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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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是的,”这位太太终于听明白我们的谈话了,于是她便插进来发表了一下感慨,“我天天都在感谢上帝,能让我作出这个非常正确的选择。爱小姐是我最可贵的伙伴,她更是阿黛勒和蔼可亲的老师。”

“你不必说那么话对她做品格鉴定,”罗切斯特先生说,“再好听的话也不会改变我已经形成的看法。我需要的是自己作出判断。她第一次见到我就让我从马上摔下来了。”

“先生?”费尔费克斯太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惊讶。

“我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扭伤了脚。我是不是要感谢她呢。”

费尔费克斯太太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爱小姐,你以前在城市中居住过吗?”

“从没有过,先生。”

“那你参加过什么社交活动吗?”

“没有。以前在劳渥德,我接触的人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现在,我只跟桑菲尔德的人来往。”

“你都读过什么书?”

“遇到什么书就读什么,但是数量不多,而且都是一些比较浅显的。”

“看来你过的简直就是修女一般的生活。显然你在宗教形式方面受到过非常严格的训练。那个主持学校的家伙叫布罗克赫斯特对吧?他是个牧师?”

“是的,先生。”

“你们这些姑娘是不是都要像修女崇拜院长一样崇拜他?”

“啊,不。”

“你真是太冷酷!一个见习修女居然不崇拜她的牧师!听起来简直就是亵渎神圣。”

“我讨厌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而且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他是一个非常严酷、非常傲慢的人,他总是随意剪掉我们的头发,为了省钱,他给我们买来破针烂线,那些东西糟糕到根本不能用来缝纫。”

“那可真没有节省到点子上。”费尔费克斯太太无奈地评论道。

“难道这就是他招人讨厌的原因?”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他从来都不让我们吃饱饭。我刚到那里的时候,学校只有一个人管理总务,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才又任命了一个委员会。他每星期都要来学校给我们做长篇演讲,还强迫我们在晚上必须读他自己编的书,我们简直都厌烦透了。书里写的都是暴死啊、审判啊什么的,吓得我们都不敢上床睡觉。”

“你进劳渥德上学的时候大概几岁?”

“十岁左右。”

“你说你在那里待了八年,那么,你现在十八岁了?”

我表示肯定。

“你看,算术还是有点用处的,如果不借助算术,我就没有办法算出你的年龄。你的样子和表情不太相符,让我很难判断。能说说你在劳渥德都学到了什么吗?会弹琴吗?”

“会一点。”

“一个稍微有点教养的人都会这么说的,到图书室去——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你到图书室去——请原谅我刚才的语气,你要知道,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说话方式了,不可能马上改变过来。所以,请到图书室去吧,带上支蜡烛。别关门,在钢琴前坐下来,弹上支曲子。”

我服从他的命令,向图书室走去。

“可以了!”没过多久,他就暴躁地喊道,“我明白了,你不是谦虚,你是真的只会弹一点,就像所有英国女学生一样,也许比有些学生还强一点,但是总体来说,弹得并不好。”

我盖上钢琴盖子,走回到餐厅。罗切斯特先生继续着他的评论。

“今天上午,阿黛勒拿了几幅写生画给我看,她说那是你画的。我希望事实正是如此,那应该是出自你的手吧?有没有老师是你的帮手?”

“没有,真的没有!”我打断他说。

“啊!看来我伤到你的自尊心了。好吧,如果你想让我相信那是你画的,就把你的画夹拿来给我看看。但是,假如你不敢保证也就别多此一举了,对于拼凑出来的东西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那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判断吧,先生。”

我到图书室里把画夹取来。

“把桌子挪过来。”他说。我按照他的吩咐,把桌子推到他的卧榻旁边。阿黛勒和费尔费克斯太太也好奇地凑过来看那些画儿。

“别都挤到这里,”罗切斯特先生说,“等我看完你们再拿去看。”

他拿起每一幅画仔细审视了一遍。有三幅让他给搁到了一边,剩下的画看完就推开了。

“把它们拿到那边去吧,费尔费克斯太太,”他说,“阿黛勒不是要看吗,拿去看吧。你——”他扫视了我一眼,“坐下,回答我几个问题。看得出,这些画确是出自一人之手,是你画的吗?”

“是的。”

“你怎么会有时间画这些画儿?这可是要花大量时间的,而且还要经过周密的构思。”

“我是在劳渥德过的最后两个假期中画的。那个时候我比较清闲,没什么事情做。”

“你从哪里找到的临摹本?”

“从我自己的脑子里。”

“你的脑子里?”

“是的,先生。”

“你这个脑袋里面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吗?”

“我想有的,而且还有更好的。”

他把画铺在自己的面前,一张张地仔细端详着。

这些图画都是用水彩画的。第一幅画上,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压着滚滚乌云。远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图画中没有出现陆地,只有即将完全沉没入海中的船桅被一丝光亮笼罩着。桅杆上停留着一只鸬鹚,它的身体又大又黑,还有很多泡沫溅到它的翅膀上。它的嘴里叼着一个镶着宝石的金手镯。画这个手镯的时候,我可是用了调色板上最鲜艳的色彩画的。远处飘忽的海水下,掩藏着一具尸体,虽然看不清全貌,但却能清楚地看到一条漂亮的胳膊。那只手镯就是从胳膊上被海水冲下来的,要么就是被鸬鹚从胳膊上啄下来的。

第二幅画上的近景只有一座朦胧的山峰,山上的草和叶子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的,就好像在被一阵轻风轻轻吹拂。上方是广袤无垠的天空,蓝蓝的,但是却显得很暗淡,就是黄昏的时候一样。一个女人正在朝天空中上升,在画这个画面的时候,我尽最大可能将她身上的色泽调和得比较柔和。不过她的容貌却非常朦胧,几乎看不清她的样子,让你感觉就像是透过迷散的雾气在看这幅画。虽然面容是模糊的,可是黑色的眼睛却闪烁着野性的光亮,黑色的头发倾泻下来,就好像被暴风雨撕裂的乌云。脖子上好像有一道月光反射了出来。同样的光晕还出现在每一片薄云的边缘,金星的影子在云彩之间若隐若现。

第三幅画的背景是一座冰山,高高的尖顶直插入冬天阴沉灰暗的天空。一片蓝色的北极光闪亮在地平线上,就像一支长矛直指向天空。近景是一颗巨大的人头,俯向冰山,两只纤细的手交叉在一起,托住额头下部,拉着一道黑色的面纱,遮住整个面部。在太阳穴上方,缠着遍布褶皱的黑布头巾,一圈似云雾般闪耀的白色火焰在闪闪发光,其中还点缀着零星几点的火花,这个半月形的亮带象征的是王冠。

“你画这些画的时候,心里是种什么感觉?”罗切斯特先生盯着我问道。

“我当时一直全神贯注,我想我是快乐的。总而言之,画这些画的时候我所体会到的是人生中最大的愉快。”

“我相信你这句话倒是真的。按照你刚才说的,你的乐趣确实太少了。我觉得你在安排这些色彩的时候,应该是处在一种艺术家的梦境中吧。你每天用来画画的时间有多长?”

“我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所以那时候基本上一有时间就会作画。画这些画的时候,我正在放假,我就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都坐在画夹前面。正好夏天的白昼很长,有利于我作画。”

“你对自己热情劳动的结果满意吗?”

“不是很满意。我有些苦恼,因为我在脑子里想象的东西跟画出来的距离太大。几乎我每次想出来的很美好的东西都不能画出来,因为这两样东西总是相差得太多。”

“也不能完全那么说,你已经把那么美好的东西想出来了,关键的问题在于,你没有掌握最基本的绘画手法和技巧,所以你虽然能想象得很好,但却不能把它们画出来。然而,对于一个女学生来说,能画成这样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至于说到这里面包含的思想,我个人认为实在是有点妖气。你肯定是梦到过长在金星上面的眼睛,要不然怎么会把它们画得那么清晰,但是这双眼睛却一点也不明亮,是因为额头上的那颗星星让它们失了颜色吗?还是你故意让它们显得如此庄严、深邃?你以前见过拉特莫斯山?这是拉特莫斯山,对,没错。好啦,把这些画都拿走吧!”

我默默地把画都收进画夹,系好带子。罗切斯特先生看了一下表,严厉地说道:

“已经九点了,爱小姐,你怎么还让阿黛勒坐在这里?赶快带她上床。”

阿黛勒离开屋子前,还走上去亲吻他。罗切斯特西显然对这毫不感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忍受了这种亲昵。

“祝你们晚安。”他一边说着,一边对我们挥了一下手。不过我更认为他这是在对我们的陪伴感到厌倦,想要我们走。费尔费克斯太太也收拾好了自己编织的毛衣,我拿着画夹,向他行了屈膝礼,可这种举动得到的也仅仅是冷冷的点头。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您曾经跟我说过,罗切斯特先生其实还算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打发阿黛勒上床后,我来到费尔费克斯太太的屋里。

“是啊,怎么?你觉得他有什么特别?”

“我认为挺特别的。他情绪也太不稳定了,而且态度生硬、傲慢无礼。”

“这倒是真的。家里要是来了陌生人,都会这么看他的。像我们可能已经对他的态度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我们也从来都不往那些地方想。不过,就算他的脾气有点古怪,我认为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什么?”

“性格这个东西,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天性所致,任何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天性。罗切斯特先生会有这样的性格,大部分要归咎于天性,另外一部分,就是因为他曾经受到过痛苦的心事折磨,这使得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

“是哪方面的心事?”

“首先是家庭里的麻烦事。”

“他有家庭?”

“当然,不过现在没有了。可他在年轻的时候有过——至少有过一些亲戚。他在前几年刚刚失去了一位长兄。”

“长兄?”

“是啊。这些产业都是他的长兄的,现在这位罗切斯特先生接手才九年的光景。”

“九年?那可真是不算短了。看来他真的很敬爱他的兄长,过了这么长时间还在为失去哥哥而伤心。”

“这个嘛,也不完全是。他们之间以前就有点误会。他的兄长以前对他很不好,而且有时候还挑拨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父亲的关系。那个老绅士爱财如命,他总是想让自己的家族产业保持完整,所以也就不愿意看到因为分家而致使财产变少。他希望能让先生掌管他的财产,这样也便于维持家族的威望,可他却偏偏采取了一种很不公平的手段,惹出了好多麻烦。老罗切斯特先生和罗兰先生——就是咱们这位先生的兄长——联合起来。他们本来是想让爱德华先生发财的,可最后却让他处在一种非常痛苦的境地。我也搞不清楚这种处境是属于什么性质,反正他的精神在这种压力的包围下已经达到了忍受的极限。他不是个宽容的人,于是就跟家庭断绝了联系,很多年都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后来他哥哥连个遗嘱也没留下来就死去了,于是他就成了这个产业的主人。可是我总觉得他不喜欢这里,他在桑菲尔德居住的时间从没有超过两个礼拜的时候。我猜他在逃避。”

“他为什么要逃避?”

“大概是因为这里太阴暗吧。”

这个理由简直太勉强了,我希望能得到更加清楚的回答,可是,费尔费克斯太太却一直说不出为什么罗切斯特先生会这么古怪,要么就是她不想回答。她说这些事情对她自己也是个谜,她告诉我的也是推测。很显然,她不希望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我也就识趣地没有接着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