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地失色(22)
沃尔特真希望自己也能这样信心十足。他在靠近茉黛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开心地笑了,旁边的荷米亚夫人朝他点了点头。屋子里有十几个人,包括英国海军大臣温斯顿·丘吉尔。房间的装饰富丽堂皇,但已陈旧过时——家具雕花繁复,织物上有十几种不同的图案,每件摆设上都盖着装饰物件,还有各种镶镜框的照片和插着干草的花瓶。一个仆人给沃尔特端来一杯茶,送上牛奶和糖。
沃尔特很高兴跟茉黛在一起,但像往常一样,他想要的更多,马上就开始琢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俩单独呆着,哪怕只有一两分钟也好。
公爵夫人说:“很显然,问题在于土耳其很软弱。”
这个浮夸的老太婆说到了点子上,沃尔特想。奥斯曼帝国正在衰落,保守的穆斯林神职人员拒绝维新。几个世纪以来,土耳其苏丹一直维持着巴尔干半岛的稳定,从希腊的地中海沿岸一直到北面的匈牙利,但现在,经过了几十年,它的势力一直在萎缩。临近的几个大国——奥地利和俄国无不试图填补这块真空。奥地利与黑海之间隔着一串国家:波斯尼亚、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五年前奥地利取得了波斯尼亚的控制权。现在,奥地利正跟夹在中间的塞尔维亚争吵。俄国人打开地图,发现保加利亚就是下一张多米诺骨牌,奥地利人最终可能控制黑海西岸,威胁俄国的国际贸易。
与此同时,奥地利帝国的臣民开始觉得他们完全可以自治——这就是波斯尼亚民族主义者加夫里若·普林茨在萨拉热窝枪击弗朗兹·斐迪南大公的原因。
沃尔特说:“这是塞尔维亚的悲剧。我觉得他们的首相应该恨不得去跳多瑙河。”
茉黛说:“你的意思是说伏尔加河。”
沃尔特看着她,很高兴有了借口把她打量个遍。她换了一身衣服,宝蓝色的茶会礼服里面,是一件淡粉色蕾丝上衣,头上的粉红毡帽别着一个蓝色小绒球。“我敢肯定不是,茉黛女勋爵。”他说。
她说:“伏尔加河穿过贝尔格莱德,塞尔维亚的首都。”
沃尔特正要再次争辩,但他犹豫了。她心里很清楚伏尔加河不可能流入贝尔格莱德方圆千里之内。那她是想干什么?“我很不情愿跟你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意见相左,茉黛女士,”他说,“不过……”
“我们还是查查看,”她说,“我叔叔,也就是公爵本人,拥有伦敦最大的藏书室。”她站了起来,“跟我来,我要证明你错了。”
一个有教养的年轻女性如此行事,实在有些大胆,公爵夫人噘起了嘴。
沃尔特笑着耸了耸肩,跟着茉黛朝门口走去。
荷米亚夫人好像也想跟上去,但她正舒舒服服陷在天鹅绒衬里的座椅中,手上托着杯碟,膝头还放着一只盘子,行动起来得费上好大劲。“别去太久。”她平静地说,又吃了一些蛋糕。接着,他们就走出了房间。
茉黛引着沃尔特穿过大厅,两个仆人像哨兵一样站在那里。她在一扇门前停下,等着沃尔特把门打开。他们走了进去。
大大的房间里寂然无声。他们终于单独在一起了。茉黛扑进沃尔特的怀抱。他用力抱着她,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她抬起脸说:“我爱你。”然后就疯狂地亲吻他。
一分钟后她挣脱出来,气喘吁吁。沃尔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你真是蛮横无理。”他说,“竟说伏尔加河穿过贝尔格莱德!”
“这不是很起作用吗?”
他钦佩地摇着脑袋:“我根本就想不到这一点。你太聪明了。”
“我们得找一本地图册,”她说,“以防万一有人进来。”
沃尔特扫视书架。与其说这里是藏书室,不如说是个藏品陈列间,所有的书都是带滚边护封的精装本,很多看上去从未打开过。一些参考用书藏在一个角落里,他抽出一本地图册,找到巴尔干半岛的地图。
“这场危机,”茉黛担心地说,“这样发展下去……不会拆散我们吧?”
“如果我能采取些补救措施,就不怕。”沃尔特说。
他把她拉到书柜后面,这样,如果有人突然闯入的话就不会立刻看见他们。他又去吻她。今天她是那样甜美,那样如饥似渴,他吻她的时候,她用两手抚摸着他的肩膀、胳膊和后背。她推开他,悄声说道:“撩开我的裙子。”
他咽了口唾沫。他朝思暮想,早就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他抓住裙布,向上提起。
“还有衬裙。”她说。他两手各揪住一块裙布。“别弄皱了。”她又说。他想把衣服再拉起来些但又不致压皱丝绸,可抓到手里的到头来全都滑掉了。她等不及了,自己弯腰一把抓住裙子和衬裙的褶边,把它们统统拢到腰部。“摸我。”她说,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十分紧张,生怕有人进来,但他心里的爱和渴求太过强烈,无法控制自己。他把右手放在她的大腿根,立刻倒吸一口气——她那儿赤裸着,什么也没穿。意识到她对此早有预谋就让他欲火焚身。他轻柔地抚摸着她,可她的臀部使劲向前顶着他的手,他便更加用力起来。“对,就这样。”她说。他闭起眼睛,她却说:“看着我,亲爱的,求你边做边看着我。”他就又把眼睛睁开。她满脸通红,张着嘴气喘吁吁。她抓住他的手,引导他,就像在剧院包厢里他引导她那样。她耳语道:“把手指放在里面。”说着便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能隔着自己的衣服感觉到她呼吸的热量。她一次次朝他顶过来。接着她发出一种压抑的喉音,就像是谁在梦中发出的闷声喊叫,最后一下子颓然伏在他的身上。
他听见门开了,随后就是荷米亚夫人的声音:“出来啊,茉黛,亲爱的,我们该走了。”
沃尔特撤回了手,茉黛匆匆弄平她的裙子。她的声音发虚,说道:“恐怕是我弄错了,赫姆姑妈,冯·乌尔里希先生是对的,是多瑙河贯穿贝尔格莱德,不是伏尔加河。我们刚在地图上找到了。”
他们刚低下头去看书,荷米亚夫人就从书架另一头绕了过来。“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她说,“男人在这种问题上一般都是对的,冯·乌尔里希先生是位外交官,了解很多女人嫌麻烦不愿了解的事情。你就不该跟他争论,茉黛。”
“你的话一点儿不假。”茉黛的回答明显是敷衍。
他们一起离开藏书室,穿过大厅。沃尔特为她们打开客厅的门。荷米亚夫人先进去,茉黛进门时与他四目相接。他抬起右手,把指尖放进嘴里,吸吮着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沃尔特在返回大使馆的路上想,简直像个小学生。茉黛二十三岁,他二十八岁,但他们不得不通过各种荒谬手段才能单独呆上五分钟。现在已经是他们该结婚的时候了。
他应该征求菲茨的许可。茉黛的父亲已不在人世,家里的事情由她的哥哥做主。菲茨无疑更愿意让她嫁给一个英国人。不过,他也很可能同意他们的婚事——他肯定在担心这个争强好胜的妹妹一直都嫁不出去。
不,主要的问题是奥托。他想让沃尔特娶一位规规矩矩的普鲁士姑娘,在为家族繁衍后代中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如果奥托想要得到什么,他就会千方百计得到,无情地粉碎任何障碍——这种个性让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军官。他没有意识到儿子有权不受任何干扰和压力选择自己的新娘。沃尔特非常希望得到父亲的鼓励和支持,他当然不愿意出现那种无法避免的对立状态。然而,他所感受到的爱的力量十分强大,远远超过了孝顺和遵从。
现在是星期天的晚上,但伦敦并不平静。虽然国会并没有开会,白厅的高官们都呆在郊区的家里,但政治话题依然在梅费尔的官邸、圣詹姆斯绅士俱乐部和各大使馆持续着。沃尔特在街上见到了几位国会议员、英国外交部的副部长和几个欧洲国家的外交官。他怀疑英国外交大臣,嗅觉灵敏的爱德华·格雷爵士这个周末留在了城里,并没有去他汉普郡的乡间别墅。
沃尔特在办公室找到了父亲,他正坐在桌边阅读解码电报。“恐怕现在把我的消息告诉你并非最佳时机。”沃尔特开口道。
奥托哼了一声,继续读着。
沃尔特直截了当地说:“我爱上了茉黛女士。”
奥托抬起头来:“菲茨赫伯特的妹妹?我早就猜到了几分。我对你深表同情。”
“我求你认真点,父亲。”
“不,是你该认真点。”奥托扔下他手里的电文,“菲茨赫伯特·茉黛是个女权主义者,主张女性参政,对社会秉持异见。对任何人来说她都不是个合适的妻子,更不用说一个出身良好家庭的德国外交官了。所以我们别再提这件事了。”
一连串激烈的言辞涌到了沃尔特嘴边,但他咬了咬牙,压着心里的火。“她是个很出色的女人,我爱她,所以无论你对她有什么看法,都请尊重她。”
“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奥托漫不经心地说,“她非常糟糕。”他又低头去看电报。
沃尔特的目光落在他父亲的米色陶制水果钵上。“不,”他说着,拿起那件陶器,“你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小心点。”
沃尔特把他父亲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我必须保护茉黛女勋爵,就像你想保护这个小玩意儿一样。”
“小玩意儿?让我告诉你,它可是价值……”
“当然了,我对她的爱肯定要胜过一个收藏家的贪婪。”沃尔特把那东西向空中一掷,再单手把它接住。他的父亲痛苦地惊叫了一声。沃尔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所以,当你出口侮辱她时,想象一下我要摔了你的宝贝的感觉——而我要比你能想象到的更加迫切。”
“你这张狂的小崽子……”
沃尔特提高了嗓门,压住他父亲:“如果你继续践踏我的感情,我就把这愚蠢的陶器踩在脚下碾碎。”
“好吧,你已经把话说明白了,看在上帝的分上,快把它放下。”
沃尔特把这话当成了默许,把那件饰品放回边桌上。
奥托带着恶意说道:“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需要考虑……如果我可以提一提的话,并不是要践踏你的感情。”
“好吧。”
“她是个英国人。”
“老天爷!”沃尔特喊道,“出身名门的德国人与英国贵族联姻多年。萨克森·科堡·哥达的艾伯特亲王娶了维多利亚女王,他的孙子现在是英国国王,而英国皇后原来是符腾堡的公主!”
奥托提高了嗓门:“情况已经变了!英国一心控制我们,要把我们变成二流国家。他们与我们的敌人俄国和法国交好。你要跟自己祖国的敌人结亲。”
沃尔特知道这就是保守势力的观点,但这想法实在荒谬。“我们不该相互敌对,”他愤怒地说,“这毫无道理。”
“他们永远不会让我们平等竞争。”
“这没有丝毫根据!”沃尔特发觉自己在大喊大叫,便试图冷静下来,“英国认同自由贸易,他们允许我们向整个大英帝国销售产品。”
“那就读读这个吧。”奥托隔着办公桌把他读的电报扔过来,“皇帝陛下正在征求我的意见。”
这是给奥地利皇帝那封亲笔信的答复草稿。沃尔特越读越感到惊慌。上面最后一句话是:“不过,弗兰茨·约瑟夫皇帝可以放心,陛下将忠实地支持奥匈帝国的立场,信守双方联盟及其悠久友谊之义务。”
沃尔特着实感到震惊。“但是,这等于赋予奥地利自由处置权!”他说,“他们可以任意妄为,而我们也会支持他们!”
“这是有条件限定的。”
“但并不多。这信发出去了吗?”
“没有,但已经得到认可。信会在明天发出。”
“我们不能阻止吗?”
“不能,我也不想那么做。”
“但是,这等于我们将承诺支持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发动战争。”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不希望发动战争!”沃尔特激烈地争辩道,“我们需要发展科学、制造业和商业。德国必须实现现代化,成为一个自由国家,成长壮大。我们想要的是和平与繁荣。”随后,他又在心里默默地补充说,我们希望一个那样的世界,男人可以与之所爱相结合,而不被指控为叛国通敌。
“听我说,”奥托说,“我们两边都面临强敌,西部法国,东部俄国,它们狼狈为奸。我们不能同时应付两条战线。”
沃尔特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才有了施里芬计划,”他说,“如果被迫开战,我们首先以压倒性的兵力侵入法国,迅速在几星期内取得胜利,然后,在确保西面的同时应付东面的俄国。”
“只有这么打算了,”奥托说,“但是,当这个计划九年前被德国军队采纳时,我们的情报机构汇报,调动俄国军队需要四十天时间。这给了我们将近六个星期的时间去征服法国。可后来俄国一直在改善他们的铁路系统——用法国提供的借款!”奥托砸着桌子,好像他可以一拳把法国砸烂,“部队调动的时间缩短,施里芬计划就更加危险了。这就意味着……”他突然用手指着沃尔特,“我们越早打这场战争,对德国就越有利!”
“不!”为什么父亲竟看不出这种想法十分危险?“这意味着我们应该为这场小小的纷争寻求和平的解决方案。”
“和平解决方案?”奥托十分狡猾地摇了摇头。“你太年轻,太理想主义了。你以为每个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你实际上是希望打仗,”沃尔特不敢相信这一事实,“你是真想这样。”
“没有人希望发生战争,”奥托说,“但有时候,没有比战争更好的选择。”
茉黛从她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份微薄的财产——每年三百英镑,这些钱勉强够买应季的礼服。菲茨得到了名分、土地、房子,还有几乎全部的钱。这就是英国的传统。但这并不是让茉黛恼火的事情。金钱对她来说意义不大,她甚至并不需那三百英镑。她想要任何东西,菲茨都会付钱,连问也不问——他觉得精打细算有失绅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