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靧面
杜老夫人不顾郭夫人反对,执意叫这两姐妹一同及笄,郭夫人口内应着,心里不甚舒坦,加上庶女神智清醒过来,郭夫人更不能轻易叫庶女出风头,另一个不为外人道的隐秘之因是她与房姬的罅隙。
郭夫人搭手不懂事的朱璧替她惩治七女,这是几个婆子心照不暄的事。
没想到的是,这庶女乖乖就范,化丑妆遂了她们的意。
或许她脑子还不好。
杜老夫人很失望地打量着丑孙女,没有比当众展示孙女的丑更丢人了。
她记得七孙女明明好了的,怎么这个节骨眼儿又脑子坏了。
原本,老夫人想把朱璺当作压箱底的宝贝露出来的,孰料竟出了这个变故。
老夫人蹙眉。
这么丑!
秋香好大的胆子,敢当面她的面糊弄孙女!
杜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扫了旁边奴婢们,目光所及未捕捉到秋香那个贱婢。
不过,她却无意间将六孙女的表情尽收眼底。
朱璧得意地笑看朱璺,姐妹俩先齐向众宾长揖,恭敬礼毕,复转身上拜高堂。
朱璺拜完抬眉刹那,眸子里闪现出那个貌美而疏离的男子!
此美男坐在父亲旁边的软榻旁。
身份尊贵!
男子先是朝父亲的方向颔首示意,然后目光炯炯瞄向她。
在看到她的刹那,表情明显怔了下,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好像大暑天没有风一样的闷躁。
他很潇洒地打个手势,身后的随从就探过身子,竖耳倾听他的低语。
朱璺暗自叫苦不迭。
故作没看见的模样,提心吊胆地收住目光,垂首跟着朱璧面西跪坐,怕他认出来。
然心里已愁肠百结。
主持插簪的正宾荣姑姑下榻,笑盈盈走近,朱璺僵着身子同朱璧再次依礼面东而坐。
朱璧见她动作机灵,很意外真如母亲的婢女所说傻子突然好起来了。
这个意外依然敌不过男宾席上明康的魅力。
小七的好转只像浮萍从朱璧的心头飘过。
荣姑姑依次替朱璧的发髻插了郭太后赏赐的珍珠翡翠通体赤金的流苏钗,为朱璺的百花髻簪上老夫人给的一支白玉通雕金菊钗,笑对她二人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两个姐妹待要揖谢,忽一个婢女跪上前来,奉上湿热的帕子。
荣姑姑错愕。
朱璧懵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婢女送来的帕子只是朝着一旁的庶女小七。
堂屋内落针可闻。
老夫人没料到会有这一幕,侧过头拿眼问郭夫人,郭夫人着实懊恼,要呵斥那个不相识的婢女。
那婢女先谦恭道:“我家将军说姑娘不适合涂脂粉,这是将军赏给姑娘靧面一用。”
话一说出口,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到朱璺的脸上。
朱璺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璧极倨傲地看着朱璺。
朱璺却是笑容满面地望着那帕子发呆,什么表情?朱璧微微皱眉。
老夫人是见惯场面的人,先声夺人道:“可是河内郡温的昭大将军?”
救过朱璺的南宫昭!
樵郡与河内郡相邻,而河内郡又是南宫家族的发源地,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沛王爷与南宫家族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舞阳侯正一品首辅重臣,三孤之一的太傅南宫翊位高态谦,沛王爷与其走动密切。
二公子南宫昭更是对朱璺有过救命大恩,其夫人对小七视若己出,小时还有过收养之意。
因这层关系,朱璺得到昭大将军的爱护。
昭将军一开口,众人要颤上三颤,此时只嗯了一声,都噤若寒蝉了。
朱璺笑眯眯地揖谢。
天下虽姓朱,江山有一半南宫家的功劳,南宫昭不怒而威的气场令人闻风丧胆,也令她脊背发凉,不敢直视南宫大人的幽眸。
不知为什么看见那双眼睛,心跳就会加快。
杜老夫人笑道:“我这个孙女自小三灾八难,多蒙大将军庇佑,照理说,璺儿改日要上门拜谢。”
朱璺急得满头大汗。
她真不想再见这人!
旁边的贵夫人面面相觑,眼睛亮起来。赫赫有名的昭将军是朱璺的救命恩人,若有南宫家照拂,联姻益处自不必说。
各人各怀心事。
南宫昭寥寥几字更坚定了诸夫人的决心。
只听他淡淡笑道:“恭候老夫人。”
朱璺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很不高兴地抬眼瞄了南宫昭一眼。
南宫昭是什么人?
杀人如麻,冷血无情,除非她不想活才想靠近他!
想着,背后又浮出一层虚汗,紧揪着衣角,心里长叹一声。
南宫昭的夫人也在场,她应该不会欢迎自己吧,想当初七岁去南宫府破了多少规矩呀,没大没小,没规矩没眼色,王夫人肯定不喜欢她。
朱璺正要说自己上不得台面,忽坐在郭夫人与丁夫人旁边的一位夫人一直温柔地望着她,这时开口了:“七姑娘,可还记得我?”
朱璺抬头瞧那位衣着华丽的夫人慈眉善目的,泛起阴德纹的眼角流露着怜惜的笑意,是南宫昭的元配王夫人。
王夫人来自东海郡郯县开创大齐“王学”位列九卿之首的正二品太常王肃的长女。
这样的诗礼大族薰陶出来的姑娘,既是名门之后,性情又温文娴雅,比皇室的郡主们还略强些,在门阀士族中炙手可热。
王夫人喜怒不露于色,与南宫昭相得益彰。
她的妆容与仪态永远是那么得体,能媲美宫里的皇后。
朱璺心里堵得慌,面上依旧恭敬地道:“夫人,我一直记得您。”
朱璺心里直捣鼓。
余光瞥着南宫昭,他的眼睛真亮啊,好像里面有火,灼得她心慌意乱。
坐在王夫人身边的嫡母郭夫人笑道:“你就依将军之言靧面吧。”
朱璺故作小猫一般哀怨的目光看看荣姑姑,又看看杜老夫人。
轮到杜老夫人和荣姑姑都觉出异样时,她又偏偏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
荣姑姑有些错愕。
璺儿是在求助什么吗?
她不想被相亲,众目睽睽下擦掉这层脂粉,得不偿失。
哎,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呀?
朱璺懊恼之际,又生气地看见朱璧一抹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