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果亲口说爱你(1)
写给你的第二封信:
那是你第一次放我鸽子,一放,就是一辈子。
每个人心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在执念。
放不下,放不开,放不了。
我那么不要面子地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与其说单恋,其实已经是卑恋了。
可是,不管你怎么对我,偏偏还是喜欢你啊。
你说你究竟哪里好?让我如此放不了。
都不知道你哪里好,偏偏谁都代替不了。
如果你愿意把我的心一层一层地剥开,你会发现里面满满都是你。
你说,心那么小我都给你了。
你是不是也可以出租你心脏那块地的千分之一给我落个脚?
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你知道我的名字,
再知道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然后听你说一句:我知道。足矣。
以上献给我一直很喜欢很喜欢的你。
如果亲口说爱你
/李荷西
(一)
成长的代价
我一直记得那段日子。
应该是阳春,窗外飘着杨絮,不远处的操场上,总能传来跑步声。学校门口的爆米花小摊,又炸出一锅新的爆米花,甜腻的香味飘在空气中不知勾了多少馋虫。站在讲台的老师面孔模糊。我周遭的一切都戴了面纱,似是而非。
晚上睡前,奶奶揉了揉我的手,满眼忧愁:“孩子,你烧心呢。”
我确实感觉到一种热,从心脏蔓延到掌心,指尖都长了倒刺。
我十三岁,初二。每天走路上学十五分钟,和我的小学同学姜蕊一起。姜蕊是个甜甜的小个子姑娘,爱穿牛仔衣,口袋里总是装着零食。
“我觉得我病了。”我对姜蕊说。
“要不要去医院?”她扑闪着大眼睛,十分关心。
“不用。”我摆摆手,感觉秘密就要咆哮出口,童真正在破碎消失。
我能说出口吗?我正以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静默地爱上一个人。
他就坐在窗边的座位上,他喜欢写字时微微侧歪起头,他皮肤略黑,鼻梁高挺,成绩好得睥睨我认识的所有人。
我总是趴在课桌上,头前挡上一本书,就这么偷偷地看他。我的目光越过别人的脊背望向他的侧脸,偶尔他会发现,扭头看我,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看到他目光里,有微尘在跳舞。我看到他正在用鼻翼吞吐出一片草原,他的发丝间盛放出一朵又一朵透明的花,他的嘴巴抿出了一个宇宙。
荷尔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因为爱上他而来了初潮,还是因为身体的变化而爱上他。
兵荒马乱的早晨,我吓傻了,拖着被角不去学校。奶奶不知道怎么解释,喊来了站在院子里等我一起去上学的姜蕊。姜蕊咯咯笑着说:“哎呀,浅浅,用我妈的话说,你长大了。”
我也知道我长大了。被一个人夺去了整颗心,就是长大的代价。
(二)
在梦幻中百年
一整个暑假,我总在下午的时候去学校门口溜达。因为他喜欢在下午去操场上踢球。有时我能遇到他,有时错过他,有时,那条路上我踏下多少脚印都是徒劳。
遇到他的那几次,他骑着自行车,球放在车筐里,因为热,衬衣的领口解得很开,可以看见嶙峋的瘦骨。
他打着车铃从我身边经过,漫不经心地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奔向球场。
“你怎么总在学校门口乱逛?”有一次,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身后,吓得我哆嗦了一下。他递过来一支雪糕,看我没接,又拿回去,帮我撕掉了包装,重新递过来。
“我,我在书店租书看。”
学校大门的右边,有一家租书店,无数痴男怨女的故事躲藏在被翻得破旧的小说里。
“那好吧,再见。”他摆摆手离开,背影被酷暑蒸腾,慢慢消失。雪糕也化了。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现在想想,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当然,也没有说过你好。你好是开始,再见是结束。我们没有开始过,所以不需要结束。
我每晚戴着耳机听音乐,像是逃避,也像是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只做“想念他”这一件事的王国。
我在想象中与他相爱。我在每个故事里与他厮守。我在梦幻中与他百年。
暑假很快结束,初三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班。他成绩好,去了直冲省重点的尖子班。之后我和他便只能遇见。考试渐多,每当学校放榜,我都能在榜首遇见他的名字。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站在最后一排,遇见他从远处经过。我值周去他的班检查,遇见他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默诵单词。偶尔在楼梯口或者某个转角处,我遇见他心无旁骛,目光清明。
我还遇见他的朋友、他的作业本、他的被传阅的满分物理试卷。也遇见过他的窘状,记得他有次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得了奖,领完奖下楼梯,姿势华丽地跌了一跤。台下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我笑了好久好久,一整天,一整个青春。
后来,他终于要远离家乡去读那所著名的高中。而我,无法同行。
但在学校的大红榜上看到他的名字,我特别高兴。我请姜蕊吃了汉堡,又请她溜冰,之后又买了她一直想要的超大个娃娃送她。
“你捡钱了?”她这样问我。
我嘻嘻笑,就是很高兴很高兴。
(三)
在低处仰望
我的高中读得异常艰难。我十分努力,用宿舍里别的女孩的话说,简直是令人发指。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窸窸窣窣地翻书,一早就像个猴子那样跳下床,随便洗漱后跑去教室,吃饭快得像汉子,每分钟都掰开了用。
苦虽苦,但那段孑然独行对自己发狠的日子,是我最满意自己的时候。
寒假初中同学聚会,我再次见到了他。他被簇拥着坐在人群中,像答记者问那样回答各种问题。
有人问他:“你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他笑说:“没有。”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穿越无数空气分子移到我的脸上。他也许知道我是喜欢他的,但他也知道,我的喜欢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像别的暗恋他的女孩一样,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女。而他,周身披覆的是被仰望的星光。
一月二十日,是他的生日。感谢他出生在寒假,让我有机会跟他说生日快乐。之后的每年,我都会去拨他家的电话号码。
真的很矫情啊。他在家的时候,就对他说生日快乐。他不在家的时候,就对他父母说,感谢他们生养了他。
高中三年,我渴望又防备着与他有关的种种“听说”。假期聚会时,远远地看着他,陌生又熟悉,像一场我未醒的梦,是我内心最坚定的基石。十分清醒,我的努力因他而生。
高考填志愿,几番打听到他报考的学校,回家哭求父亲动用关系去帮自己改志愿。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考上了那所排名前十的大学。这是我所在的高中三年里的盛事。
那个暑假,我没有再参加任何聚会,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希望能再美丽一些。我去做了双眼皮,练习化妆,穿短裙和细高跟鞋。我在内心不断地演练与他重逢后也许会发生的故事。我并不渴求他会爱上我,我只是希望,我们再见面,我是他不算丢脸的“熟人”。
(四)
向他走了九十九步
可是我们并不熟。同校不同系,偶尔一起吃饭。有时他踢球,我就坐在一边看,看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在人才辈出的大学里,他依然最耀眼。
身边有捧着水等他的女孩子,扬着灿烂笑靥喊他的名字。一场终了,他朝我们走来,我落荒离开。
我想我是习惯了沉默地去爱他,甚至无法与他正常交流。后来在一起回老家的火车上,他笑问我怎么不找他玩,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有异性恐惧症。”
我拿一本书放在膝头,装模作样地认真阅读。他敲敲我的书:“别看了,我们聊天。”
“聊什么啊?”我努力地让自己去注视他的眼睛。
“随便啊。”
“……”我想我实在是太闷了,想不出任何话题。
“我特别佩服你!”他忽然说。
“为什么?”
“记得初中你成绩不好啊,高考竟然考这么好。”
“嗯,也许是运气好吧。”我开始妄自菲薄。
“不是你爸给你花钱了吧。”他笑嘻嘻的,并不认真。但我只觉得胸膛中的火一下烧了起来,烧到脸上、耳垂上,烧得嘴巴都开始颤抖:“你别瞎说!”
他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我,我没接。他帮我把滑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我也没道谢。甚至后来他发出邀请:“你寒假干什么啊,如果没事儿和我去玩吧。”我也假装没有听到。
后来我想,我这么爱他,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事实上,这是天注定的。天注定我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成长历程,形成什么样的性格习惯。我被他吸引是注定的,我沉默自卑、胆怯偏执也是注定的。
瞧,我们有机会亲密的时候,我像鸵鸟一样把头缩进了羽毛里。我已经朝他走了九十九步,却在他可能会回头的时候,转过身去。
(五)
每个人都行在自己的经纬上
有人说,追逐的过程其实比结果重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这样安慰自己。我依然想他,想他是否真的对我有轻视。而我无法接受他对我有一丁点儿的轻视。
我是如此脆弱、敏感,像个并不美丽的瓷器,外壳冰冷内心火烫地注视着他走在自己的经纬上,渐行渐远。
也许我不如以前那样喜欢他了,后来知道他有了佳人在侧的时候,感觉到的竟是轻松。
也许是因为轻松,所以再与他见面说话,似乎也自然了很多。当然还是别扭的。他的女朋友悄悄问过我,是否喜欢他,我沉默。那个女孩高挑、开朗、美貌,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姜蕊大专毕业在我的城市实习,太想渡我从求而不得的爱情苦海中出来,介绍了男朋友给我。
他是一个叫程光的男生,第一次见面就捧了一束玫瑰出现。程光的追求很孩子气,不断地打电话,发短信,QQ轰炸,周末来袭。有一次,在姜蕊的牵线下,大伙儿一起去民族村玩,同行的还有他和他的女朋友。
他一直握着女朋友的手,而程光一直试图握我的手。我又开始别扭了,怎么都玩不开。在傣族村玩泼水,大家都很high,只有我站在圈外想尽快逃离。
也许他只是想拉我进去和他们一起游戏,于是一桶水泼向了我。那是五月,水并不冰冷,可我还是被泼得发了抖。和程光一起先离开民族村的时候,我一直在哭。
坐在公交车上,程光问我:“你喜欢他是吗?”
我点点头。
“可是,你看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啊。”程光的声音里也带了愁绪。
“你不知道我喜欢他多久了。”我泣不成声。
“和我在一起忘了他行吗?”程光要渡我离开他的海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是的,我做不到在我还喜欢他的时候去和任何人恋爱,我做不到生命里出现不是他的任何别的男生。
我在喜欢他的道路上走了太久,如果现在放弃,会更看不见远方。
(六)
涅槃失败
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淡。硕大的校园,不再是想逢到便可以再逢到的了。我们走在各自的经纬上,渐行渐远。
听说他失恋,又恋,反正他不缺追求者,而大学有着培养各种爱情模式的温土。我的大学生活枯燥无趣,像是在重现高中生活。
大四那年寒假,我像往年一样拨打他家的电话祝他生日快乐。电话是他接的,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祝福他生日的是谁,但那天,他问:“浅浅,是你吗?”
我挂断了电话。
三月份,我生日,晚上突然接到他的短信:“你下楼来,我有东西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打开是一件白色薄衫。他说:“你对我说过那么多句生日快乐,你的生日,我也该祝福,感谢你妈妈生了你。”
这是他向我走近的第一步吗?他的微笑那样亲切,我以为我随时可以跌进他的怀抱里,表白就在舌尖,可余光却瞟见他的第三任女朋友就站在不远处,对他翘首以盼。
他匆匆离去,我站在原地。
许久他发来一条短信:“记得那天去民族村,你穿的就是这样的白色毛衫。那次真的很对不起。”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也终于明白,他是在用一件薄衫跟我告别,让我停止。
那么,他喜欢过我吗?他对我开始过吗?哪怕一滴一秒,哪怕并不确定。如果没有开始过,那么为什么要结束?
因为一直在恋,我似乎从未体验过失恋。可就是从那天起,我觉得我失恋了。我特别痛苦,像是涅槃失败的凤凰,我烧了自己,却没有重生。
下坠太久了,会贪恋洞里的黑暗。
毕业季,他被保研,继续读书。我放弃了保研,决定远离。
(七)
让他的世界拥有他的脚步,我也保留我的茧
我找了个好工作,让我能迅速成长的那种。我见识了社会的复杂、人心的叵测,情商和胸怀似乎每天都有所不同。
我可以在面对讨厌的人时也微笑着说话;我可以面不改色地俯身捡起被扔在地上斥为垃圾的劳动果实;我可以对领导说违心的赞美的话;我可以找准时机给伤害过我的同事一个有力的回击。
我很忙,忙得有时忘记想起他。忙着有一天,终会忘记他。
可忘不了,他偶尔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会笑着醒来。忙碌间隙,会放空恍然,他还好吗?我开始每年都收到他的生日祝福短信,虽然短短四个字加一个叹号而已,但我的心已经开花。
但我明白,这是我们之间一个再平淡不过的仪式。但我知道他正在记起我来,他已经开始在回忆里探究我了。他明白我的心意,越来越明白。
到我这里来吧,我不断祈祷,让我重新树立在你那儿低了又低的自尊心。让我因为你爱我而更爱你。让我们在一起时都不必低头。让我不后悔在这条路上的跋涉。
毕业三年后,他也再次毕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祷收到了反馈,抑或只是机缘巧合,他申请到了我所在城市的录取信,并且到来时,已经恢复了单身。
我像个地头蛇那样帮他租好房子,买好生活用品,带他东奔西走找家乡菜吃。
我们工作都很忙,他封闭式培训了两个月,之后就开始出差。但我觉得我们真的在一步步地靠近。他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越来越多,也会约我吃饭。我们还一起看过几场电影,坐在他的旁边,我可以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