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紫末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
两父子俱是一愣。
“妈妈!”童童喊。
江紫末看到童童心情大好,伸出两指暴力地捏住他的脸蛋,“可爱的童童,爱死人的童童——”
她的热情换来的是童童的高声呼救。
童自辉看了看四下无人才诧异地问:“你做的饭?”
“小事一桩啦,”江紫末谦虚,“碗筷都摆好了,请君入座!”
说罢抱起童童到餐桌前,拉开椅子,放他坐好。
童童紧紧盯着桌上的菜,小脸上的那对大眼睛亮亮闪闪。江紫末递给他筷子,就要伸手去接,一个不合适时宜的声音插进来,“童童,你又忘记了?!”
江紫末不解。童童却耷下脑袋,跳下椅子,“妈妈,我去洗手。”
“那么严格干什么?”江紫末撇撇嘴,小声咕哝。
“这规矩最开始是你定下的。”童自辉说完不顾江紫末的诧异,挽起衬衣的袖子,穿过餐厅去洗手。
洗完手,三人又重新入座,席上无话。
童自辉只顾着低头吃饭,不理睬江紫末。童童也把脸埋在碗里,奋力扒饭吃菜。江紫末觉得这氛围太诡异了,与她想像中的一家人说说笑笑有天壤之别。
她不甘寂寞,把椅子往童童那边挪了挪,夹了支炸虾到他碗里。
“童童,好吃吗?”
童童这才舍得从碗里抬起头来,“好吃,好像是外婆到我们家来做的晚饭。”
江紫末露出骄傲的笑容,“那当然,妈妈的手艺是外婆传授的。”
“可是外婆每顿饭都不会忘记给我做水果沙拉。”
江紫末乖乖地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她又不甘心地看向童自辉,拿筷子敲敲他的碗沿。
童自辉只抬了抬眼皮。
这也够了,江紫末趁此机会眯起眼睛打量他。
“那个——小惠姐姐是谁?”
童自辉一脸坦然,“保姆。”
江紫末讪讪地笑了笑,决定把自己的嘴闭得更紧一点。
只是,不到两分钟,她又放下筷子,“那个保姆呢?我为什么没见到她?”
童自辉又一次抬起眼皮,“你出车祸前一个星期,她请假回老家了。”
“家里为什么要请个保姆?太浪费了吧?”
“是你请的,”这次童自辉连眼皮也没有抬,“你的工作太忙,没时间做家务。”
江紫末大惑不解。
她是谁,一分钱能掰成两分花的江紫末,别说是家务,就是扛重物下苦力的事也是亲力亲为,不肯请人帮忙,因为帮忙就意味着要请人家吃饭。
何时起,她会舍得花钱请保姆?再来,既然是有了家有了孩子,她又怎会放得下心交给外人照顾?
这一刻她几乎能断定,童自辉绝对是趁她失忆栽赃。
但是她不会傻得去争辩,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是用事实说话,她要让童自辉在事实面前哑口无言。
从今往后,她要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主妇。
然而,在她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忘记了很多事。
吃完饭,她在厨房刷碗,童自辉倚在门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回到家看到满桌的饭菜时,他就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她。若她知道了,会不会又回到从前,会不会童童以后再也吃不到妈妈亲手做的菜?他还记得,童童去洗澡前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爸爸,我已经忘记咖喱饭了。”
可是,真的能卑鄙地瞒着她,让她从此只做一个为家庭牺牲的主妇?
他轻咳了一声,待江紫末转过脸来,他说:“你的公司今天打过电话来,请你明天去上班。”
“上班?”江紫末错愕,她从未正式工作过,醒来后也忘了自己有工作这一回事。
“鼎丰广告,”童自辉说,“你是策划部门的主管。”
江紫末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反常态地陷入沉思当中。在医院苏醒后,那些与她性格命运相悖,却又切切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改变接连而来,她相信她不会早婚,更不会是一毕业就结婚,然而她在29岁时已有了一个五岁的儿子;她相信她不会草率结婚,更不会有一场无爱婚姻,然而她却有了一个对她相当冷漠的丈夫。
她也相信,极重感情的她很难成为一个女强人。
“是吗?”她平静地微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刷碗。
童自辉诧异于她的反常。然而还有什么比她失忆更叫人诧异的?所以,他也很快就恢复平静。
“明早八点,我送你!”
他说完要离开厨房。
“等一下!”紫末叫住他,“那个……我们今天晚上……”
似乎很难启齿,两人既然连孩子都有了,睡一张床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心理上的障碍实在是很难逾越。
童自辉清楚她要问的是什么,“你睡卧室,我睡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江紫末不解。
“你出车祸前我们一直分居,”童自辉漠然地道。
“为什么——?”
“假如你恢复记忆,别忘了告诉我为什么。”童自辉嘲弄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有她的地方。
江紫末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没错,这个形同陌生人的丈夫对她实在是很糟糕,不是嘲讽就冷漠,可是她却不讨厌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明明不喜欢她,却还是把她接回家了。
也许是因为他那么爱童童,一个好父亲不会是个坏人。
也许是因为——每个人的前世都有一笔债,若她失忆算一次重生,那么毫无疑问,前一世——她一定欠了他的。
厨房收拾完毕,江紫末在客厅并没有看到两父子,书房虚掩着门,她偷偷往里看了一眼,童自辉坐在大书桌后看书,童童则趴在一张儿童书桌上做功课。
很温馨的一幕。
江紫末识趣地没去打扰,洗完澡回到自己的卧室。
打开衣柜,满满一柜子罩着防尘套的名牌职业装,“砰”地一下关紧。又拉开床头柜,只有一些票据和散钞。寻不到宝,她坐到梳妆台前,把林林总总的护肤品依次往脸上抹,目光再一次瞥到那个首饰盒。
江紫末犹豫了一下,弹开盒盖,在璀璨的首饰中捞出唯一的一枚戒指,白金指环上蓝宝石与钻石相间,极之优雅迷人,背面刻有江紫末和童自辉的首字缩写。
她的心弦一动。
这枚戒指不同于市场上常见的俗物,童自辉当初应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的,可是她却将它丢在首饰盒里不见天日。
想到此,她的手微一颤抖,戒指从指间滑落到地上,滴溜溜滚进梳妆台桌底。
她跟着趴到地上,在黑暗中捕捉到那点光亮,将手伸进去,抓到戒指的同时,也触到一个东西,顺手拖了出来。
是个落满灰尘的长方形木盒子。
她的心没来由地剧烈跳动。
颤微微地掀开盖子,各种款式颜色的汽车模型并列其中,做工精致,与真车外形无异。她的目光却单单注意到最边上的那个未完成的模型,还留着几个主要的焊接点。
心神开始恍惚,她微微仰头,水晶吊灯变成几个朦胧的光圈。仅在一瞬间后,她又能清晰地视物。
刚才的那一刻,她再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再没有勇气去多看一眼那些模型,匆匆盖好盒子,推回梳妆台底。
微微汗湿的掌心只留下那枚戒指,她坐回椅子上,发呆了许久,终于将那枚戒指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心犹如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