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理心的根源
回到我们此前介绍过的加里的案例,那位患有“述情障碍”的出色的外科医生,他不仅对自己的感受毫无察觉,对未婚妻艾伦的感受也无动于衷,这让艾伦饱受困扰。和大多数述情障碍者一样,加里没有同理心,也难以体察他人的心理。艾伦说起自己的情绪很低落,加里却不会产生同情;如果艾伦说起爱,他就改变话题。加里会对艾伦所做的事情进行“有帮助的”评价,但他却没有意识到他的评价会让艾伦感觉受到打击,而不是帮助。
同理心的基础是自我意识,我们对自身的情绪越开放,就越善于理解情绪。像加里这种述情障碍者,他们不清楚自身的感受,对于他人的感受更是一无所知。他们是情绪的失聪者。情绪的音调与和弦交织在人们的言语和行动中,比如言之凿凿的声调、姿态的变换、别有深意的沉默或泄露秘密的颤抖,这一切他们浑然不觉。
述情障碍者不仅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如果别人向其表达感受,他同样也会感到困惑。无法接收他人的感受是情绪智力的一个重大缺陷,也是人生的悲惨失败。从根本上说,关怀起源于情绪的协调性,起源于同理心。
同理心,即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在人生的很多竞技场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从销售和管理到谈情说爱和养儿育女,再到同情关爱和政治行动。没有同理心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比如在精神病罪犯、强奸犯和娈童犯身上就看不到同理心。
专家导读
同理心就是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它在人生的很多竞技场上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从销售和管理到谈情说爱、养儿育女,再到同情关爱和政治行动。没有同理心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人们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情绪很少,情绪更多的是体现为其他信号。凭直觉感知他人的感受,关键在于理解非言语信息的能力,比如声调、姿势、面部表情等。哈佛大学心理学家罗伯特·罗森塔尔及其学生对人类非言语信息的理解能力进行了一项大型研究。罗森塔尔设计了旨在测试同理心的非言语敏感性测验(Profile of Nonverbal Sensitivity, PONS),他让人拍下一位年轻女性表达各种感受的系列录像,比如厌恶或母爱等,后来又增加了妒忌的愤怒、请求原谅、表达感激以及引诱等画面。经过精心剪辑,录像的每一组画面被系统地屏蔽了一种或多种非言语传播渠道,比如把某些画面的声音抹掉,把面部表情之外的其他线索全部去除,或者画面只展现肢体动作等,因此受测者只能根据某一特定的非言语线索来辨别录像中人物的情绪。
研究者测试了美国及其他18个国家的7 000位人士,能够根据非言语线索理解情绪的好处包括:更善于调节情绪,更受人欢迎,更加外向,同时还更加敏感。一般而言,女性的同理心要强于男性。在为时45分钟的测试中表现有所改善的人——说明他们拥有学习同理心的天赋——与异性的关系更加亲密。同理心还能促进爱情生活,这一点也不奇怪。
与情绪智力的其他要素一样,同理心敏感度测试的分数与SAT、智商测试或成绩测试的分数只存在偶然的联系。专为儿童设计的特殊非言语敏感性测验同样证实了同理心独立于学业智力。总共有1 011名儿童参加了这项测验,那些具有解读非言语情绪能力的儿童,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人,同时也是情绪最稳定的人。尽管他们的平均智商并不比那些不擅长解读非言语信息的儿童高,但他们的学习成绩更出色。这说明掌握同理心技能有助于课堂学习效率的提高(或单纯使老师更加喜欢他们)。
言语是理性脑的模式,而非言语是情绪脑的模式。如果一个人说的话与他表现出来的声调、姿势或其他非言语方式不一致,那么他真实的情绪在于他说话的方式,而不在于他说话的内容。传播学研究的一个经验法则是90%或以上的情绪信息是非言语的。非言语信息——声调里的焦虑、快速动作中所包含的怒气,通常会被对方下意识地接受,没有特别留意信息的本质,只是心照不宣地接受并回应。我们在这方面的能力,即同理心的技能,基本上也是心照不宣地学会的。
同理心的发展
9个月大的侯普看到另一个宝宝摔倒了,侯普的眼泪夺眶而出,爬到妈妈怀里寻求安慰,好像摔疼的是她自己。15个月大的迈克尔用自己的泰迪熊玩具安慰哭泣的小伙伴保罗。保罗还是哭个不停,迈克尔又找来了保罗的安全毯给他依偎。宝宝们充满同情和关怀的小举动是他们的妈妈观察到的。在一项研究中,妈妈们接受训练,负责记录自己宝宝的同理心行为。这项研究的结果表明,同理心的根源可追溯到婴儿期。几乎从出生起,婴儿如果听到别的婴儿在哭,他们也会感到不安。有人把婴儿的这种反应看做同理心的萌芽。
发展心理学家发现,婴儿甚至在充分意识到自己相对于他人是独立的个体之前,就会为同情而苦恼。在出生几个月后,婴儿对周围人的不安会作出反应,好像自己遇到不安一样,看到别的婴儿流泪自己也会哭。长到一岁左右,婴儿开始意识到不幸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不过他们对如何反应仍然感到困惑。比如纽约大学的马丁·L·霍夫曼(Martin L.Hoffman)研究发现,一岁大的婴儿会把自己的妈妈叫过来安慰哭泣的小伙伴,而没有意识到小伙伴的妈妈此刻也在房间里。婴儿的困惑还表现在,年仅一岁的他们还会模仿他人的困扰,这也许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的感受。比如,如果看到别的宝宝手指受伤,他们可能会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嘴里,看自己是不是也受伤了。有个宝宝看到自己的妈妈在哭就去抹自己的眼睛,尽管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泪水。
婴儿的这种行为被称为“动作模仿”(motor mimicry),“同理心”的原始含义就是“动作模仿”。“同理心”一词由美国心理学家E·B·蒂奇纳(E.B.Titchener)在20世纪20年代最早使用。同理心现在的意义与其最初从希腊文“empatheia”转化为英文时的原意稍有不同。“empatheia”意为“感受到”,美学理论家最初用它来形容感知他人主观体验的能力。蒂奇纳提出,同理心起源于一种对他人困扰的身体模仿,个体通过模仿引发相同的感受。他用“同理心”与“同情心”进行区分,同情心是指对别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并没有体会到和别人一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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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心是指对别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但并没有体会到和别人一样的感受。同理心起源于一种对他人困扰的身体模仿,个体通过模仿引发相同的感受。
大约两岁半的时候,动作模仿现象从婴儿身上消失了,此时他们意识到他人的痛苦与自己的痛苦是不同的,而且能够更好地安慰他人。一位妈妈的日记中记录了一个典型的事件:
邻居家的宝宝哭了……珍妮走过去,想给他一些曲奇饼。她围着他团团转,自己开始哭起来。然后她试图抚摸他的头发,但被他拨开了……他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了,但珍妮仍然很担心。她一直递给他玩具,轻轻拍他的头和肩膀。
在这个阶段,幼儿对他人情绪不安的敏感性开始出现分野,有些孩子像珍妮那样感觉敏锐,有些孩子则迟钝一些。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的玛丽安·拉德卡–雅罗(Marian Radke-Yarrow)和卡洛琳·赞–韦克斯勒(Carolyn Zahn-Waxler)进行的系列研究发现,同理心出现差异主要与父母如何约束孩子有关。比如父母要求孩子特别注意他们的错误行为对他人造成的困扰,“看看你让她多难受”,而不是“你真淘气”。研究者还发现,观察其他人在面对别人的困扰时如何反应也会影响同理心的塑造。通过模仿自己看到的东西,儿童同理心反应的知识体系得到了发展,尤其是懂得了怎么帮助受到困扰的人。
善于协调的孩子
莎拉在25岁那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马克和弗雷德。她觉得马克更像她,而弗雷德更像爸爸。莎拉的印象也许无形中导致她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双胞胎,影响既显著又微妙。在双胞胎3个月的时候,莎拉常常让弗雷德盯着她看,如果他转过脸去,莎拉会试图再次抓住他的目光。这时候弗雷德会更加断然地转过脸去。而一旦莎拉看别的地方,弗雷德就会回过头来看她,追逐和躲避的循环再次开始了,这种把戏常常把弗雷德弄哭。但对马克,莎拉几乎从来不像对待弗雷德那样故意进行眼神接触。相反,马克可以随心所欲地中断眼神接触,莎拉从来不追逐他的目光。
这种举动看似无足轻重,但却意味深长。一年之后,弗雷德明显比马克更胆怯,依赖性也更强。他表达恐惧的方式是中断与他人的眼神接触,就像他3个月时对待他妈妈那样,低头把脸转过去。但马克会直接看别人的眼睛,如果他想中断眼神接触,他就会微微向上抬起头,然后转到一边,带着胜利的微笑。
这对双胞胎和他们的母亲参与了康奈尔大学医学院心理学家丹尼尔·斯特恩(Daniel Stem)的研究,他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细致的观察。斯特恩对父母与孩子之间琐碎、重复的互动非常入迷,他相信情绪生活最基础的经验就是在这种亲密的时刻建立起来的。亲子互动最关键的时刻是让孩子知道他们的情绪会被待之以同理心,会为人所接受并得到回应,斯特恩将这个过程称为“协调”。双胞胎的妈妈与马克协调一致,但与弗雷德的情绪却不同步。斯特恩认为,亲子之间无数次重复的协调一致或者不相协调的时刻,塑造了孩子成人以后对亲密的人际关系的情感期望,这种影响也许比童年期重大事件的影响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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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孩子情感协调可以培养孩子的同理心,这对孩子情感的培养很关键,可以使他在成年后具有饱满的情感,减少冷漠。
协调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际,它是人际关系变奏的组成部分。斯特恩把母婴相处场景拍摄成几个小时的录像,进行了细致入微的研究。他发现,妈妈通过协调让宝宝知道她明白宝宝当前的感受。比如宝宝发出高兴的尖叫,妈妈通过轻轻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或者配合宝宝的叫声发出相应的声调,以此来肯定宝宝的快乐。又如宝宝晃动拨浪鼓,作为回应,妈妈迅速摇晃起来。在母婴互动过程中,来自妈妈的肯定信息与宝宝的兴奋水平不同程度地互相呼应。微妙的协调让婴儿确认他的感受得了情绪回应,斯特恩发现,妈妈与宝宝互动时,大约每分钟就会向宝宝发出回应的信息。
协调与简单的模仿有很大的差异。斯特恩告诉我:“如果你只模仿宝宝,仅仅说明你知道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感觉。要让宝宝知道你能够体会他的感受,你必须用另一种方式回应宝宝的内在感受,这时宝宝就会知道他得到了理解。”
在成年人的生活中,与母婴之间亲密的协调最为接近的也许是做爱。斯特恩写道,做爱“包含了感受对方主观状态的体验:共同的欲望,一致的意图,同步转变唤起的相互状态”。爱侣之间反应同步一致,心领神会,和谐融洽。做爱的至高境界是同理心的一种相互行为,而最糟糕的做爱则缺少情绪的相互性。
不协调的代价
斯特恩认为,婴儿从反复的协调开始发展出一种感觉,即他人可以并愿意分享自己的感受。婴儿大约在8个月的时候产生这种意识,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与他人是分离的,生活中亲密的人际关系继续塑造他们的认知。父母与孩子不协调的影响非常严重。在一个实验中,斯特恩要求妈妈们故意对宝宝要么过度反应要么毫无反应,而不是与他们协调一致,结果宝宝们立刻变得绝望和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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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孩子的情感受到不协调的回应,他们就会回避表达情绪,也不再会感受到别人的情绪,更不会恰当地把情绪用于人际关系。然而,不恰当的回应是可以修复的,这需要时间和方法,包括关系治疗和心理治疗。
父母与孩子之间缺少协调的时间如果过长,孩子的情绪就会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如果父母对孩子的特定情绪,比如欢乐、泪水、拥抱的需要等,一直没有表现出同理心,孩子就会开始回避表达,甚至可能不愿意再感受相同的情绪。由此可以推测,孩子将会慢慢停止把这些情绪用于亲密的人际关系,如果孩子在童年期感受一直被忽略的话尤其如此。
同样的道理,儿童可能会养成负面的情绪,这取决于他们获得哪些情绪的回应。即使是婴儿也能“捕捉”情绪,比如3个月大的婴儿,如果妈妈患上抑郁,相对于其他婴儿,他们在与妈妈玩耍时会反映妈妈的情绪,表现出更多的愤怒和悲伤,以及更少自发的好奇心和兴趣。
在斯特恩的研究中,有位妈妈经常对宝宝的活跃水平不作回应,宝宝最终就会变得消极被动。斯特恩指出:“被妈妈这样对待的婴儿明白了,我兴奋的时候不能让妈妈感到同样兴奋,所以我还是不要尝试了。”不过“修复”关系还是有希望的:“生活中的人际关系,比如与亲戚朋友的关系,或在心理治疗过程中产生的关系,会继续塑造个体人际关系的运行模式。一时的不平衡可以在后来得到矫正,这是一个持续一生的过程。”
有多种心理分析理论认为,人际关系治疗的实质是提供情绪矫正,即对协调的修复。一些心理分析理论家用“镜像”一词描述治疗师理解病人的内心状态并对病人进行回应的过程,如同善于协调的母亲与宝宝之间的互动交流。情绪的同步性心照不宣,而且难以为意识所察觉,但病人可能会产生被人深深地认同和理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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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忽略会削弱同理心,童年期缺少协调的情绪代价非常大。遭受情绪虐待的儿童对他人的情绪会变得极度戒备,成年之后很善于感知他人的感受,但是会情绪紧张,喜怒无常。
童年期缺少协调的情绪代价非常大,会对儿童的一生产生影响。对罪行最严重的暴力罪犯的研究表明,与其他罪犯相比,他们早期生活的一个特征是被迫辗转于不同的收养家庭,或者在孤儿院长大——他们的生活经历决定了他们的情绪受到忽略,几乎没有获得协调的机会。
情绪忽略会削弱同理心,而强烈、持续的情绪虐待,比如残忍可怕的威胁、人格侮辱及尖酸刻薄,会导致一种可悲的结果。遭受情绪虐待的儿童对他人的情绪会变得极度戒备,这是受到精神创伤后对预示着威胁的信号的一种警觉。这种对他人感受强迫性的关注常见于心理受虐待的儿童,他们成年之后会情绪紧张,喜怒无常,有时还会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非常善于感知他人的感受,他们在童年期曾遭受情绪虐待的情况很普遍。
同理心的神经病学
和神经病学的情况一样,研究同理心大脑基础的最早线索来自古怪离奇的病例报告。比如1975年的一份研究报告分析了几个额叶右侧区域受到损伤的病人的案例,病人出现了离奇的退化,尽管他们完全明白别人的话,但他们不能根据别人的声调理解情绪的信息。挖苦的“谢谢”、感激的“谢谢”以及愤怒的“谢谢”对他们而言意思完全一样。与此相对的是,1979年的一份报告提到了右半脑其他区域受损的病人,他们在情绪知觉方面存在完全不同的缺陷。这些病人不能用声调或姿态表达自身的情绪。他们知道自己的感觉,但表达不出来。不同的研究者指出,所有这些大脑皮层区域都与边缘系统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加利福尼亚理工大学精神病学家莱斯利·布拉泽斯(Leslie Brothers)在一篇关于同理心生物学的研讨论文中,对上述研究进行了文献回顾。布拉泽斯介绍了同理心神经病学的发现以及对动物进行的比较研究,他指出杏仁核及其与视觉皮层的联结区域是形成同理心的关键大脑回路的一部分。
很多相关的神经病学研究以动物尤其是非人灵长类动物为受测者。灵长类动物的同理心(布拉泽斯喜欢把同理心称为“情绪沟通”)不仅是一种趣闻逸事,而且通过实验得到了证实。首先,研究者在恒河猴一听到某种声音的时候就对它们进行电击,训练它们害怕这种声音。然后,教它们学会避免电击,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推动杠杆。接下来,这些猴子被成对放到独立的笼子里,两只猴子唯一的沟通渠道是闭路电视,它们能通过电视看到对方的脸。研究者只让第一只猴子听到可怕的声音,第一只猴子的脸上出现了害怕的表情。这时第二只猴子通过电视看到了第一只猴子害怕的表情,于是推动杠杆避免电击。猴子的行为如果不是出于利他主义,就是出于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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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学和生物学实验揭示,同理心是天生的。
在证实非人灵长类动物能够根据同伴的面部表情理解其情绪之后,研究者把长而尖的电极棒小心地刺进猴子的大脑。电极棒可以记录大脑视觉皮层和杏仁核单个神经元的活动。结果显示,猴子看到同伴的表情时,有关信息首先激起视觉皮层神经元的反应,然后才是杏仁核的神经元。这条通道正是信息唤起情绪的标准通道。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研究者还监测到某些视觉皮层神经元只对特定的面部表情或姿势作出回应,比如带有威胁的血盆大嘴、因为害怕而扭曲的面部或者驯服的蜷缩。这些神经元与同一区域辨别熟悉面孔的其他神经元有所不同。这也许表明造物主从一开始就为大脑设计了对特定的情绪表达作出回应的机制,也就是说,同理心是天生的。
布拉泽斯指出,关于杏仁核和皮层的联系被切断的野生猴子的研究,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杏仁核–皮层通道对理解和回应情绪的关键作用。当这些猴子被放生回到猴群之后,它们能够应付一般的任务,比如填饱肚子和爬树。不过这些可怜的猴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同伴作出情绪回应。尽管别的猴子善意地靠近它们,它们还是会逃走,最终独自生活,避免与猴群的联系。
布拉泽斯认为,特定情绪的神经元集中的皮层区域也是与杏仁核联系最为频繁的区域。理解情绪离不开杏仁核–皮层神经回路,它对协调个体作出准确的回应起到关键的作用。布拉泽斯指出,对于非人灵长类动物,“这种机制的保命价值非常重大”。“对其他个体的靠近的觉知,会引发特定的‘心理回应’模式,而且根据对方攻击、安静地休息或求偶的来意迅速作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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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与对方生理水平同步,同理心的准确度最高。情绪强烈时很难或者不会产生同理心,同理心要求个体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能接受他人微妙的情绪信号。这个原理也揭示了为什么人在冷静下来后会后悔。
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家罗伯特·利文森(Robert Levenson)的研究显示,人类同理心的生理基础与此相似。他对已婚夫妇吵架时试图猜测对方心理感受的现象进行了研究。他的方法很简单:把夫妇俩讨论婚姻家庭的某些问题(比如孩子教育、消费习惯等)的场景拍摄成录像,并测量他们的生理反应。然后让他们看录像并讲述自己当时的感受。最后让他们再看一次录像,并试图理解对方的感受。
与配偶的生理水平同步的丈夫或妻子,同理心的准确度最高。也就是说,当对方不断地冒汗时,他们也会冒汗;当对方心率下降时,他们的心跳也变慢了。简而言之,他们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模仿配偶微妙的身体反应。在最初的互动期间,如果观看者的生理模式只是不断地自我重复,他们就很难揣测配偶的感受。只有在身体反应同步的情况下才会产生同理心。
这说明在情绪脑以强烈的反应驱动身体时,比如发火的时候,很少或者不会产生同理心。同理心要求个体保持足够的冷静和感受力,以便情绪脑接收和模仿他人微妙的情绪信号。
同理心和道德:利他主义的根源
16世纪英国诗人约翰·多恩的“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是英语文学史上最著名的诗句之一。多恩的诗句说出了同理心与关怀之间关系的核心:他人的痛苦即自身的痛苦。与他人感同身受也就是关怀他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同理心的反面是厌恶。同理心的态度是不断地进行道德判断,因为道德困境会牵涉潜在的受害者:你该为了不让朋友感情受到伤害而撒谎吗?你该履行诺言去探望生病的朋友,还是接受最后一刻的晚宴邀请?对于没有生命维持系统就会死去的病人,生命维持系统应该运行到什么时候?
上述道德问题是同理心研究专家马丁·霍夫曼提出的,他认为道德的根源在于同理心,因为正是与潜在受害者——比如遭受痛苦、威胁或者贫困的人——感同身受,愿意与之分担困苦,才促使人们行动起来帮助他们。霍夫曼认为,同理心除了与人际交往中的利他主义有直接的联系之外,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的力量还促使人们遵循一定的道德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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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说的就是感同身受的同理心,道德的根源在于同理心,同理心是道德判断和行动的基础。
霍夫曼认为,个体从婴儿期开始就自然发展出同理心。我们知道,一岁大的婴儿看见别人摔倒会感到困扰并哭起来。婴儿的感受非常强烈和直接,他会把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并把头埋在妈妈的膝盖上,好像自己受伤一样。一岁之后,婴儿对自己与他人的区分有了更多的意识,他们会很积极、很努力地安慰其他哭泣的婴儿,比如把自己的泰迪熊玩具送给小伙伴。在两岁的时候,婴儿开始意识到他人的感受不同于自身的感受,因此他们对他人感受的蛛丝马迹变得更为敏感,比如此时他们会认识到,对于骄纵的婴儿,对付他们眼泪的最好办法是不去过多地关注他们。
同理心的最高水平出现在童年期后期,在这个阶段,儿童能够超越当下的情景来理解困扰,并认识到他人的生活状况或状态也许是其长期困扰的根源。此时他们可以感受到整个群体的困苦,比如穷人、受压迫的人以及被遗弃的人。这种理解到了成年期会演变成以希望减少贫困和不公正为核心的道德信念。
同理心在很多方面构成道德判断和行动的基础。其中一种是“同理心愤怒”,19世纪英国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将其形容为“报复的自然感受……出于智力以及对伤害的同情心,伤害他人也就是伤害我们”。穆勒还将其称为“正义的捍卫”。同理心导致道德行为的另一个事例是旁观者代表受害者进行干涉行动。有研究表明,旁观者对受害者的同理心越强烈,他进行干涉的可能性就越大。还有证据表明,人们的同理心水平会影响他们的道德判断。比如德国和美国的研究表明,人们的同理心越强,就越赞成资源按需分配的道德准则。
没有同理心的生活:娈童者的心理,反社会分子的道德观
埃里克·埃克卡得卷入了一桩臭名昭著的罪行。身为花样滑冰运动员托尼娅·哈丁的保镖,他参与谋划了对哈丁1994年冬奥会花样滑冰金牌的主要竞争对手南希·克里根的袭击。克里根在袭击中膝盖受伤,在关键的训练期间只能待在场外休息。埃克卡得在电视上看到流泪的克里根,突然感到悔恨,向一位朋友透露了自己的秘密,最后袭击者被绳之以法。这就是同理心的力量。
那些犯下惨无人道罪行的人通常缺乏同理心,因而酿成惨剧。强奸犯、娈童者以及很多家庭暴力罪犯常常存在生理的断层线,缺乏同理心。他们无法感受到受害者的痛苦,因此会为自己的犯罪行为辩解开脱。强奸犯的辩解包括“女人其实希望被强奸”,或者“如果她反抗,她只是在欲迎还拒”。对于娈童者,“我没有伤害儿童,只是为了表达爱”,或者“这只是爱的另一种形式”。这些自我辩解全部出自因为心理问题而接受治疗的施暴者之口,他们在施暴或者准备施暴的时候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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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缺乏同理心,就不会感受到别人的痛苦。
这些人在对受害者实施伤害时,同理心完全被蒙蔽了,这通常是加速他们暴行的情绪循环的一部分。我们不妨来见证一下导致儿童性侵犯等性犯罪行为的情绪发展过程。这个循环从娈童者情绪低落开始,比如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快乐的伴侣会感到愤怒、沮丧或寂寞,然后对寂寞感到绝望。于是,娈童者通过幻想来寻求慰藉,他们常常幻想与孩子建立温馨的友谊,进而演变成性幻想,最后以手淫告终。娈童者的悲伤暂时得到缓解,不过这种缓解的效果很短暂,更强烈的绝望和寂寞会卷土重来。娈童者开始考虑把幻想付诸行动,用“只要孩子身体没有受到伤害,我就不会造成真实的伤害”和“如果孩子真的不想和我发生关系,她可以阻止我”等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此时,娈童者透过畸形的幻想看待孩子,而不是带着同理心体会一个真实的孩子在这种情景之下的感受。这种情绪断裂的特征一直体现在后来的整个过程,从为诱使孩子独自一人制订周密计划,到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进行精心预演,再到实施计划。在此过程中,娈童者好像认为孩子没有自己的感受,相反,他幻想孩子的态度很合作。孩子的情绪——厌恶、恐惧、讨厌被忽略了。一旦娈童者注意到孩子的情绪,对他来说就会“破坏”一切。
娈童者或类似侵犯者对受害者完全缺乏同理心,这是为其设计的新治疗方法的主要关注点之一。在一个最有希望的治疗项目中,侵犯者要阅读与自身罪行类似的犯罪描述,材料从受害者的角度展开叙述,令人心痛动容。他们还要看录像,观看受害者泪流满面地诉说被侵犯的感觉。然后侵犯者要从受害者的角度写下他们的罪行,想象受害者的感受。他们在治疗小组里把自己写的东西朗读出来,然后试图从受害者的角度回答关于侵犯的问题。最后,侵犯者要重新模拟一次犯罪行为,不过这次他们扮演的是受害者的角色。
这种治疗方法叫做“观点采择”,设计者是佛蒙特州犯罪心理学家威廉·皮瑟斯。他告诉我,“对受害者的同理心改变了侵犯者的认知,侵犯者即使在幻想中也很难否定受害者的痛苦”,从而激发侵犯者与其邪恶的性欲进行抗争。在狱中接受治疗项目的性侵犯者与没有接受该项目的性侵犯者相比,他们刑满释放后继续实施侵犯行为的概率只有后者的一半。如果没有同理心的激发,其他的治疗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对像娈童者这种性侵犯者培养同理心的希望不大,对于另一类犯罪者,即精神错乱的侵犯者(这种人近年在精神病诊断里又被称为“反社会分子”),更是难上加难。声名狼藉的反社会分子对最残忍最无情的行为没有丝毫悔恨之意。精神错乱,即无法感受到任何同理心或同情心,或者不会受到任何良心的责备,是最复杂的情绪缺陷之一。精神错乱者冷漠的根源可能在于他们无法进行哪怕是最浅层次的情绪联系。最残忍的罪犯——比如施虐成狂的连环杀手——会从受害者临死前的痛苦中得到极大的快乐,这些人是精神错乱者的典型代表。
精神错乱者还善于撒谎,他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信口开河,还会操控受害者的情绪,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洛杉矶黑帮分子、年仅17岁的法罗曾经在驾车时随意开枪,将一位母亲和她的孩子致残。他在描述自己的行为时骄傲多于悔恨。当时法罗和里昂·炳坐在车上,后者正在写作一本关于洛杉矶黑帮“瘸子帮”和“血帮”的书,法罗想向他炫耀一番。法罗告诉炳,他准备给另外一辆车里的“两个伙计一点颜色看看”。炳是这样描述当时情景的:
开车的人感到有人在看他,向我的车瞥了一眼。他和法罗对望了一眼,眼睛突然睁大了。然后他避开了法罗的目光,向下看,看向别处。我在他眼里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恐惧。
法罗又向炳展示了他对下一辆车里的人流露的神情:
他直直地看着我,脸色陡然一变,好像在玩延迟摄影的把戏。他的脸会让人做噩梦,惨不忍睹。他的脸告诉你,如果你迎着他的目光对视,如果你敢挑战他,你最好能坚持到底。他的表情分明写着,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不管是你的性命还是他的性命。
当然,对于犯罪这种复杂的行为,有很多看似合理的解释并没有涉及生物基础。其中一种解释是情绪技能的反常类型——恐吓他人——在暴力社区可以用来自保,当然也可能引发犯罪。在这些情况下,同理心泛滥反而不利。事实上,有选择地舍弃同理心在很多时候是一种“美德”,从刑讯逼供的“坏警察”到恶意收购公司股票的“黑武士”无不如此。比如,为恐怖国家服务的施暴者讲述了为完成“任务”,他们怎样学会与受害者的感受相剥离。操控的方法有很多种。
缺乏同理心更有害的一面是在对严重虐妻犯的研究中被偶然发现的。该研究显示很多有暴力倾向的丈夫出现了生理异常,他们经常殴打自己的妻子,或者用刀或枪威胁她们。丈夫施暴时并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而是处于一种冷酷无情、老谋深算的状态。他们心跳放慢而不是加速——心跳加速通常是愤怒不断累积的表现。这说明他们生理上变得更加平静,与此同时更加好斗和残忍。他们的施暴更多的是一种精心策划的恐怖行为,用恐怖的方法迫使妻子就范。
冷漠残忍的丈夫有别于其他虐妻犯。首先,他们在婚姻生活之外更有可能表现出暴力,容易卷入酒吧纷争,与同事和其他家庭成员吵架等。大部分虐妻者是在冲动之下对妻子实施暴力的,他们感到被拒绝或嫉妒,或者是出于被遗弃的恐惧才会怒火中烧,而老谋深算的虐妻者会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对妻子实施暴力,一旦他们开始,不管妻子做什么——包括逃跑——都会被视为对他们的反抗。
有研究精神错乱罪犯的专家推测,这种人冷酷无情、控制欲强,缺少同理心或关怀,其根源有时是神经缺陷。对于冷酷无情的精神错乱者,他们的生理基础可能表现为两种形式,都与通往边缘脑的神经通道有关。在一个实验中,研究者让受测者辨认快速闪过的词语,同时测量其脑波。词语闪现的速度非常快,大约是1/10秒。大多数人对诸如“杀”这种情绪性词语的反应明显不同于诸如“椅子”这种中性词。如果情绪性词语闪过,受测者的判断会更迅速,其大脑对情绪性词语表现出一种独特的脑波模式,而对于中性词就不会出现这种现象。但对精神错乱者的研究发现,他们不会出现这些反应,他们的大脑不仅对情绪性词语没有显示出独特的脑波模式,而且反应速度也没有加快,这说明他们辨认词语的言语皮层与对词语赋予感受的边缘脑之间的神经回路遭到了破坏。
从事此项研究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家罗伯特·哈尔(Robert Hare)认为,研究结果表明精神错乱者对情绪性词语的理解很肤浅,这是他们情感世界较为浅薄的一种反映。哈尔指出,精神错乱者的麻木不仁部分原因在于他在早期研究中发现的另一种生理模式,这种生理模式同时显示了这种人的杏仁核与相关神经回路运行不规则的现象。他发现,准备接受电击的精神错乱者没有显示出任何准备经受痛苦的人身上常见的恐惧反应。哈尔认为,由于痛苦的预期没有激发精神错乱者的焦虑情绪,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在未来将会受到的惩罚毫不关心。同时,由于他们本身不会感到恐惧,他们对受害者的恐惧和痛苦不会产生同理心或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