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兴衰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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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蛰伏入贡 从肃慎到靺鞨(1)

撰稿/李冬菊郭廷春

关于女真人的起源,《满洲源流》记载:乾隆皇帝曾经说过,金的先祖出自靺鞨部,也就是古肃慎之地。等到清朝肇兴的时候,“旧称满珠,所属曰珠申”,由于汉字相沿,慢慢地讹为“满洲”,其实就是古肃慎,也就是“珠申”之转音。这也就是说,乾隆承认女真人的祖先是肃慎人。

楛矢石:肃慎

传说在舜禹时代,肃慎就开始与中原地区进行往来。《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虞舜时,方圆五千里的地方,就有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等地。这里所说的息慎,也就是肃慎,属于“东北夷”。《竹书纪年·虞舜二十五年》还记载了“息慎献弓矢”的事情,也就是肃慎向周武王入贡“楛矢石砮”。到周成王时,肃慎氏来朝。康王时,肃慎再次来贡。由此可以想见,春秋以前,肃慎或许已经臣服于中原。

尽管《尚书》、《逸周书》、《左传》、《国语》、《山海经》等先秦文献记载了肃慎在燕的东北方或长白山北,但并没有说明肃慎的具体地理位置及所辖范围。曾任中国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理事长的孙进己先生则认为“将古肃慎的地理位置定在松花江以东比较合适”。

“肃慎”之名的考辨由来已久。《史记·虞帝纪》称其为“北发”、“息慎”,而郑元说“息慎或谓之肃慎”;《后汉书·挹娄传》则说其就是古肃慎,并说这一名称到汉朝时就没有了;而到魏、晋之时,史臣们还在用“肃慎”这个名称,所以说“东汉无肃慎”之说不太确切。也就是说,从汉代开始,对肃慎的称呼就有了歧义。《满洲源流考·卷一·部族一·肃慎》考证说:宋刘忠恕称金的姓氏叫朱里真,而北方人读“肃”为“须”,“须”和“朱”同韵,“里真”二字连读起来很像“慎”,这也许就是“肃慎”的转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姓。清朝立国之初旧称所属叫“珠申”,也是“肃慎”的转音,而汉人对此产生歧义,“或为稷慎,或为息慎”,其实是一回事。

看来,无论是“息慎”、“稷慎”抑或“肃慎”,都应该是同音异译,都指虞舜至东周时期与中原发生来服关系的肃慎人。这在《竹书纪年》《大戴礼记》等书中都有记载,但由于缺少肃慎族与汉族交往的记载,可推知或许那时还没有汉族人前往肃慎之地。

关于“肃慎”的词义,也有很多说法。如薛虹(东北古代史专家)认为是通古斯语中“人”的意思,傅朗云(中华民族史专家)认为肃慎由鹃鹅鸟(雁的一种)而来,崔广斌(学者)则认为肃慎即“东方之鹰”,汉译为“海东青”。

其实,这些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而把这些说法融合在一起,即为“肃慎”的完整含义。从先秦史籍又称肃慎为“息慎”、“翟慎”看,前一字可以三变其音,而后一字却一成不变,可知“肃”“慎”两字当分指两事。崔广斌以为“肃”即女真文中的“贡”,意为“东方”。商人在其甲骨卜辞中称“东方曰析,风曰窈”,“析”与息慎的“息”音同,所以息慎也就是析慎。卜辞文简《国语·周语下》称:当年武王讨伐殷的时候,“岁在鹑火,月在天驯,日在析木之津”。经丁山先生考证,殷周之时,析木之津的确在东宫,所以甲骨文中的“析”,应当是“析木”的省称。“析”或“析木”又是什么东西呢?从“息慎”又称“肃慎”看,这件东西的名字应该叫“析木”或“肃木”,符合这条件的便只有蒙古语的“箭”。

有的史书称肃慎为“东夷”。《礼记·王制》载:“东方曰夷。”夷,是中国古代对东部民族的称谓。从“夷”字的构成上看,似与弓箭有关;《说文》解释“夷”的字义为:“从大,从弓,会意,弓所持也。”“夷”的本义是“东方之人”,大与弓字型的叠加,说明这东方之人是持弓之人。另外,如前面所说,从满语词源上分析,肃慎、挹娄、女真是同音异译,都有满语“箭”的意思,引申来说便是“带箭的人”,即“猎人”。以上都与“夷有大弓”相联系,可以佐证肃慎族制箭历史之悠久,以至于影响到了文字的创造。因此,古史文献中关于肃慎族系的记录大多与“楛矢石砮”相关。

《国语·鲁语》就记载了一则孔子识箭的故事。一天,陈惠公的院子里从天上掉下来一只凶猛的鸟,被楛矢石砮射中。陈惠公不明其来处,便派人把中箭的鸟送到已在陈国居住三年的孔子住处,向其请教由来。孔子看罢说,这箭便是肃慎国的楛矢石砮。周武王一统天下后,便通告夷蛮各部以当地名优为贡,而肃慎国即以楛矢石砮为贡品。为使周王朝的威名远扬不衰,武王命人在箭杆上刻“肃慎氏之贡矢”字样,并把贡箭分赐给同姓自家人以示亲近,又赐给异姓下属,警示他们莫忘臣属地位。当时分赐给陈的便是那种箭。惠公想,若派人到其祖庙去了解,可能会找到贡矢之藏处。其后,果然找到了周武王所赐的刻有“肃慎氏之贡矢”的金箭盒。从孔子对肃慎人弓箭的了解,也可看出在春秋时代,“楛矢石砮”已经成为肃慎人的特有标志了。

所谓“楛矢石砮”,是肃慎人用楛木做箭杆,石头做箭头制成的长矢大箭。楛木是生长在大小兴安岭寒带地区的一种坚韧的灌木类独特树种,是优良的箭杆材料;石头为青石,也称黑曜石。许慎《说文》中注释说:“楛,木也,今辽左有楛木。”这里的“辽”是个宽泛的概念。《后汉书·东夷传》记载:挹娄,也就是古肃慎国。他们的种族人众虽少,但都很勇敢,他们住在高山险要的地方,善于射箭,能射进人的眼睛。他们的弓长四尺,箭用楛木做成,长一尺八寸,用青石做箭头,箭头上抹上毒药,射中人立即死亡。可见肃慎人自古精于箭射,甚至能从远距离射中人的眼球。

《魏书》在介绍勿吉时也说他们善于射猎,“弓长三尺,箭长尺二寸,以石为镞”。“楛矢石砮”就此成为肃慎人习于狩猎、采集的标志,也让肃慎人的制箭术成为记录其历史和文化的一项重要内容。

后来,以楛木为箭杆的箭便成了献给中原朝廷的例贡,一直延续到清代。据史书记载,由肃慎始,之后挹娄、勿吉、靺鞨等以“楛矢石砮”作为贡物进贡中原王朝的历史长达一千六百多年。

比如,自帝舜时期始,息慎氏“贡弓矢”,接着周武王时肃慎人入贡“楛矢石砮”。之后,深得中原王朝赏识的“肃慎氏楛矢石砮”便成了一种“品牌”,甚至不管肃慎后人以何族名义所臣贡的上品,都以箭为代表,“楛矢石砮”也就成了肃慎族的代名词。

此后,在夏商两代,也都有肃慎“来服”的记载。西周时肃慎连续入贡三次,分别是在武王、成王、康王之时。《左传·鲁昭公九年》记载,周景王曾说,武王在克商的时候,让詹桓对晋说肃慎、燕、亳都是我们的北方领土。

虽然夏商周三代肃慎入贡中原之事史书屡有记载,但秦汉时肃慎却不再有来朝之事。如果周康王时的那次入贡为先秦最后一次肃慎来朝的话,直到曹魏之时朝贡才得到恢复,其间有约一千二百年的时间,肃慎与中原王朝的朝贡关系完全中断。

《晋书·肃慎传》记载,魏景元末,肃慎来贡楛矢、石砮、弓甲、貂皮等物品。有人据此认为,汉唐间肃慎第一次入贡中原王朝是在魏元帝景元末年【1】,但其实这并不是肃慎在周代之后的第一次重新入贡。据《三国志·魏明帝本纪》记载,青龙四年(236年)五月,肃慎人已复献楛矢。《三国志》之本纪所记来源于实录之类原始资料,成书年代远早于《晋书》,应该说是可信的。《册府元龟》也有肃慎氏于青龙四年“贡楛矢”的记载,可为佐证。因此,肃慎族首次入贡曹魏不是在景元末,而应是在青龙四年。三国和两晋时期肃慎向中原王朝纳贡的次数,根据《晋书·肃慎传》记载,“凡四次”,即三国时来过一次,晋时来过三次。这段记载对百年间肃慎对魏晋的朝贡进行了概括,然而并不准确和完整。如前所述,《肃慎传》缺记了青龙四年的那次朝贡。其所记两晋时期的三次来贡,也都未有明确纪年。“武帝元康初”那次,西晋武帝并无元康年号,元康为惠帝年号。《晋书》中两帝的本纪里只有“武帝本纪”载有咸宁五年(279年)十二月“肃慎来献楛矢石砮”。“元帝中兴”那次,同书“元帝本纪”中仅有的一次肃慎来贡记载是在大兴二年(319年)八月,两者所记应为同一事。“通贡于石季龙”那次的记载最为详细,有学者认为这次入贡是在后赵石季龙建武六年(340年),但没有进一步史料证据支持。

另外,史料中还有两条肃慎入贡的记载。一次是后赵石勒时,“高句丽、肃慎致其楛矢,宇文屋孤并献名马于勒”,记事在石勒改元建平后不远,是建平年间(330年9月—333年)事。另一次是前秦符坚建元年间(365年6月—385年7月),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来朝,大宛献汗血马,肃慎贡楛矢。加上这两次入贡,魏晋时期肃慎共有七次入贡。

两晋之后,肃慎族的状况在史书中鲜有记载,但仍可查到其入贡中原王朝之事。据史料记载,南北朝时期,肃慎族曾分别向南朝宋和北朝的北齐朝贡过一次。《宋书·卷六·孝武帝本纪》记载,南朝宋孝武帝大明三年(459年)十一月六日,肃慎国献楛矢石砮。《宋书·卷二九·符瑞志下》、《南史》中对此事也有记载。入贡北齐那次是在天宝五年(554年)七月。北齐时的这次入贡是史书中可查到的肃慎族最后一次向中原王朝朝贡,此后就再不见记载。

从上列各次朝贡可以看出,从公元236年到公元554年,长达318年间,肃慎仅有九次向中原王朝纳贡,来贡间隔时间短则数年,长则近百年,入贡的月份有明确记载的也无一相同。其朝贡的对象,分别为七个不同的政权,这足以说明肃慎族与中原王朝始终没有建立稳定、连续和制度化的朝贡关系,其入贡带有很大的随意性。

关于肃慎朝贡的地点,史书大多没有明确记载,如景元三年的那次入贡并没有到曹魏都城,而是在边郡辽东,由辽东郡转运洛阳。而大兴二年那次,《晋书·肃慎传》说是肃慎“诣江左贡其石砮”,到晋都建康入贡。关于回赐的记载也很模糊,仅《晋书》曾说“赐其王傉鸡锦罽、绵帛”。

关于肃慎的贡物,九次朝贡中有明确记载的有七次,后赵石季龙和北齐文宣帝这两次史书仅言来贡,未记贡物,其余七次朝贡的贡物中都有楛矢,除此之外附有石砮者四次。其中唯有景元三年(262年)所记最为丰富,且有具体数额:“弓三十张,长三尺五寸,楛矢长一尺八寸,石砮三百枚,皮骨铁杂铠二十领,貂皮四百枚”。这些贡物大多是东北特产,特别是貂皮,更是著名的“东北三宝”之一。貂皮是哺乳动物貂的皮毛,从古到今一直在皮草行业中占据重要地位。比如在近代,皮草是沙皇俄国的主要出口商品。1672年一年,沙皇俄国控制下的东西伯利亚向中国输出了13000张貂皮。到了18世纪初,皮草甚至占其对外贸易总值的80%以上。比如法国学者加斯东·加恩在1728—1729年北京俄国商队的账册中发现,1728年,仅俄罗斯一支商队就带出了210万张皮草,在北京卖出100多万张松鼠皮、20万张银鼠皮、15万张狐皮、10万张貂皮,交易总额将近1000万法郎(约22万金卢布)。又比如根据王少平《中俄恰克图贸易》一文参考的俄文资料《俄中通商历史统计概览》,在1800年,俄国经营皮草和茶叶的边贸小镇恰克图(“恰克图”在蒙语中意为“有茶的地方”,但在近代却以经营皮草为主。1768—1785年,俄国商人经恰克图输出的毛皮占输出货物总值的85%,1792—1800年占70%—75%)的贸易额达到8383846金卢布,沙俄政府从中共征收了715364卢布的关税,占俄国全国关税的20%—38%。一个恰克图的收入就抵得上俄国三个省的收入!

仅就古代而言,如果说“楛矢石砮”映射下的擅长弓射,代表着日后女真民族崛起的武力基础,那么貂皮映射下的皮草贸易,则代表着日后女真民族崛起的经济基础。

貂皮以紫貂皮最为珍贵。《后汉书》载:“挹娄出好貂。”清朝人方观承在一首《竹枝词》中写道:“估客釜敲声在臂,虞人貂眩紫堆腰。相逢不用频争直,易釜惟凭实釜貂。”釜在边远地区很少见,贸易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就用貂来换釜。根据釜的大小来装貂,装满釜后才交换,后来用一只貂就能换好几个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