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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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引子(4)

平定李璮和阿里不哥后,蒙古政局逐渐稳定。此时,新皇帝尚没有吞灭南宋的雄心。蒙古汗国自建立以来,横扫世界,威震天下,却唯独在中原遭到了激烈的抵抗。自端平二年(1235年)宋蒙开战以来,除四川战场占领了西川地区外,蒙古军在“三边”中的京湖、两淮战场无一建树。而四川地区也未能控制东川水路通道。前任大汗蒙哥战死于钓鱼城下,更是对蒙古军打击重大,几乎令蒙古丧失了灭亡南宋的信心。经历了李璮和阿里不哥的内讧事件后,蒙古军实力也被削弱,忽必烈只想尽快收拢人心,并没有立即兴兵南下的打算。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宋降将刘整敦促忽必烈下定攻灭南宋的决心,并提出了灭亡南宋的重大战略构想:“攻蜀不若攻襄阳,无襄阳则无两淮,无两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建议将蒙古军主力搁置川蜀,“先事襄阳,浮汉入江”,即由四川战场转向荆襄战场,以襄阳、樊城[40]为战略突破口,先取襄阳,从中间突破,再由汉水渡长江,则南宋王朝可灭。

襄阳居楚、蜀上游,其险足固,其土足食。东瞰吴越,西控川陕,南跨汉沔,北接京洛,水陆冲辏,转输无滞,地利无敌,自古即为进出中国南北的战略要地,又有“天下咽喉”之称。古人云:“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每当中国处于南北政权对峙局面时,襄阳之战略地位便愈发突出。

宋室南渡之后,抗战取“常山蛇势”,东西呼应,东恃两淮、中拒荆襄、西恃西蜀。位处中部的荆襄非但是四川、两淮的纽带,还有“据上游之势”。正所谓“有江汉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淮泗而无江汉之上游,国必危”,淮泗丢失,国家有弱的趋势,而江汉丢了,则国家必危,足见荆襄防线之重要。而一方重镇襄阳则是江防的前哨,是整条荆襄防线上的蛇头,为重中之重。

刘整熟悉南宋国情虚实,其议亦是高瞻远瞩、绝妙之策,然襄阳为天下中枢,其得失关系南宋存亡大局,灭南宋当先取襄阳之计,并非他最先提出——

早在贵由为大汗时,谋士李桢[41]便告之“襄阳乃吴、蜀之要冲,宋之喉襟,得之则可为他日取宋之基本”。蒙哥大汗亲率大军南下征宋时,最初考虑的也是先攻襄阳。襄阳衔接了四川和两淮两大战区,若是从中斩断,宋廷便将面临首尾不能相顾的局面。因而大军未发之前,蒙哥便派诸王塔察儿先行进攻京湖。然塔察儿聚积精锐,竟未下京湖一城。前锋受挫,蒙哥很不高兴,将塔察儿撤掉,并开始重新考虑主力进攻方向。蒙古人习惯用斡腹之计攻敌,正面放少量兵力诱敌,主力自侧翼袭击,再两面包抄,此计屡试不爽。当初窝阔台大汗在位,派爱子阔端进攻四川便是此意,欲从西南侧翼攻宋。蒙哥听闻京襄难攻,加上昔日窝阔台太子曲出便是在襄阳军中时狂笑力尽而死,离奇诡异,有不祥之兆。而蒙古又已据有西川地区,占尽蜀道天险,便决意亲自率主力攻取四川。又以冷落已久的弟弟忽必烈为主帅,令其率军攻打京湖,其实是想把最难啃的硬骨头留给他正猜疑的四弟。

忽必烈受命后,身边谋士郝经对蒙哥亲自远征四川的战略意图提出了质疑,认为宋之“三边”,以京湖居中,地位最重,当取中路突破战略,攻占京湖重镇襄阳城后,再顺流东下而灭宋。忽必烈正受兄长猜忌,无力改变蒙古主力军进击四川的决定。但他认为宋军重兵均布防在“三边”前线,后方必定空虚,于是绕过襄阳,强渡淮河,改攻鄂州。

孰料天不遂人愿,蒙哥死于钓鱼城下,令蒙古军南征化为泡影。但若非如此,忽必烈又怎能有机会登上汗位呢?正如若不是当年曲出太子离奇死在襄阳城下,汗位无论如何不会从窝阔台系转到拖雷系一样。

忽必烈即位时,谋士郭侃[42]上平宋之策,亦指出襄阳的重要性,称“宋据东南,以吴越为家,其要地则荆襄而已。今日之计,当先取襄阳,既克襄阳,彼扬、庐诸城,弹丸地耳,置之勿顾,而直趋临安,疾雷不及掩耳,江淮、巴蜀不攻自平。”

然当时忽必烈急于与幼弟争位,并未太当回事,此刻刘整再度重提出攻占襄阳为重中之重,登时令他想起了无数往事来。只是蒙古新经内斗,元气大伤,王公贵族多不愿意再开战事。更为重要的是,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对宋始终采取战略包围之策。金国灭亡后,窝阔台、贵由、蒙哥三代大汗均以“斡腹”为明确的攻宋方略,即先攻取宋“三边”中的四川,完成对南宋的三面包围,刘整之策一改前几任大汗的包抄策略,登时被蒙古诸大臣指斥为“虚国病民”。

刘整字武仲,原为金国猛将,金末降宋,附荆湖制置使孟珙。随孟珙攻城,为先锋,率骁勇十二人,乘夜渡堑登城,擒金将。孟珙大加赞誉,在其军旗上亲书“赛存孝[43]”三字。后随孟珙入川,留在四川战区,任知泸州军州事。因宋廷内斗,受到吕文德、俞兴等长官猜忌,担心被杀,被迫降蒙。他急于向迫害过他的权相贾似道等人报复,便反复劝说忽必烈攻宋,道:“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今启混一之机。臣愿效犬马之劳,先攻襄阳,撤其扦蔽。”见忽必烈犹豫,又劝道:“自古帝土,非天下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之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耶!”

一统天下,四海一家,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传统。蒙古虽已占据中国领土的十之七八,但不灭南宋,依然会被天下认为是“自弃正统”。而南宋“主弱臣悖”,确实是忽必烈一统天下千载难逢的机遇。刚好此时又传来南宋理宗病死、其痴傻养子赵禥即位为宋度宗的消息,忽必烈耸然动容,当即表态道:“我意决矣!”

于是,利剑出鞘,征尘再起,决定性的战役将在襄阳打响。铁甲珊珊渡汉江,南北军屯百万长。弓扣月,剑磨霜,征鞍遥指下襄阳。

注释:

[1]临安:今浙江杭州。

[2]吴知古是宋理宗极宠爱的女道士,恩遇长达二十年,吴知古因得宠而干预朝政,权势熏天。其事迹见吴蔚同系列小说《钓鱼城》。

[3]五胡十六国后赵时,参军周延贪污,皇帝石勒命优人穿上官服,扮作参军,让别的优伶从旁戏弄,以此来羞辱周延。参军戏由此得名,演变成戏曲的一种形式。一般是两个角色,被戏弄者戴着幞头、穿着绿衣服,名参军,比较愚笨迟钝;戏弄者叫苍鹘,比较伶俐机敏。两人一问一答,内容以调笑讽刺为主。问答之间,往往是苍鹘戏弄参军,而参军必须做各种滑稽可笑姿态,语言又必须幽默发噱。演出是否成功,主要看能否笑场。类似今对口相声时一个逗哏一个捧哏。中国戏曲有脚色行当之分,即从参军戏开始。至晚唐,参军戏发展为多人演出,戏剧情节也比较复杂。唐代诗人李商隐在《骄儿》一诗中有“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之句,写的是晚唐时期,孩童做游戏时,也懂得如何按既定的行当来摹仿参军戏。唐人高彦休所著《唐阙史》中有一则利用同音字引起笑场的参军戏,题为《三教论衡》:咸通中,优人李可及(其人事迹参见同系列小说《鱼玄机》)者……乃儒服险巾,褒衣博带,摄斋以升座,自称三教论衡。其隅坐者问曰:“既言博通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对曰:“是妇人。”问者惊曰:“何也?”对曰:“《金刚经》云:‘敷坐而坐’,或非妇人,何烦夫坐,然后儿坐也?”上为之启齿。又问曰:“太上老君何人也?”对曰:“亦妇人。”问者益所。

[4]古代高建筑檐边悬有风铃,风吹时叮当作响,称“檐(古作簷)马”,也名“铁马”“风铎”。“阎马”为“檐马”谐音。

[5]董槐:濠州定远(今属安徽)人。少时喜习兵事,爱读孙武、曹操书,常与人说:“我若得用,将汛扫中土,以还天子。”父董永课子严,厌其狂,训诫道:“你不努力读书,喜欢讲大话,狂妄自高,我不愿意你成为这样的人。”董槐惭愧,遂专心求学。嘉定六年(1213年)进士,一路累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他入仕后曾回乡探亲,遇到一起民事纠纷。三月十五赶庙会时,何家少女请算命的方先生为她算命。方先生拈出一首诗:“风流之女水边站,杨柳身子桃花面。先生算定她没子,儿子死时娘不见。”何氏大怒,到县衙上告算命先生污辱无辜之罪。县官闻言,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坐在一旁喝茶的董槐解说道:“算命先生这是称赞小娘子为荷花呀!虽然语言不雅,却是一番好意。”何氏遂破颜一笑,纠纷由此而解。

[6]南宋京师临安旧有宋朝历代皇帝所建功德寺三座:灵隐寺、净慈寺和天竺寺(分上、中、下三寺)。淳祐十年(1250年),理宗在九里松为阎贵妃建造功德寺,名显庆寺(显慈集庆寺)。土木之工,过于诸寺,为“湖山寺宇之冠”,因而时人称其为“赛灵隐寺”。寺成,建大鼓于法堂。忽有人大书二句于鼓上曰:“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清人凌祉媛有诗云:“集庆禅林落日秋,昔时游宴趁风流。画图不缺江山缺,空羡阎妃面目留。”

[7]后蜀广政年间,成都人唐季明因破一木,中有紫文隶书“太平”二字,时以为佳瑞。有识者云:“不应此时,须成都破后,方见太平尔。”后果然后蜀为大宋所平。宋太宗即位后,因这一段故事,以“太平兴国”作年号。

[8]南宋在今湖北、湖南一带设置有京西南路、荆湖北路、荆湖南路,具体参见本书附录《南宋路级区划一览表》。京西南路路治设在襄阳(今湖北襄阳,原名襄樊,于2010年改名襄阳),因而又称“京襄”“荆襄”(襄阳是古荆州州治,始于东汉刘表)。“荆湖”指荆湖南北两路。“京湖”则是指京湖制置使司,概称京西南路、荆湖北路一带,大约包括今湖北襄阳到武汉一带的长江中上游地区。

[9]鄂州:今湖北武昌。益都:今山东。

[10]宋廷在沿边地区设置了四川制置使司(驻成都府,包括利州路、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夔州路)、京湖制置使司(驻襄阳府,包括京西南路、荆湖北路)和两淮制置使司(分驻庐州、扬州,包括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三大制司。每制司各统领一个大防区,以此作为北方第一道防线,即宋人通常所称的“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