?”

“真的!”童自辉笃定地点头,“今天我们先出去吃,童童想吃什么?”

“我想去外婆家吃,”童童天真的说,“只有在外婆家才可能不吃咖喱饭。”

童自辉头疼地看着儿子,“今天不可以,妈妈出院了,我们要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一家人一起吃咖喱饭吗?”

看着固执的儿子,童自辉终于气馁,“童童,你能不能忘了咖喱饭?”说完,拿出钥匙开门。

门才刚开了一条缝,童童便自他的身后钻进屋里,当他看到餐桌上摆着满桌的菜,却没有咖喱饭时,立刻欢呼起来——“爸爸没有骗人,小惠姐姐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