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每一棵树都是一篇好小说

时光开始入冬了。冬意味着平淡和宁静。我坐在书桌前，眼光随着冬天的阳光飘忽不定。后来，我被马路对面的一棵树吸引了。这是一棵普通的树，从地上长出的树干本来是直的，长到两米处时，分成了三个分枝，三个分枝再向上，分成更多的分枝。它们一直不停地分枝，分到树冠处时，已经分成了无数细小的枝条，在灰色的冬天的天空里，形成密密的网络，布满天空。每个细小的枝条都向上伸着手，好像是每个活生生的血管，从树根部向天空，伸出无数的渴望。我被那无数摇曳的渴望震慑了。

在所有植物中，我最爱树。有人曾说过，自然界中最接近上帝的，就是树。是呀，山再高，也高不过树，因为顽强的树总会生长在山上，比山顶高出那么一截。

树的一生，很像人的一生。春天时它一身青翠，好像我们的少年；夏天枝叶茂密，好像我们的青年；秋天一树缤纷，让我们常驻足在它盛大的闭幕式上；然后，是冬天的孤桐直上，了无牵挂后的肃穆。

有些树，在秋天还能集四季于一身。我在魁北克的秋天里，就曾不只一次看到一棵树上分明的四季，树身朝阳的一面，已经是红黄相间，背阴的一面，却还是绿叶青枝。

树的千姿百态，也是让人陶醉、引人遐想。白桦娇俏妩媚，枫树高大坚强，椴树总是挂着两片小夹子，好像巧妙的情思，而橡树，有着憨厚而温柔的外表。

我爱树，更爱它给我的启示。

我的视线沿着那些细密的枝条一直望上去，在天空中它们引领我的视线，留给我无尽的联想空间。

从中间部分，树开始分化，分开的枝干不仅向上，而且旁逸斜出。从平面的视野里，我能看见那些枝条相离然后相交，又分开来，形成我所不能意想的线索。就好像是一篇好小说，在某个地方断开来，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又好像是人的一生，与其他人相遇、分离，又在不期然中相遇。树枝就这样连接着，分裂着，让我想到人生的轨迹和曲线。人生是一幅多么意料不到的图画，美丽、心酸，快乐而又忧愁。而这树的线条，又是多么生动的图画。其实我们真的不必为构思或技巧苦恼，去看一棵树，它就是最好的小说，也是最好的人生。

线条到了树冠之后，无论枝条横逸，还是挺秀俊朗，都会形成一个圆形的树冠，那冠的形状饱满而圆融，正合了中国文化中圆满的概念。无数细小的枝条由底部的坚实上升到每个细胞、每个树叶，充满想象和愿望。而那细小的网络所构成的天空的渴望，正是留给读者最精彩的联想的空白。

树是好小说，每一棵树都是一篇好小说。再没有比树更精巧的结构和更震撼人心的主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