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色旋风(3)
长沙守军以为红军受挫后会撤退,还冒冒失失地派一支部队出城追击。红军正好从侧翼包抄,并跟着逃路的敌人一同杀入城内。
得知城破,何键匆匆渡过湘江,逃往湘西。过去彭德怀在湘军当营长时,何键是军长,据说有一次湘军败退,何键坐着一乘四人抬的轿子,前呼后拥地飞奔逃命,看上去十分慌张。彭德怀立即上前制止,并大声喝道:“你们何必这样惊慌,敌人还远得很哪!”
何键在轿子里面听到了,他知道彭德怀的部队英勇善战,于是赶紧随声向士兵们喊道:“你们不要跑,不要慌,有彭营长的部队在后面,你们怕什么?跑什么?”
那个时候,“彭营长”要保“何军长”,如今可不一样了,“何军长”差一点就被“彭营长”生擒活拿。
何键是马日事变的策动者,他本人也以“曾左事业后继者”自命,在湖南实施过大规模清乡运动。彭德怀恨之入骨,对未能捉住何键,他一直感到遗憾,说:“没有活捉这贼,此恨犹存!”
虽然逃得性命,但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两失长沙(第一次被桂军攻占),对登台不久的何键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他致电南京:“长沙被陷,本人暂退湘西待罪。”
还好,蒋介石很体谅,知道他一面要应付桂军,一面要抵抗红军,实在也很不容易,因此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将所有责任一肩扛起,说:“中正应负其咎。”何键这才如释重负。
长沙之战,红三军团参战部队仅五六千人,湘军前后投入兵力共达2万余,最后却被各个击破,仅被俘士兵即达四五千人之多。这是红军战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一个比较典型的战例,也是土地革命时期红军攻下省会的唯一战例。
在长沙城里,红军占领了湘军的军火库,仓库里储存着一箱箱崭新的枪支和子弹。这些军火被彭德怀装了16箱运往湘西根据地,以支援贺龙的部队。除此之外,还吸收了一批俘虏兵,使红三军团的总兵员扩充至1万余人。
红三军团刚刚攻入长沙时,城里的秩序非常混乱。当时进城的红军既少,也没有管理城市的经验,只能在一些关键场所,如发电厂、米厂、银行、当铺等地维持秩序。平江、浏阳的农民以及农民赤卫队大批涌入城里,见东西就抢。直到攻占长沙后的第三天,当后续部队进城时,还看到进城农民在抢商店,这些农民不懂什么纪律,上前劝说也没人听。
彭德怀闻讯立即从前线返回长沙,城内秩序这才趋于稳定。长沙战役的前敌总指挥、纵队司令员陈毅安曾就读于长沙,他的学生时代有一半是在这座城里度过的,因此对长沙的情况十分熟悉。彭德怀入城后,他对彭德怀说:“军团长,打开长沙好几天了,我们还没有吃一餐好饭,到奇珍阁吃面去吧!”
奇珍阁是长沙一家有名的饭店,名为饭店,实际上既经营饭菜也经营面食,它的卤子面乃是一绝。彭德怀和陈毅安带着一个警卫排骑马前往奇珍阁,市民争先恐后围拢上来看热闹,但没人知道红军的军团长就在就餐者里面。因为那时候红军高级将领的装束和一般战士没有区别,都是腰间系一根皮带,脚上穿一双草鞋,不同的只是胳膊上戴着红布袖章。
彭德怀在长沙停留了8天,到第八天,湘军主力从湘桂边界赶回,使何键得以集中15个团的兵力,对长沙的红军进行南北夹击。当天晚上,湘江岸边突然响起激烈的枪炮声,屋子里的人能够感到玻璃窗都在颤抖。湘军分三路渡河,彭德怀起初和陈毅安在一起指挥作战,陈毅安见敌人攻势很猛,便对彭德怀说:“子弹打得这么密,你快离开吧,让我在这里指挥!”
陈毅安毕业于黄埔第四期,既能打仗,又会做士兵包括俘虏兵的思想工作,连彭德怀都夸他“黄埔生多才多艺”,引为心腹爱将。就在掩护主力撤退的过程中,这位黄埔英才腰部连中四弹,因伤势严重和缺乏输血设备而不幸阵亡。
彭德怀审时度势,决定连夜将部队撤出城去。由于前沿红军一直控制着江岸防线,所以撤退过程基本上井井有条,但是城内不少赤卫队和民兵却还不知道湘军已经打了过来,仍然扛着梭镖,套着红袖章在城里转,湘军进城后,他们大部分被抓住枪杀了。
火牛阵
1930年8月,红三军团与朱毛指挥的红一军团会师于浏阳。这时红三军团共有17000人,红一军团人数与之相等。按照中央原来的部署,拟将红三军团扩编为第三方面军,红一军团扩编为第一方面军。
在兵员实际不足的前提下,彭德怀一向不大赞成搞盲目的扩编。早在成立红三军团时,他就认为是虚张声势,搞空架子,不仅不能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反而会因为增加了指挥层次而浪费干部,减弱战斗力。
眼前就是这种情况,两军团加起来也只有3万余人,若分开来成立两个方面军实无必要。彭德怀于是主动提议,撤销第三方面军,将红三军团编入红一方面军,以便于统一指挥。这时他考虑的主要还是实战需要,而不是个人的名位和权力。
红一方面军的成立,使湘赣地区的红军得以进一步集中兵力,其战略也以游击战为主向运动战为主转变。同时也因为彭德怀的提议,红军历史上出现了有一、二、四方面军,而独独没有三方面军的现象。
红一方面军一成立,即讨论了进攻长沙的问题。彭德怀知道红三军团久未休整,亟须来一次短期整训,但进攻长沙是中央的战略意图,只要一反对,马上就会有人给你扣上一顶“十足的右倾机会主义”帽子。
这顶帽子非常吓人,纵使彭德怀天生耿直,也不敢轻易触碰。先前黄克诚反对进攻武昌,若不是彭德怀极力保护,恐怕就不是撤销纵队政委这么简单,而是得掉脑袋了。事后,彭德怀把黄克诚叫过去,对他说:“你好大的胆哟,硬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
黄克诚也不含糊:“我这个人不拐弯,有意见就提。”彭德怀说:“提了没用不如不提,你要不是攮死捶子(湖南话,做无用功的意思),当上纵队政委,也能多掌握些部队,我这个军团长胆子也大一点。下一次,你少放炮。”
黄克诚很执着:“这做不到,明知不对,让我不说,杀了也不干!”彭德怀只好苦笑:“行了,你比我还像彭德怀。等着瞧吧,有你难受的。”
“提了没用不如不提”,在讨论会上,彭德怀保持了沉默。会上相当一部分人都认为,上次一个军团就打开了长沙,这次两个军团一起打,尽管敌人兵力可能会有所变化,但还是可以打开的。
会议结束,作为第一方面军首脑,朱毛正式下达了向长沙进攻的命令。几天后,红军即攻至长沙外围,其中红一军团进至城南,红三军团进至城东。
这时黄克诚因屡次发表被认为右倾的主张,已由师级降为团级,在红三军团第四师任团政委。就在接近长沙时,第四师突然集合队伍,师政委在队前宣布上级命令,说师长卢匿才上次打长沙时按兵不动,作战不力,特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随后卢匿才就被拖到稻田里用刀砍了。
卢匿才的真正“罪行”实际是反对强攻长沙,主张在运动战中歼敌,所以上面给他的帽子是“托派嫌疑”。若不是黄克诚降为团干部,已无资格参加党内的一些重要会议,没准项上人头也会跟着落地。
临战之前,公开处死一名师长,又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大家都备感震惊,部队鸦雀无声。
3万多红军很快就包围了长沙。一攻长沙时,红军是跟在逃跑的湘军屁股后面才得以进了城,这次何键吸取教训,在出击一部被围歼后便死守不出。
防守长沙的湘军有四个旅,其兵力与攻城部队差不多,而且守军有五六天时间进行准备,抢筑的野战防御工事非常坚固。
要冲击这样的工事,非得用重火力不可。红三军团在岳州时曾缴获了几门野炮,但因为带不走,只好炸掉了,山炮的火力没有那么强,起不到摧枯拉朽的效果。
见战局相持不下,彭德怀忍不住急躁起来。他让人弄来许多水牛,在牛尾系上浇有煤油的布团,点上火,然后驱赶着水牛群去冲撞敌人工事。
彭德怀效仿的是战国田单的“火牛阵”。据说田单曾用这一战法大破燕军,挽救了齐国几乎亡国的命运。田单使用“火牛阵”时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他是自居城中,把“火牛”赶出城外,当时又是晚上,牛群没有退路,只能负痛前驱。
被红军“武装”的水牛群尽管一开始也往前狂奔,但在碰到电网后有的被电死了,剩下来的水牛受惊回窜,开始对红军阵地进行冲撞。
老彭的“火牛阵”不但没有发挥作用,反而引火烧身,乱了自己的阵脚,说明勇战和蛮干毕竟不是一回事。
二攻长沙期间,红一、三军团以猛打猛冲的战法,对长沙组织两次总攻,但均未能够奏效。红军伤亡惨重,尤以红三军团损失最大,两天后,毛泽东下令撤围,围攻长沙的行动遂告结束。
人众胜天
1930年10月,红军攻占吉安。毛泽东在吉安收集了大量的报刊资料,通过对这些资料的研究,他发现中原大战已进入尾声,阎、冯、李、张等反蒋派别陆续败北,蒋介石胜利在望。
根据这一形势,毛泽东判断,蒋介石一旦完全腾出手来,势必要转移兵力,对苏区实施大举进攻。若红军主力继续远离根据地,不但无法攻取武昌、长沙等大城市,而且还将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他主张“诱敌深入”,全军移师赣江东岸,向根据地中心退却,以粉碎国民党军即将采取的“围剿”。
当时毛泽东在红军还没有后来那么大的权威。他所统辖的红一军团当然没有问题,但红三军团中有许多人是平江、浏阳、阳新、大冶人,也就是说家乡都在赣江西岸,他们反对过江。这些人建议,第一、三军团干脆分家,一军团在赣江以东,三军团在赣江以西,这样既可以集中消灭敌军大部队,又可以以团为单位分散打游击战。
两边发生了争执,身为红三军团长的彭德怀的态度就显得举足轻重,可以说他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占优势。
对红军主力究竟应该集中还是分散,老彭从小就有切身体会。他小时候因为家贫,天刚蒙蒙亮就要上山砍柴。他家自己没有山,得在地主的山上砍,所以砍几下就要警觉地望望四周,发现有人便趴着或蹲着不动,等人走了再继续砍。
时间一长,他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每次砍柴,最好和四五个年纪较大的穷孩子一道去,这样人多势大,地主也不免会害怕。有一回,他们被一个地主管家发现了,管家冲他们直嚷嚷,威胁要把他们一个个捆起来。这些孩子倚恃人多,根本就不予理睬。管家怕挨揍,只好听之任之,随便他们折腾了。
彭德怀后来每次回忆这段往事,都不胜唏嘘:“人众胜天哪!”对两军团是分是合,他有一个简单分析:在战斗中,第一、三军团每打一次仗,要各消灭敌军一个师都很勉强,但如果合起来,即便消灭一个师也比较轻松。
由于彭德怀态度坚决,第三军团才放弃了夹江而阵,和一军团一起东渡赣江。
随着中原大战的结束,蒋介石在力挫群雄、志得意满之余,果然决定对红军和苏区动手了。12月上旬,他在南昌召开“剿匪”会议,此后便开始接连不断地向中央苏区发动“围剿”。
第一次反“围剿”时,红一方面军正在搞肃反,打“AB团”。AB乃英文“反布尔什维克”的缩写,“AB团”系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在北伐时期成立的一个秘密组织,成立后三个月就解散掉了,但红一方面军总前委,以“AB团”已潜入红军内部为由,组织了打“AB团”运动。
黄克诚因为对此持怀疑态度,对肃反委员会动不动就抓人的做法进行了抵制,所以也被怀疑是“AB团”。为了保护他,彭德怀不得不亲自出面力保,说黄克诚绝不会是“AB团”,这才使得他幸免于难,不过仍被以“领导不得力”为名,撤掉了团政委的职务。
彭德怀曾向肃反大员们保证,平江、阳新、大冶等地出来的干部战士绝对没有“AB团”,而后肃反对象就被集中到了江西籍的干部战士身上,特别是在长沙参军的江西籍解放战士(即改造后的俘虏兵)。
在红三军团的各师团,不长时间里就抓了很多人。某机关枪连有28名江西籍新兵被抓,审讯后杀了20多个。更有甚者,有的抓起来不经审问就被杀掉了。黄克诚所在团在他本人的抵制下,对肃反最为保守,但也打掉了百把人。一时之间,部队被弄得个个紧张、人人自危。
江西省苏维埃政府所在地富田也被运动波及。一些负责人铤而走险,鼓动部队西渡赣江,脱离方面军,沿途他们还打出了“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彭、黄(朱德、彭德怀、黄公略)”的口号。这一事件时称“富田事变”。
“富田事变”后的一天,突然有一个普通农民打扮的青年给彭德怀送来一封信。这封信并不是直接寄给彭德怀的,其署名是毛泽东,收信人是毛泽东的秘书,大意是只要在审讯AB团中,能逼供出彭德怀也是AB团,“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
毛泽东的书法自成一体,别人很难学,看样子倒有几分像真的。彭德怀让人把送信人叫进来,但是送信人一直没有露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他问送信人在哪里。回答说送信人早就走了,追也追不上。
彭德怀粗中有细,立即认定其中有诈。因为这样的重大事件,对方不可能不派重要人员来进行商谈。只派这样一个普通送信人员,同时既不要回信,又不要收条,这是非常奇怪的。
再看来信,终于露出了马脚:毛泽东写信,年、月、日都是用汉字,不用罗马数字和阿拉伯数字,这与信上所用格式明显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