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齐家有道,平天下自齐家始(3)
兄弟亲情,爱到极处,往往是口不择言,令人难以接受。曾国藩的兄弟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感受。由于曾国藩的名望所在,兄弟们很少向他表达这种真实想法。
曾国藩对此有很深的忧虑,他在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十日给诸弟的信中,直言不讳地讲道:“骨肉之情越真挚,盼望的心情就越殷切,责备的言辞就越尖锐……所以不能不发出怨言骂你们,感情达到极点了。然而,为兄长的虽说‘糊涂’,也不能不责备你们,不是责备你们的情感,是责备你们的不检点,这有什么耿耿于怀呢?”
虽说如此,曾国藩仍是不停地反省自己:“孟子说:‘我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爱是否有不到的地方;我以礼待别人,别人却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礼仪是不是不周到。’……我的声望越来越高,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说起,只恐怕名望超过了实际……这全部责任在于做哥哥的提倡、做表率……”
大凡功成名就之人,名望愈高,愈是珍重这份荣誉。曾国藩过人之处在于,他对自己的名望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甚至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名望。他从自己至爱的兄弟们身上,看到了名望遮掩下的裂痕和隐患,由此及彼,别人会怎样就可想而知了。
怀着这种深沉的认识和忧惧,曾国藩把这一感触不时地传送到兄弟们身上。他鼓励、劝勉他们为百姓多干实事,勿为名望二字所累,他说:“那才是我曾家门户的光荣,阿兄的幸运。”
一语破的,曾国藩的兄弟之情,源自他已将自己的一切和兄弟们完全融为一体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谁也无法分开。
呕心沥血教导诸弟
对几个弟弟,曾国藩恪尽兄长之责,认为这是在尽孝道,能够教导诸弟的德业进一分,自己的“孝”就有了一分;能够教导诸弟的德业进十分,自己的“孝”就有了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自己则为大不孝了。
曾国藩将进修德业视为教弟的根本。
一次,曾国藩接到家里的来信,得知四弟、六弟没有上学,怅然之余,教导弟弟们:“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一者修业之事,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或为入幕之宾,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由天做主。予夺由人做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做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又说:“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做字是也。此二者由我做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是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
其实,世间人往往都存在这样一种状态,大道理都明白,就是不去做。曾国藩的几个弟弟也是如此,这些道理都明白,也知道哥哥说的这些都是为自己好,但实际行动起来总是那么无法让哥哥满意。如国潢懒散,国荃浮躁,国华受不得挫折,国葆缺乏自制。对此,曾国藩谆谆教导诸弟一要“立志有恒”,一要“专心致志”。他说:“苟能奋发自立,则家塾可以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奋发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静之场、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又说:“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日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庹(tuǒ)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
曾国藩关心弟弟们的学业,无论是选择学校还是老师,他都一一参与意见,支持弟弟们赴省城读书,并负担他们的学费。曾国藩在信中对父亲说:“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在家塾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脩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志向。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既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肄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二十两至金竺虔家。”
可以说,曾国藩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哥哥。他先后让几个弟弟到京城自己身边读书。除身体力行,教弟读书外,又为他们捐监,创造科考的条件。他做这些的根本,还是希望诸弟通过读书,明晓事理,修身齐家。他常与诸弟说:“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勤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我今赖祖宗之积累,少年早达,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尽,故教诸弟及儿辈,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要求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时时为科第仕宦起见”,看不透这层道理,即便金榜题名高官显宦,终算不得祖父之贤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则我钦佩之至。这其中,除了善劝,少不得严责。曾国藩严格要求诸弟讲孝悌、习勤苦、守朴拙、戒骄奢。他说:“至于兄弟之际,吾亦唯爱之以德,不欲爱之以姑息。教之以勤俭,劝之以习劳守朴,爱兄弟以德也;丰衣美食,俯仰如意,爱兄弟以姑息也。姑息之爱,使兄弟惰肢体,长骄气,将来丧德亏行,是即我率兄弟以不孝也,吾不敢也。”
曾国藩对诸弟既严如父又慈如母,思弟念弟爱弟之情时时溢于言表。他曾说:
“我生平于伦常中,唯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
“兄弟和,虽穷氓小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请,男之意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
“自忆连年教弟之信不下数万字,或明责,或婉劝,或博称,或约指,知无不言,总之,尽心竭力而已。”
曾国藩鼓励并重视诸弟对自己的批评,多次说:“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有家人做官,则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诸弟见我之立心制行与我所言有不符处,望时时切实箴规,至要至要。”“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
穷养儿,富养女
按照中国古代传统是“穷养儿,富养女”,曾国藩对儿子的要求相当严格,对几个女儿甚至媳妇也一点不含糊;不但每日要求她们做女红,而且每日每人该完成多少,都有详细的规定,还教导她们读书识字。在他的教导下,曾家的女性出国留学者有之,取得博士学位者有之,在很多领域都做出了贡献,和曾家的男人们相比毫不逊色。
1875年,幸运的满女曾纪芬嫁入了湖南衡山的聂家。她带去的嫁妆里面,有一份十分特殊的“功课单”,这是她父亲曾国藩为家里的每个女眷规定每日应该完成的工作,内容是:
早饭后——做小菜点心酒酱之类(食事);
巳午刻——纺花或绩麻(衣事);
中饭后——做针线刺绣之类(细工);
酉刻(过二更后)——做男鞋或女鞋或缝衣(粗工)。
曾纪芬出生在北京,是曾国藩最小的一个女儿,湖南人称之为“满女”。曾国藩非常喜欢这个满女。曾纪芬十二岁时,曾国藩给她看相,然后很满意地对夫人说:“满女是阿弥陀佛相。”曾国藩看得很准,曾纪芬果然在几个兄弟姐妹中最为长寿多福,最后成为夫家聂氏家族的精神领袖。
虽然贵为一等侯爵的女儿,但在父亲严格的家教下,曾纪芬从来没有享受过贵族小姐的奢侈富贵。有一次全家去南京的时候,曾纪芬穿了一件蓝呢夹袄,配了一条缀青花边的黄绸裤,这条黄绸裤还是她去世的嫂嫂贺夫人留下来的。结果她父亲看见之后,马上教训她太奢侈。曾纪芬连忙换了一条绿色的裤子。这条绿裤也是贺夫人留下来,曾纪芬的三姐穿过后再给她的。
曾国藩对家人都十分严厉,只有对曾纪芬不一样。曾纪芬小时候头上生了虱子,只能把头发剪得很短,直到十一岁,才开始留长发。当时女孩子流行的发式是梳一个抓髻。梳法是先用铁丝做成一个架子,再把头发绕在架子上面。曾纪芬觉得很好看,也想照着梳一个。但是她把铁架子做得太大了,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个大抓髻,看上去十分滑稽。曾国藩看见了就打趣她说:“赶快叫木匠来,把门框改大一些!”
疼爱归疼爱,曾国藩对满女的督教和其他子女一样严格。曾纪芬十七岁的时候,曾国藩当时正好担任两江总督,政务繁忙,但仍旧亲自为她制定每天的“功课单”,还规定必须按期检查功课成果。
曾纪芬嫁入聂家的时候,聂家老太爷不过是个知县,跟曾家完全不能相比。聂家对这个新媳妇自然是不敢怠慢。但曾纪芬完全没有千金小姐的做派,还把勤奋、俭朴的家风带到了聂家。
跟父亲一样,曾纪芬也十分关注对子女的教育问题。即使儿女后来已经长大,有了各自的成就,曾纪芬仍然随时耳提面命,从不疏忽。她说:“教导儿女要在不求小就而求大成,当从大处着想,不可娇爱过甚。尤在父母志趣高明,切实提携,使子女力争上进,才能使子女他日成为社会上大有作为的人。”她的儿子聂云台后来经营工商业,开办银行,开发矿产,从事纺织,生意做得很大,聂家也成为上海的大财团。
虽然贵为巡抚夫人,工商巨擘的太夫人,曾纪芬的房间里仍置有一台手摇式纺机和一台缝纫机。只要能够自己做的事情,她决不会让别人来做。她每日起居有时,饮食有节,饭后走一千步,每天睡前用温水洗脚,即使是数九寒冬,也把双脚露出被外。她自号“崇德老人”,到了晚年仍然头脑清晰,思维缜密。聂家的议事堂(最高的家庭议事会议)就以她的号为名,重要的家事都要与这位老太太商量定夺。
曾纪芬一直到临死时,每年都会恭恭敬敬地摹写曾国藩的“伎求诗”数遍,反复领会父亲的德行恩泽。曾国藩的子女多不长寿,只有这“阿弥陀佛”相的满女长寿而且多子多福,活到九十岁。她有十一个子女,其中有九个为亲生,子子孙孙四世同堂,达到一百多人。
郭筠是曾国藩的二儿媳,曾纪鸿的妻子。她的父亲郭沛霖是曾国藩的同科进士,跟曾国藩关系很好。郭筠从小就很受郭沛霖的喜爱。她人很聪明,求知欲望很强,不仅会诗能文,还爱看杂志报纸,关心政治时事。跟曾纪鸿结婚后,夫妻俩一直跟随曾国藩居住南京和保定,所以在学业和为人方面,郭筠也得到了曾国藩的很多指教。曾国藩并不认为曾家的媳妇应当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而是多方鼓励郭筠继续读书求知。他还亲自抽出时间指导郭筠学习《十三经注疏》《御批通鉴》等典籍。
事实证明了曾国藩的远见。在曾国藩去世后,管理这一大家子的重担就落到了郭筠的肩上。她事必躬亲,勤俭持家,把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除此之外,郭筠仍坚持读书作诗,夫妇两人常常在屋内清茶一杯,诗文唱和,颇得真趣。1881年曾纪鸿病逝,郭筠带着子女回到湖南原籍,住在富厚堂,承担起督教儿女的重任。此时自己仍然没有放弃读书作诗,还把自己的书斋取名“艺芳馆”。1974年,郭筠的诗作经长孙女曾宝荪在台湾整理出版,名为《艺芳馆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