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技巧之外的人生百态
“人生百态”是摄影的主要表现对象之一。那些人物和场景或在身边,或在别处,有着我们一直忽视的熟悉,偶然邂逅的陌生,引人微笑、凝眉、沉默。“决定性瞬间”的表现手法,妙手偶得的灵光闪现,平和深沉的安静表达,我们既可以从微小的生活细节中体会人情温暖,也可以从特别的瞬间里感受生命的力量。
著名摄影家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曾说,一张好照片就是在摄影师的眼睛、头脑和内心三点成为一线的时候产生的,就像射击时通过准心瞄准靶环。
这三个参与拍摄过程的器官各有所指。所谓眼睛,其实是说形式结构。头脑,指代的是内容意义。而内心,应该就是情绪情感。这句话形象地道出了所有好照片的实质,都是形式、内容与情感的完美结合。情感表达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是一张照片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可能是一张照片是否动人的关键。说话的语气有时比所讲的内容更重要。拍好照片也如烹小鲜,评价照片的很多标准中,有一条就是要有味道。就像做菜一样,无论火候好坏、菜品高低,味儿起码要先飘出来。很多照片,无论在形式上怎么复杂,让我们感觉也是平淡的,大致原因就是其中缺少朴实的内容和真挚的情感。
这里精选的很多好照片,好就好在热乎乎的,有味道。
翻看着这些精彩作品,我更加确信,对于表达世间万象、人生百态的照片而言,欣赏它们,仅仅停留在好看的层次是不够的。技术上完美的照片是一张伟大的作品,技术上有缺陷的照片同样可以伟大。花大力气关注其中的美与技法,无异于买椟还珠。因为这一类照片的最大价值,往往是通过独特瞬间中所体现出的意义与情感。照片的完美组织,可以让人的目光在其中漫步。而人生百态的照片,有些光影构成看似乏善可陈,其实则可以让思想情感漫步其中。
所谓技巧,可能像扑克牌里的花色,只是那几种。感情和思想说是无限的,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无论从出发点或者落实到表达,也许就像每门花色的十几张而已,同样有数得很,而牌却让人永远玩不厌,绝不重复,总有悬念,靠的又是什么呢?发牌的组合吧,出牌的顺序吧?生活说是百态,其实何止千万。这也是我喜欢这些照片的原因。
在人生和艺术领域,形式求美、内容求真、情感向善。摄影作为反映现实世界和我们内心的非线性倒影,有着同样的真、善、美的追求。如果把摄影看作一个三棱锥形状的高山,真、善、美就构成了它的三个山坡。每位摄影师都选择适合自己的山坡,沿着各自不同的起点和路径攀登,有的对形式比较敏感、有的爱探究意义、有的喜欢人情味的感动,仿佛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每张照片的真、善、美含量比例各不相同,但大家都有着共同的终点目标,向往着同一个无限风光的顶峰,渴望拍出一张好照片,真、善、美的浓度勾兑得恰到好处,形式、内容、情感三者达到完美的融合。
我猜想,许多优秀摄影师的最初师承,会是摄影处于青壮年时代的那些大师和他们的作品,那时的照片因为摄影者内心的坚持或者器材的限制,虽然非常简单,却静水流深,穿越百年,依然动人。
任何照片,都不光是美的故事,也是关于人的故事。瞬间的把握和初级的技巧以现在的摄影技术发展来说越来越不成问题,单纯技术之外的东西就变得非常重要。记录人生百态,也要服从摄影大的准则,要努力站在生命的高度俯瞰摄影。摄影很难,因为摄影很容易。最初,仿佛我们看到什么就能拍到什么。经过很久才明白,其实是我们想到了什么,才看到了什么。我把温情放在摄影师应具备品质的首位,把情感放在一张照片的首位。是我们的情怀,决定了我们的想法和眼光,进而体现在一张张照片的定格中,表达出人生百态和百味。
表现生活题材的作品,大致有两个端点:一是生活的偶然情趣,二是生命的必然归宿。为了表达偶尔,我们需要像一个初生而早熟的孩子那样,贪婪地观察这个世界。养过孩子的人应该知道,孩子对于世界的细节异常关注,善于在我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的角落发现珍宝。而涉世之初,也总是被生命中的偶然性迷惑。这时,很多必然的东西离我们还很遥远。
丰富的生活形态背后,也包含着生命的必然。如果说生命中那些偶然趣味是让人跃动的因素,那么必然则会给人带来肃穆和安静。相近的情怀在这个专辑中也有体现,表达必然的作者,仿佛拥有着单纯的智慧:视过去如未来,视终结如开端。单纯是一个极其伟大和困难的词汇,物理学家们薪火相传,支撑他们的就是这样一个信念:总能找到一个更简单的真理,来解释这个世界。
无论偶然还是必然,单纯还是复杂,我们都生活在生命的偶然与必然之间,生活在旅程的起点和终结之间,拿起相机,以摄影的名义顾盼。
观看的力量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看到这样的画面,我们不由会想起诗人卞之琳的名句。画面中的那些老人和孩子无论在看什么风景,摄影家都是那个“在楼上”的“看风景的人”。
观看产生力量。这力量来自画面中的观者,他们神情各异,他们装束不同,他们专注与自信、俏皮与随意。他们构成了我们窥探那个年代香港风情与风貌的一个缩影,尽管摄影家更多意在展示黑白影像的技术魅力。
这力量更来自于我们的观看。就这么凝视着,那人群形成的对角线构图,那近实远虚的整体氛围,甚至朦朦胧胧的建筑,都幻化成影像的符号,幻化成造型的元素,以简庆福老人所称的“对客观世界的提炼与抽象”,展示着生活甚至摄影的真谛。
瞧 1960年 简庆福/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