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河图随行细绘,青羊宫闯阵玉宵(4)
胜券在握的吴士桢这时候却为难起来。
青羊宫擅长房中双修术,这些年他做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勾当。可兔子不吃窝边草,上山香客中即便有容貌根骨俱佳的女香客,在父亲的严令下他也不敢太荒唐,除非是遇见了上佳的鼎炉,才会出手。宫内两位最得宠的道姑,便是去年掳获的,仆役都给杀光,抛尸荒郊,再嫁祸给山上一伙草寇,十分简单,否则留着一股股山匪做什么?吴士桢会在意每年几百两银子的那点儿可怜供奉?
这两位女冠是一对姑侄,初时百般抗拒,只是尝过青羊双修的滋味,已是百般顺从。在青羊宫内做快活神仙,总比在山下做柴米油盐的凡夫俗子来得愉悦轻松,哪个世俗女子不奢望可以驻颜有术永葆青春?父亲说过这可是皇宫娘娘们都不能免俗的!
有相马术,更有相人术。相人分许多,吴士桢只拣选了最感兴趣的一种——如何辨识双修鼎炉。他在驻鹤亭一眼就看出这伙香客那几位娘子鼎炉资质之好,是生平仅见。那被调侃舒大娘的,上品;驾车的青衫丫鬟与只探出头一次的绝美女婢都是上上品。
而那骑在马上抱了个黑丫头的内媚女子,则是让人垂涎的仙品,几近父亲所谓的仙人第二品“坐莲菩萨相”!
吴士桢心动了,为难的却不是这位北凉公子哥儿扈从雄健。管你是哪一位北凉将军的子孙,就算有本事带几千铁骑上青城,可被顾剑棠大将军打造成一个铁桶的雍州,会允许你北凉武卒横贯半州?同样是春秋功勋彪炳的武夫,你徐骁凭什么得了大柱国,被封北凉王,虎符重如泰山;我顾剑棠大将军却只是八位上柱国之一,在朝廷为官,手中军权轻如鸿毛。
吴士桢不认为顾剑棠会大度到一笑置之,十年间雍州武将频频更换,顾大将军三分之一的旧部都有意无意安插进来。父亲年初喝酒时私下便说:“顾剑棠跟徐瘸子铆上了,姓顾的论心机实力都稍逊人屠一筹,可顾剑棠才四十三岁,这就够了。”
徐骁尴尬如此,何况是北凉的将领?吴士桢哪里会畏惧。再者北凉三十万铁骑实权都在他那六位年轻义子手中,不曾听说有眼前公子哥儿这么大年纪的子孙。
因此吴士桢为难的是那几个女子如何分配,给父亲几位?是将那菩萨相的白猫小娘子交出去,自己留下其余几位,还是弱水三千只要那女子一瓢?可一心要双修证道给世人看的父亲会答应吗?
在青城山,青城王吴灵素就是天,那吴士桢无疑就是“天子”了。
吴士桢一旦头疼,就会习惯性地双手食指去卷起逍遥巾的两条飘摇剑带,看得十数位跑出大殿凑热闹的道姑们目眩神摇,女冠们最痴迷吴士桢的这些个小动作。比起与吴士桢父王神仙双修时的规矩森严——每一个动作都得按着书上走,一步不得差,她们无一例外更乐意与吴公子巫山云雨。
这位会疼人的小神仙,摇桃花美人扇,吹羊脂白玉箫,能弹古琴引来百鸟齐鸣,连被抢入青羊宫的那对璧人都心甘情愿不思归乡,何况是一些年幼就被带上山的女道士?
吴士桢抬头看着高坐于枣红大马上的徐凤年,笑道:“这马归我了。”
徐凤年瞥了一眼十八人瞬间成就的剑阵,转头询问魏叔阳,“魏爷爷,这阵有名堂?”
神情自若的魏叔阳轻轻抚须道:“如果老道没看错,这是吴灵素偷学龙虎山老君阁里一个秘阵而来的玉霄剑阵,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灵素天资超群,事事举一反三,这是连龙虎老天师都承认的,可惜他心术不正,吃不住苦,一心取巧,不肯走皇皇大道。当时老天师故意斥责吴灵素,将其冷落在炼丹岩上,其实是存了让这位青城王好好炼心一番的良苦心思。不承想吴灵素负气离开龙虎山,日子过得看似风光,实则聪明反被聪明误,否则未必成为不了龙虎山的外姓天师。”
徐凤年笑问道:“不提这青城王,这十八人围成了剑阵,那四十几个持剑道士就是闲着旁观?”
魏叔阳神情肃穆,摇头道:“那是青羊宫镇宫剑阵。吴灵素以神霄天君自称,自有他的一些底气,不知怎么被他琢磨出一套三十六天罡神霄剑阵,威力不可小觑。起码老道我就不敢轻易掠这剑阵,十有八九要败下阵来,说不定还会死于剑阵之中。这是当下最负盛名的几个大阵之一,与青羊宫亲近的好事之徒在朝野上下大力鼓吹,说这可引天雷的剑阵比较三大剑阵,不弱丝毫。吴灵素三年前再入皇宫,便带着三十六剑阵道士一同前往,传言英华殿外剑光凌凌,晴朗日子,顿时变得天雷轰响,与日月争辉。更有人说连当时在京中的赵天师一旁观阵,脸上都失了颜色。”
徐凤年讥笑道:“神霄剑阵不弱,我信。可要说龙虎山二天师惊恐失色,我打死都不信。老黄当年给我说过三大剑阵,说他没去过吴家剑冢,不去说,龙虎山的剑阵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二天师是吃过了山珍海味的老饕,哪里会对鱼虾小鲜感到震惊,最多就是说一声味道不错。这是最会造势的吴灵素在往自己那张老脸上死命贴金呢。”
龙虎山“一百零八剑军屠酆都”的剑阵,以百剑成军,镇守斩魔台。
武当山太极剑阵,九九八十一名桃木剑士,据说可以生生不息,剑势如云涛滚滚,只要中枢剑士不死,便可一人不死,至今未尝败绩。
吴家剑冢扬言寥寥九把枯剑破万骑,更只是一个无据可查的荒唐传说罢了。两百年前,九位吴家剑士为救一人,剑道造诣最高的九人一起出冢,九马九剑赴北莽,九人便拼死了北莽最精锐的背嵬重甲万人!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只不过九人死伤大半,最终回到吴家的才三人,剑冢元气大伤,近两百年一蹶不振不复盛况是实情。
马车停在台阶下,姜泥和老剑神下了马车。敬畏鬼神的姜泥小心翼翼,生怕天上说不好就雷劈下来。那徐凤年罪大恶极,难保不会引来青城山上神仙的怒气。
书上说越是名山大川,越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不就是这个道理?
到时候被徐凤年殃及池鱼,姜泥觉得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造孽无数,可自己却是连在北凉那座漏风茅屋里都会给饿鼠留饭的好人,夏日被蚊虫叮咬得睡不着觉,都不敢扑杀,只好忍着热裹紧被单。
独臂老剑神看到姜泥时不时抬头张望,看到偶有云朵在头顶飘过都要惶恐变脸,忍俊不禁打趣道:“姜丫头,怕什么,老夫说过便是雷电落地,也能一剑破去,伤不了你分毫。所以你大可以求着变天,乌云滚滚,最好劈死徐凤年那大恶人。”
姜泥站在石阶上,挑了个离徐凤年最远的地方,再不敢上前,心情郁闷道:“可你连一把剑都没有。”
老一辈剑道魁首自负轻笑道:“当日在泥泞小道上,老夫拿了一把小伞,便随手使出了‘一剑仙人跪’。对老夫来说,天下何物当不得一把剑?只是一天不曾真正握剑,老夫便一天没有那拿回半把木马牛的心思,自然也就没了当年的巅峰剑意。这是老夫走出听潮亭前与人屠立下的约定,不可轻易违背。小丫头,你可知那一招‘一剑仙人跪’的由来?”
姜泥时刻提防着天空,一边抽空望向广场上那边剑拔弩张的光景,不出意料道:“不想知道。”
老剑神翻了个白眼。
徐凤年刚才与魏叔阳说话十分大声。吴士桢听闻清楚,他穿过青石广场,退到大殿门口,微笑喊道:“青羊宫两大剑阵是否名副其实,你们一试便知。”
徐凤年哈哈笑道:“哪里,我这趟上山带的人少了,青羊宫是仙人居所,就不要打杀了,伤了和气。本公子就是求长生来的,还是那句话,有长生仙术授我,我便给青羊宫黄金千斤万两;没有的话,有上乘房中术即可,舒大娘给你又何妨?这等货色,本公子府上饲养了无数。只要青羊宫有幸与我结下香火情,每年都给你们送来。”
耐心有极限的吴士桢这才撕破脸皮,阴沉道:“瞧见那‘公侯下马’四字了没?我可是提醒过你们的,你纵马而上,是死罪!”
徐凤年语带疑惑道:“哦?”
吴士桢拿手指陆续点了点舒羞、鱼幼薇、青鸟以及最远处的姜泥,“你如果肯交出这四人,我不仅免去你骑马的死罪,还赠送你几本双修秘籍,甚至再让我父亲亲自传授你长生术,如何?”
徐凤年笑眯眯道:“吕钱塘,去破阵。”
吕钱塘下马抽出赤霞剑,走向十八人组成的玉霄剑阵。
重剑多半属于剑道中的霸道剑,力求如吴家剑冢那样横扫千军灭破万甲。不管吴家九剑两百年前是否真屠灭了北莽一万背嵬重骑,这个传说都能让每一位练重剑的剑士倍感热血翻涌。
吕钱塘观广陵江大潮十年悟剑道,曾每年八月十八浮舟逆行于汹涌江面,对着潮头劈剑,直到力竭坠入江水,好几次都几乎溺死,所幸有人在江畔盯着,将他救回茅屋。每次面大潮练巨剑,吕钱塘的剑法术道和体格筋骨都更上一层楼。故而今日面对玉霄十八剑,怡然不惧。
吴士桢皱了皱眉头,真要破阵?那言语孟浪轻浮的纨绔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
“公侯下马”四字,可是皇帝陛下亲笔写就,等于给了青羊宫一道无声圣旨。父亲吴灵素更是被封为王,便是雍州州牧也不敢在山上自恃身份。两大剑阵声名在外,这伙人是见识短浅还是有恃无恐?难不成今天真要将父亲青城王都惊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