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关于“陪伴”Ⅱ

早餐人上课早，我没法那么早起床，现在的相处时间改成了晚饭。

前阵子我总觉得自己心里像破了一个大洞似的，好像有什么不断流失，我们也起了几次争执，似乎总是围绕着那些并不真实的事件打转，精疲力竭的我们，越来越紧绷。

有一日争执严重了，第二天我到老师家去求救，老师听我说了一个小时（生性好强的我，即使感觉自己脑中已全面混乱，也不知如何开口向朋友求救），过去时光里累积的那些错误，自己的心慌、不安、愧疚、自责，那些夜晚的争论，因为情绪而脱口说出的指责，甚至更久远以前，在我们各自心里还残余一点点疤痕的往事，以及那些对于爱情与关系最根本的疑惑，我将它们编织成一个精美而巨大的网，相不相干，都织进来。

过去一年，甚至两年，我真的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感觉自己更独立，更坚定，终于懂得了如何与人亲密相处，也得到了生命里少有的静美时光，奇怪的是，当冲突与误解发生时，你想到的却不是那些好时光，或者说，你因为想到那些好时光，反而更加感觉自己此时的孤单。对啊，心里有难言的孤单，但是无人可说。

老师总是会跳出我的描述而直接针对问题，他指出，要先肯定“爱”是没有问题的，发生问题的是“能力”，即使有爱的心意，但爱的能力有其限制，不要因此就质疑了爱。

老师说，“情人不是理所当然要陪伴你”，“自己内心孤单的问题要靠自己来解决，即使一时间无法处理，至少知道，那本就是自己应该面对的问题”。

我问老师什么是爱，他却说：“什么不是爱，抱怨不是爱，指责不是爱，要求不是爱，当你这么做的时候，就不是在爱，而是自私。”

静静的午后，电视机里正播放着高尔夫球比赛画面，老师没有问我那些“猜疑”的问题，那些“吃味”的事，他只是告诉我，一有情绪，就要停止讨论，对对方的付出也要衡量自己的能力，不透支，不一厢情愿，就不会要求对方回馈。他说，让自己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体，这本就是人恒久的学习，情人或伴侣不能帮你做到这些，也没有义务做到，你可以邀请她来与你一起共同学习，但那也只是邀请，当对方无法同行，不能陪伴，不该发怒，不能指责，要知道，那本就是自己的问题。

这一段时间紧缠住我的诸多情绪，那些无法解开的难题，当我知道我可以将它们全收拢到我自己“人生代办事项”那个范围时，突然它们都不再可怕了。

是啊，我因为自己的孤单而衍生的猜想，其实是不想面对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还是无能处理不安的问题，还是无法，真正安然地面对自己选择造就的生活方式，我或许已经被过去甜蜜的两人生活宠坏，以至于遗忘了，假期不是永远，伴侣不是来陪你的。

意识到伴侣并非有义务要陪你，你就不会再说出那些，“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对我冷淡”、“为什么对谁更好而对我不够好”。因为爱里没有比较，你本就不是因为“她对你最好”所以爱她，不是因为“无论什么事她都会陪伴你”而爱她，你们相爱、承诺，不是因为“这样她就属于你”，这一切诺言都是对自己而发，相较于“永远属于”，诺言里更重要的是，承诺给对方自由。

我以为一份美好的爱会使人成长，但我现在知道，没有真正成熟独立的人格，拥有了那份爱也无法维持，我知道我们相遇不是为了童话般的美好想象，而是要一起迈向更成熟开阔的人生。我要更坚定地，不退缩，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傍晚时候，我终于不再焦躁于我们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最近相处时间是不是变少了，我好难得终于放松，身体很疲惫，先到楼下吃了晚餐，慢慢地沿着大安森林公园外围走路，走到师大路，买了围巾，然后搭捷运去参加晚上的演讲。

心里累累的，但觉得放松了，我要跟她道歉，是真心诚意地，不为讨好，不为求和，而是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自觉地变得依赖，为了争吵时我没有好好理解她的话语，为了我因为防卫而说出的那么多令人难过的话。我要好好地道歉。

不只是道歉，往后，我要提醒自己，不要指责，不要埋怨，不要要求。

我要提醒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心，不要使它荒疏、疲惫、生疑，我要待自己好，要对自己诚实，要对自己仁慈。

心里仍有过去累积的伤害未痊愈，但我也非彻底的孤独，又或者说，即使孤独也不是坏事，它让我没有跌入孩子气的“王子公主幸福过一生”的幻想，爱与关系的学习本就是艰难的，跌一跤，才会生惕厉。

因为这是漫长的路，其实她早就对我说过了，不要着眼于一时一刻，眼下的问题，要耐心，要等待。

要相信。无论是相信她，还是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