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决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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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介绍 写在阅读之前(2)

佩索阿在世时主要出版的都是文化和文学报刊文章。最早在1912年,他出版了三篇关于现代葡萄牙生活的短篇散文和书信,此后,他继续为里斯本和波尔图的报纸和文学期刊撰写文章。有些文章被归到了阿尔瓦罗·德·坎普斯和里卡多·雷斯这两个异名者名下,对于他们在审美问题上的分歧,甚至是对于他们在他最有价值的主要异名者阿尔伯特·卡埃罗的作品上所持的分歧,这两个异名者会偶尔进行辩护。佩索阿没有将他的散文归结到卡埃罗名下。

佩索阿一直在接受英文学校教育,他在早期(1901年—1909年)只用英文创作诗歌。而且他在早期还用英文和葡萄牙文就古典哲学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哲学(哲学著作)这些主题,写出了重要的散文注释和短篇散文。他在德班上学时开始记笔记,并将这个习惯持续一生。

佩索阿在1909年决定做一个用葡萄牙语写作的作家,在那之后,他加入了里斯本一个由志趣相投的知识分子组成的组织,他们创办了一本杂志《鹰》(1910年—1930年)。从这以后,他均使用葡语创作诗文和不连贯的文章,但直至临死前数日,仍继续用英文写诗。他和马里奥·德·萨卡内罗一道,创立了奥菲欧(1915年)组织及存在时间很短的同名杂志,发誓要复兴语言、思想和美;后来,他又成为了葡萄牙未来主义的一员,但这个流派也只是昙花一现。

他的主要兴趣在于创建能与法国和意大利的现代主义比肩的葡萄牙现代主义,在于体验他的思想,而在他那些异名者的作品里,他的一些思想已经从内部得到了接受。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极力推崇英法颓废派沼泽主义诗歌,跟着放弃了这一流派,改为接受交叉主义,这一流派的诗歌以视觉印象主义和讽刺的衰败为基础,使人联想到埃兹拉·庞德和约翰·古尔德·弗莱契的早期作品,而他可能从未听说过这些作家。可他支持的文学和哲学方面的未来主义是感觉主义。其主要代表人物除了有阿尔伯特·卡埃罗,这个未受过学校教育的牧羊人诗人具有完整的感官感觉(《牧羊人》),还有阿尔瓦罗·德·坎普斯,他是一位患有躁狂抑郁症的海军工程师诗人(《凯旋颂歌》),具有分裂的情感(《烟草店》)。

从1910年到1920年的这十年间是佩索阿的创作高峰期。其间,葡萄牙共和国在1919年建立,再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带来的影响力,所以在这个时期内,想象力被注入了新动力。在19世纪20年代,佩索阿的作品开始得到里斯本文学界的各个组织所关注。年轻一代的作家很快出现,并且通过一份杂志建立了一个中心,而这本杂志则在宣传他的作品。他唯一完成的长篇小说《无政府主义银行家》于1922年出版,他的日志片段则以半异名者贝尔纳多·索阿雷斯的名义刊印出版。然而,一直到1982年,索阿雷斯的全部作品才被编纂成一部两卷的书籍,即《不安之书》。

佩索阿的主要支持者有阿曼多·科尔特斯-罗德古斯,此人是一位编辑兼文学批评家,他的同情使得佩索阿创作出了具有启迪作用的信件,其中包括与异名者有关的几封重要信件;还有年轻小说家兼批评家若昂·加斯帕·西莫兹,佩索阿不仅与他是好友,还指导他如何整理自己的手稿,而加斯帕·西莫兹在诗人佩索阿死后将他的手稿整理出版。随后,加斯帕·西莫兹对佩索阿的生活和工作进行了开拓性研究,出版了特别重要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的生活与工作》(1951年)一书。

佩索阿留给未来的编辑和学者去理解和讨论的作品大都是不完整的。本书的内容都存放在他姐姐位于里斯本的公寓里,他的档案文件、藏书和文件也都在那里,直到最近,这些东西才被转移到国家图书馆。值此佩索阿一百年诞辰之际,绝大多数他的作品又都已出版,他绝对堪称全世界的现代主义大家。

和卡夫卡一样,佩索阿也与肉体作斗争,但归根到底,他的斗争对象是心灵。由于他的心灵是他在对抗自身过程中的主要工具,所以他始终维持心灵的敏捷,以便心灵可以一直告诉他,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他是多么无能。这样的坦白使他相信他自己有多差,因此成为他自己的最强大的反对者。

佩索阿称他害怕着手干任何事情,随后又称自己的缺点则是有始无终。卡夫卡也说过同样的话。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势不可挡的敌人。作为有条理的理性之人,又天生心怀恐惧,他们如何能与世界上日常的混乱能量和压倒性的超现实去竞争,而这二者长到可以在艺术或生活中,创造一个属于它们自己的完全功能现实?带着这种根深蒂固的自我仇恨,他们认为这个世界这个他们的主要敌手随时可能变得支离破碎。

1968年,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被问及是否读过卡夫卡的作品,他说没有。而在被问及是否看到佩索阿的作品时,他答:“佩索阿是谁?”这两个人都是父亲式或兄长式的人物,可博尔赫斯并未准备好以他们为学习榜样,或是屈服于他们那受虐狂一般的生存策略。

博尔赫斯生活在越发盲目的黑暗之中,从卡夫卡和佩索阿身上,他或许可以学到如何前进,如何用短篇寓言组成碎片,短篇寓言是完整的存在,对解难高手来说最为诱人。博尔赫斯的艺术之镜使读者惊奇地发现自己也是同样的人,并且不必屈从于卡夫卡那致命的受虐狂或佩索阿那残忍的侮辱。博尔赫斯提供了一个方法,可以贯穿掌握一切的心灵;卡夫卡和佩索阿则拿出心灵,在自我点燃的烈火之上慢慢炙烤,作为对其自身的体验和考验。

佩索阿的最后伪装

“获准进入你之自我摒弃的核心。”他建议道,

因努力唤醒隐藏之物而窒息,

此物是他唯一不断扣减的变化之物,

每一天,比之他愿意承认的程度,

更加猛烈,更加激烈,

更加缩减。(承认?向谁承认?他的自我降格?

真正的自我是他用来监视的工具。)

它一边鞭打,

一边呐喊:“承认,承认吧!”可他无法

承受这一点。

此时,变化之物与他发生冲突,并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我自己,那你是谁?”

“你自己——”他道,“如此说是朋友?”

“什么都不是。”变化之物再次厉声对他说。

“默默地做你自己,但达不到朋友的程度。

做除你自己之外的一切,没有无私的自我延长。

为了生活,练习使用一张脸,但要做别人!”

一天时光去处理——他唤醒最后一个,给予它生命,借此实现全新的开始:

通过这个开始让它们释放所有自我的变化之物,每日以他的冷酷言辞为食。

发生得如此之快,一闪而过,最后一个,

穿过极微小的孔,

这个孔在黑暗中变大,

直到他感觉到它们都被吸了进去。

然后,无处可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输送给他,

心不在焉开始了——他在这心不在焉中看到一切都变成了他:

可能成为的那个人,真实的他,尚未出生之人或早已死去之人,他再也没见过的人。

敌人便是承认这一点的朋友,醒来只为这一点,

没有言语来原宥,仿佛即便是这么少,

对他短暂的最终存在而言,也是过多了。

——埃德温·霍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