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古族(之二)(怪哉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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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帝之鞭”阿提拉:匈人就是匈奴人吗?(1)

难以置信,令整个欧洲闻之色变的草原霸主、游牧铁骑统帅,几乎一手摧毁西罗马帝国的匈人大单于阿提拉,竟然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了,死在了他新婚妻子的身边,这是公元453年的一天晚上。

直到第二天清晨,可能是听到日耳曼族新娘伊尔迪科惊恐的呼叫声,也可能是部属过来探望,才发现这位后世史学家称之外“上帝之鞭”的强悍草原部落之王,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而他的新娘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那一晚的草原密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时有人认为,阿提拉死于循环系统疾病,也有人怀疑是伊尔迪科谋杀了阿提拉。但无论死因为何,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提拉的死亡,昭示了匈人草原帝国的末路。欧洲大陆这天清晨初升的太阳,却是匈人的夕阳。

阿提拉所属的匈人部落,是一个典型的游牧民族,他们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没有基地,没有规则,没有定居的生活方式,总是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

他们极为排斥房屋,欧洲最早写下匈人印象记载的罗马史学家阿米阿努斯·马塞里努斯描述道,“匈人不依靠任何建筑保护,却像躲避坟墓一样躲避它们,……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即使他们离开自己的部族,也不会住进房屋中。因为他们认为,住在屋顶下是不安全的”。

这段记载和考古发现是相符的,直到今天,匈人遗迹中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谷物残留,农具也仅限于收割用的镰刀,而耕作的农具,则仅仅在阿兰人的遗迹中发现了一件,还很原始。

他们同时非常依赖马,“如同流犯,终生与马车相伴”。他们在马背上做买卖,在马背上饮食,并且伏在狭窄的马脖子上熟睡,进入梦乡。当商议重大事情时,他们也在马背上保持一贯的姿势。

另外,匈人部落和所有游牧部族一样,善骑射,战斗力强大,但却很分散。庞大的匈人草原帝国,实则由无数个相对独立的小部落组成,匈人“不接受任何君主的统治,却甘心效命于各自部落的首领”,另一位历史学家汤普逊称匈人“叛逆而分散”,他们经常不听从大单于的命令自行其是。即使在匈人帝国的鼎盛时期,即使强悍如阿提拉,也不能完全支配帝国内部的各个部落。

这种性格,养成了匈人“毫无信用,不受任何宗教和信仰的约束,他们极不可靠,极受自我情绪左右,常常自作主张”的秉性,他们会凭借毫无理智的疯狂冲动行事,形同野兽,全然没有是非之分。而此时的欧洲罗马人,已经习惯于遵守秩序,他们生活于严厉的拘束之下,他们的光荣是“过庄敬肃穆的生活”。

如此秉性的匈人,只是一个松散的利益联合体,只有征战、掠夺,才会让他们空前齐心——他们在军事上的确很强大,他们全民皆兵,每个成年男子,都生活在马背上,既是牧民,也是战士。他们的军事组织,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军队,作战全靠领袖临场指挥调度,但战斗力比起任何一个农耕帝国的正规军而言,都只高不低。

匈人部落来历神秘,他们是在公元4世纪中期忽然出现在欧洲的。当时的欧洲人,甚至不清楚他们从何而来。而直到今天,我们同样不确定。但是一出现,就撼动了整个欧洲。

他们首先消灭了东欧顿河流域的阿兰国。后者在当时的欧洲堪称强国。然而,即使是阿兰王倾全国之兵与匈人军交战,仍然是在顿河沿岸全军覆没,随即身死国灭。阿兰余部最终臣服了匈人。这震动了整个欧洲世界。灭亡阿兰国后,匈人在顿河流域附近逗留了几年,然后,在他们年迈的国王巴兰比尔的带领下继续向西方进攻。

在378年,匈人和罗马帝国正规军有了一次广为人知的碰撞。这年,罗马帝国东部皇帝瓦伦斯,亲征东部边境的蛮族西哥特人,西哥特人求助于同为游牧部落的匈人,两个游牧部落结成了联盟。

罗马军和西哥特人的决战地点在阿德里亚堡,今天土耳其共和国埃迪尔内省省会埃迪尔的郊区。在战斗进入相持局面时,匈人及其盟友组成的骑兵军团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凶猛的骑兵迅速冲溃了罗马军队的防线,后者顿时溃败。

是役,罗马军队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士兵阵亡,在后备队中的皇帝瓦伦斯,也中箭身负重伤,被抬到一个农家的茅屋。当晚,哥特人包围了茅屋并放了火,他们不知道烧死的竟是罗马帝国皇帝。

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分裂成东西两部,欧洲出现大动荡,当时的匈人大单于乌尔丁趁机西进。乌尔丁的野心极大,他曾说过:“凡是太阳能照射到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他都能征服。”

这年冬天,匈人兵分两路进军欧洲腹地。一路跨过冰封的多瑙河,侵入了巴尔干半岛,洗劫了色雷斯北部地区;另一路匈人则在库尔斯克和巴西克的率领下,越过高加索山脉侵入亚美尼亚。

而此时的欧洲人,仍然没有意识到,一场草原民族入侵引发的大变局,即将来临,对于基督教文化圈边缘地带正在发生着的杀戮和掠夺,没有任何积极反应。很快,匈人入侵的连锁反应,波及西欧的罗马帝国:匈人在东欧的地盘越来越庞大,不断挤占着当地其他游牧民族的生存空间,这些部族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选择臣服,或者迁徙。

当时,在匈人西面,居住着两个日耳曼人部落联盟:一个是第聂伯河以西至德涅斯特河以东的东哥特人联盟,另一个是德涅斯特河以西至喀尔巴阡山之间的西哥特人联盟。西哥特人联盟的西南方,就是统治欧洲大部的罗马帝国的领土。

阿兰国被匈奴灭亡后没多久,当哥特人还沉浸在对匈奴的巨大惶恐中时,匈奴铁骑已经兵临城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击东哥特,东哥特军队被匈奴全歼,国王自杀,部众四散逃逸。

西哥特得知东哥特灭国后立刻在德涅斯特河布阵,意图阻止匈奴人渡河,不料匈奴人在远处上游偷渡后夜袭敌营,重创西哥特军。打败哥特人,占据南俄罗斯草原后,匈奴人得以休整,人口开始急剧增加,同时,小部分的匈奴骑兵仍然在骚扰邻国:一股匈奴骑兵渡过了多瑙河,与哥特人一起骚扰罗马帝国。

西哥特人迁徙的方向,几乎没有选择,只能是向西进入罗马帝国的腹地——他们原本的栖息地,是罗马帝国的东部边境地区。由是,深远影响欧洲历史进程的三世纪“民族大迁徙”开始了。

被称为蛮族的西哥特人,打不过匈人,敌不过匈人的日耳曼蛮族,和衰朽的罗马军队作战,却有着摧枯拉朽般的压倒性优势。他们扰动着整个罗马帝国。不久,蛮族之一的西哥特人,在其首领阿拉里克的率领下发动叛乱,并一度逼近君士坦丁堡,第二年,西哥特人又转而南下洗劫了希腊。

但罗马帝国更大的厄运还在后来,400年,匈人终于大举西进,一举夺取了多瑙河盆地,又攻入意大利。

在匈人身上,欧洲人观察到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战斗方式:他们全是骑兵,时常主动发起攻击,呈楔形队形投入战斗,并伴有凶残的吼声。为行动便捷,他们总是轻装简行,他们善于出奇制胜,他们会突然分散成多个小队,从四面八方冲散敌军,然后进行残酷杀戮。他们行动异常迅速,往往在敌人还没有发觉时,就攻进了某座堡垒或洗劫了敌人的营地。

公元410年,继续西进的蛮族西哥特人,攻陷了西罗马帝国首都罗马。

之后,经历奥克塔尔大单于、卢加大单于两代,在公元422年、426年,匈人先后两次蹂躏了东罗马帝国的色雷斯和马其顿,逼迫东罗马帝国皇帝向匈奴帝国年贡350磅黄金。不久,东罗马帝国又被迫在边境向匈奴帝国开放互市,以确保边境安宁。

但这个过程,同时也伴随着匈人和罗马帝国的谈判、和解。公元418年,匈人和西罗马帝国的议和条款,匈人大单于的侄子阿提拉,作为双方交换的人质之一,被送到西罗马帝国荷诺里乌斯皇帝的宫廷。在那里,阿提拉接受了罗马式的教育,同时接触到了罗马人的生活习俗,也对罗马帝国的内情有了一定了解。

阿提拉,生于公元406年,父亲名叫蒙德古祖斯,他的两个叔叔先后担任过匈人帝国的大单于。阿提拉“鼻子扁平,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胸部宽阔,头很大;但他的眼睛很小,留着灰色的稀疏胡须”。

425年,阿提拉曾作为受西罗马帝国雇佣的匈人军队统帅,赶赴高卢对西哥特人作战。在那里,他和西罗马帝国军队一起,击败了西哥特人。

434年,阿提拉的叔叔,西哥特人卢加单于去世,阿提拉和他的另一个布列达共同继承王位,各掌管一部分领土。两位单于即位不久,便发动了对东罗马帝国的战争,要求东罗马皇帝交出匈人的叛逆,还要求年贡翻番,由350磅黄金上涨到700磅黄金。东罗马皇帝也屈辱地答应了。

445年,布列达单于神秘地遇刺身亡——人们深信他是被阿提拉谋杀的。然后,阿提拉成了匈人帝国唯一的大单于。在他的率领下,匈人帝国的鼎盛时期到来了,与之相伴的,则是整个欧洲对匈人的恐惧。

阿提拉继承了前代匈人君主们的无限雄心。正如历史学家拜瑞所说的,阿提拉“确实将自己视为包括罗马帝国在内的全欧洲最高的君主,……他梦想自己的帝国能够扩展到海洋中的诸岛屿,并且很快作出了向大西洋沿岸扩张的努力”。

关于阿提拉的雄心,或许称之为野心更合适,传说还因他意外获得了一柄马尔斯神剑(Sword of Mars),Mars即是火星,而古希腊人视之为战神。阿提拉将之视为上天的启示。历史学家约丹尼斯的著作中,收录了这则传说:

“一位牧民发现,在他的牧群中,有一头母牛总是一瘸一拐的,但却没有查出他受伤的原因,于是这位牧民焦急地循着血迹寻找,结果发现了一柄剑。才得知原来是这头小母牛在吃草时,无意中踩到了这柄剑而受伤;他挖出这柄剑并直接献给了阿提拉,他认为这是上天要任命他成为整个世界的统治者,所以赐予他这柄神剑,以确保他赢得一切战争。”

历史学家麦高文认为,这柄剑其实只是某个古代民族宗教仪式的礼器而已。不过,阿提拉却是信以为真地加速了他的征战和扩张。

阿提拉确实强悍,终其一生,这位草原部落之王,带着他的族人和铁骑,两次入侵巴尔干半岛,包围君士坦丁堡;也曾远征到高卢(今法国)的奥尔良地区,后来又攻向意大利,并于公元452年攻陷当时的西罗马帝国首都拉文纳,赶走皇帝瓦伦丁尼安三世,使西罗马帝国名存实亡。

阿提拉想吞并罗马帝国,但历史学家们认为,与其雄心不相称的是,他并没有建立、维系庞大国家的深谋远虑,并没有超越游牧民族的局限,这导致他最终输掉了451年的高卢战争,这是匈人联军和罗马联军的关键决战。

迎娶伊尔迪科的这一年,是453年,阿提拉47岁,他的人生,他的部族,都到达了一个巅峰:匈人帝国的版图达到了盛极,东起咸海,西至大西洋海岸;南起多瑙河,北至波罗的海。在这广大区域的一带附属国和部落,都向阿提拉称臣纳贡,并在战时出兵参战。而阿提拉也被后世史学家称其为“上帝之鞭”。

然而,正如太阳过了中天必然西斜那样,臻于极盛的匈人帝国,在输掉高卢战争后,内部的裂痕早已出现,因为松散的匈人部落,其领袖的权威始终只是维系于不断的征战和掠夺中。输掉战争的领袖,必然权威急剧下降,阿提拉也是如此。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危机爆发,阿提拉便于453年新婚之夜猝然死去。对于阿提拉的死,最常见的解释出自古罗马史学家普利斯库斯的著作《出使匈奴王庭记》,他称阿提拉是在睡梦中鼻腔血管破裂,血液倒流引致窒息而死。而这血管破裂,可能是由于阿提拉饮酒过多引起。

在阿提拉的葬礼上,匈人割断头发,刺破脸颊,用鲜血悼念他们部族上最伟大的国君之一。如另一位阿提拉同时代的古罗马史学家约尔丹尼斯所说的,“最伟大的战士是不应以女性的哀号和泪水,而是以战士的鲜血来哀悼的”。

匈人骑士们列队,围绕着存放阿提拉遗体的大型丝绸天幕转圈,向这位他们最伟大的领袖唱丧歌。仪式完结后,他们把阿提拉王的遗体装进一个厚达三层的华丽棺材里:最外层是铁,第二层是银,最内层是金,以象征其不朽功业。

葬礼的最后一道程序是,匈人堵塞了一条河流,使之断水,再把阿提拉的遗体埋葬到干枯的河床下,然后重新开闸放水。葬礼结束后,所有参与施工的奴隶都被处死,以便让后世的盗墓者无机可乘。因此,他的坟墓至今未能被找到。

阿提拉死后,他的儿子们为争夺大汗之位,打起了内战,匈人帝国瞬间瓦解崩溃。这让欧洲各族找到了翻身的机会。在东哥特、吉皮底人的反抗下,匈人于公元454年被迫退回了南俄罗斯草原。

461年,阿提拉的一个儿子企图重建匈奴帝国,对多瑙河流域的东哥特人发动战争,遭到失败。468年,他又发动了对东罗马帝国的战争,结果自己战死沙场,从此匈人逐渐沉寂了下去,直至被历史彻底遗忘。很快,世上再无匈人这个来历成谜的古代欧亚草原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