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乌青山(2)

沈跃重新坐稳后耸了耸肩膀，说道：“我刚才忘了详细介绍我自己，我叫沈跃，是从美国回来的心理学博士。”

齐敏脸上的惊骇变成了愕然。沈跃朝她微微一笑，说道：“正好车停下了，那我们就在这里谈谈吧。阚太太，我们就坐在这车上谈，还是下去走走呢？”

齐敏的神情回到了冷漠状，说道：“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沈跃忽然笑了，说道：“我建议我们下去走走吧，一会儿要是你把我赶下了车，我怎么回去啊？不过你放心，这地方没有人认识你。”齐敏愣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沈跃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女人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或许她平日里笑的时候很少，就如同一朵久未绽放的蓓蕾，当它在猛然间怒放开来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它是如此惊艳。

在笑容的映照下，齐敏的声音也变得动听起来：“你不是还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同行吗？一会儿你给她打电话就是。”

沈跃嘀咕道：“看来你还真的准备把我赶下车。她是警察，我不是。而且她和你一样，脾气都不好。”

齐敏的嘴角处露出一丝微笑，但瞬间就消失了。她将车熄了火，下车到路边。沈跃从车上跳了下去，站在她身旁看着眼前金黄的稻田，缓缓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但是却没有人理解你，懂得你。是吧？”齐敏没有回答他的话，轻声说道：“20岁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三年级，我们家的一个邻居被人杀害了。父亲当天晚上就被警察带走了，第二天被运回来的却是他的尸体，母亲在父亲的尸体前用一把剪刀插进自己的心脏。一夜之间，我的家就这样没有了。后来是阚四通资助我上完了大学。又过了近10年，我嫁给了他……”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说到这里后却并没有继续往下讲述了。沈跃看到她的眼睛里面有泪花在闪烁，心里暗暗叹息：原来是这样。他并没有去问她为什么是在近10年后才与阚四通结婚的事情，不过他知道，在那近10年的时间里，身旁的这个女人必定有过很多故事。

沈跃微微点头，温言说道：“如果我是阚四通的话，肯定会替你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也许，这也是你最终嫁给他的原因吧。”

齐敏看着远方，眼神瞬间变得迷茫，嘴角处微微抽动了几下，说道：“并不全是这样。”

沈跃一下子就明白了，问道：“那个邻居是被你母亲杀害的？”齐敏的脸上再次露出惊骇的表情：“你……”沈跃微微一笑，说道：“我只是依理分析而已。你父亲并没有杀人，但他却是因为你母亲而死，所以你母亲才会在你父亲的尸体前自杀身亡。嗯，你父亲不会与邻居的老婆有那样的关系，不然你母亲不会因为愧疚而殉情。是那个邻居经常骚扰你母亲？侵犯过她？那他就是死有余辜了。”

齐敏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沈跃朝她递过去一张纸巾，叹息着说道：“阚四通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也许你现在才真正懂得他。”齐敏却并没有接过沈跃手上的纸巾，她自己用手揩拭了眼泪，点头轻声说道：“是的。他是个好男人。可惜这些年来我并不了解他，不知道他过得那么痛苦。”

沈跃问道：“他每天晚上在书房里面过夜，难道你就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齐敏回答道：“当然问过。他说他身体不行了，而且公司的事情压力太大。有一次我哭着问他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结果他大发脾气。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了？”“是的。”沈跃发现她在撒谎。不过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女人在这样的事情上非常敏感，他不想过早地去触碰。他朝马路的前方努了努嘴，说道：“我们走走？”

齐敏转身朝前方走去，沈跃跟上，与她并排而行。他问道：“你是知道了我不是警察后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的？”

齐敏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他死了，有些事情我是回避不了的。”沈跃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刚才自己提及阚四通的痛苦才真正地说服了她。他字斟句酌地缓缓问道：“其实你并不恨他，是吧？更多的是内疚？为什么？就因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很好地去关心他？”

齐敏点头，忽然转身对他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问我问题？你这个人太可怕了。”

沈跃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这是我的职业习惯。好吧，我不再以这种方式问你了。阚太太，你认识我的同行吗？我说的是搞心理学的人。”

齐敏摇头。沈跃又问道：“那么，你对心理学的东西感兴趣吗？”齐敏忽然站住了：“我为什么要对那东西感兴趣？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患有那样的疾病！难道你不相信我前面说的话？”沈跃看着她，说道：“我相信。只是随便问问。好吧，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那天你丈夫去分河，你知道吗？”

她摇头，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餐后就和司机一起离开了家。”

沈跃依然在看着她，问道：“那天他离开家之前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有？”

齐敏仰起头在想，一会儿后才说道：“好像……”沈跃的眉毛一扬，问道：“好像什么？”齐敏皱着眉头，又想了一小会儿，回答道：“他离开的时候好像是对我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当时我真的没有很在意，实在想不起来了。”沈跃很失望，因为他发现齐敏并没有撒谎。他苦笑着说道：“好吧，如果你想起来后就随时告诉我，好吗？”齐敏点了点头。沈跃停住了脚步，对齐敏说道：“阚太太，你对你丈夫的两个儿子怎么评价？”齐敏怔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多。我丈夫也很少在我面前谈起他们。”沈跃道：“阚望很尊敬你，我看得出来。”“是的。阚洪也一样。可是我并不喜欢那样的尊重，因为那样让我感到生疏，觉得自己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所以你在这个家里过得很孤独，是吧？那么，平日里你都喜欢做些什么呢？不可能就天天待在家里吧。”“当然不是。没事的时候我就去逛街，买东西，或者去旅游。我去过西藏、新疆，还有全世界的很多地方。”“就你一个人？”“我丈夫的助理陪我去过美国、加拿大，还有欧洲。”“倪小云？你觉得她怎么样？”“她对我很好。她的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了，是吧？在她的心里，我丈夫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她和阚洪的关系不错，你知道吗？”

“知道。我丈夫也知道。不过我丈夫反对她和阚洪在一起。”

“为什么？”“不为什么。四通集团这么大的企业，联姻得是一种商业上的需要，阚望的妻子就是林达集团董事长的女儿。”沈跃顿时明白了，问道：“那么，你丈夫给阚洪选择的对象是谁？”齐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沈跃相信她说的话，看来阚四通还真的很少在她面前谈及自己两个儿子的事情。阚洪是一个花花公子，或许在他的婚姻问题上父子俩有过不止一次的争吵。沈跃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这个女人对四通集团的事情所知并不太多。不过他已经能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很聪明，只不过她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花瓶的位置。

花瓶，当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面，平日里却只能独自面对孤独。其实，她更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刚刚回到路虎车上，沈跃就接到了陈乐乐的电话：“表哥，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沈跃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把人约好了？”陈乐乐娇嗔地说道：“表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跃笑道：“从来都是我请你吃饭，你什么时候主动提出来要请我啊？”

陈乐乐不高兴地说道：“我才工作嘛，得存钱买房子呢。”沈跃的脑子里面顿时浮现出陈乐乐噘嘴时候的表情，笑道：“得，还是我请你好了。说吧，什么地方？我一个小时之内赶到。”挂断电话后，沈跃才发现齐敏正在看着自己。他苦笑着说道：“我家表妹，谈了个男朋友，想让我帮她看看。”齐敏微笑着说道：“你这个心理学家帮她选的男朋友应该不错。”

沈跃看着她：“你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齐敏愣了一下，叹息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是透明的？”

沈跃的心里忽然一痛，这样的话以前安娜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叫嚷过。他听到齐敏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想给你一个建议，对一个女人而言，婚姻其实就是一场赌博。在婚前什么都看得太清楚了，婚后的生活也就会少了很多新鲜感。”

沈跃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问道：“其实，你在和阚四通结婚之前就预料到了你们今后的婚姻可能会出现问题？”

齐敏摇头道：“不。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婚姻当成儿戏的。我对他是感恩，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

沈跃依然看着她：“但是你当时应该会想到，你的这场婚姻并不会像你希望的那么圆满，是吧？”

齐敏轻声叹息道：“是的。他毕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且年龄又比我大了那么多。我的家已经没有了，当时我需要那样的一个家。对我来讲，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沈跃也在心里叹息：也许她说得很对，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想法真的很简单。毕竟我们都是人，只能看到眼前。

齐敏开车将沈跃送到了陈乐乐说的地方，下车的时候，沈跃向齐敏表达了谢意。齐敏现在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笑着对沈跃说道：“我还以为你会顺便邀请我一起去吃饭呢。”

沈跃笑道：“我这人不喜欢虚假。很显然，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是不可能答应去吃这样的饭的。以后吧，以后等你心情真正好起来的时候，我一定请你。阚太太，如果我还有事情需要问你，请你一定不要再将我拒之门外了。好不好？”

齐敏抿嘴一笑，说道：“你这个人有些与众不同，对人很真诚，不虚假，我不会拒绝你的。其实今天我很感谢你，积压在我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讲出来了。”

沈跃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你需要去多交朋友，或许那样你会过得快乐许多。”齐敏看着他：“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沈跃愣了一下，笑道：“当然。”说着，他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朝她递了过去：“你尽量想想，出事那天你丈夫离开家的时候究竟说过什么。想起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齐敏看了一眼纸条上面的电话号码，又见沈跃已快步走进了那家餐厅，便缓缓将车开离。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沈跃一进入餐厅就看到了陈乐乐，他发现在那个地方坐着的，除了陈乐乐和一个年轻男子之外，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沈跃不禁皱眉：有这样谈恋爱的吗？乐乐这样做岂不是把自己放在了危险的位置？

陈乐乐也看见了沈跃，即刻跑过去将他的胳膊挽住，高兴地说：“表哥，谢谢你。”

沈跃低声问她：“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谁？你不担心自己的男朋友被人抢走了？”

陈乐乐“哼”了一声，道：“他敢！我就是要考验考验他！”沈跃这才发现自己这个表妹的古灵精怪，同时也有些明白了，自己好像还真是不大懂得女人这样的小心思。到了桌前，陈乐乐依然挽着沈跃的胳膊，桌上的一男一女早已站起来恭候。沈跃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模样虽然平常，但个子高高的，气质也很不错，与另一个女孩倒是很般配。陈乐乐介绍道：“这是我表哥，从美国回来的博士。他很厉害，比警察厉害多了。表哥，这是曾英杰，这是我同学韩小苗，她和我都是在银行上班。”

韩小苗笑道：“我早就听乐乐说起过你了。”

曾英杰有些拘束，只是朝沈跃笑了一下，说道：“表哥好。”

沈跃心里暗地诧异了一下：看来这个小伙子喜欢的人还真是乐乐。他笑着说道：“都坐下吧。乐乐，点菜没有？多点几样好吃的，我请客。”陈乐乐嘟着嘴说道：“我已经点好了。我还以为你说笑的呢，早知道我就都点最贵的菜了。”沈跃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笑，也就没有在意。他转头去看曾英杰，问道：“小曾在哪里上班？”曾英杰急忙回答道：“我就在附近的派出所上班，户籍警。”沈跃发现韩小苗正在看着陈乐乐和曾英杰笑，心里有些明白了，问道：

“原来我们家乐乐是小韩介绍给小曾认识的，是吧？”韩小苗诧异地问陈乐乐：“你告诉他的？”陈乐乐笑道：“我可没有。我说了啊，我表哥可是比警察厉害多了。”

说着就乜了曾英杰一眼。曾英杰笑了笑，不说话。服务员开始上菜。沈跃暗暗观察着曾英杰，觉得这个男孩子看上去还不错，目光清澈，对陈乐乐也很宽容。他忽然想起齐敏对他说过的话，也就不想再去问他别的问题了。

四个人开始吃东西，陈乐乐见沈跃不再说话，不住去看他。沈跃微微一笑，在桌下朝她竖起了大拇指。陈乐乐顿时高兴起来，马上就开始嚷嚷：“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曾英杰，你干吗也不说话？”

曾英杰笑了笑，说道：“表哥看上去很累了，我们赶快吃完这顿饭，让表哥回去休息吧。”

沈跃心里一动，问道：“说说，你还在我身上看出了些什么？”曾英杰道：“表哥刚才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的眼圈有些发青，可能是你头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是吧？今天上午你可能去了郊外，因为你鞋子上沾有湿泥。”

沈跃的眼睛亮了一下，问道：“城市里面正在搞建筑的地方也有湿泥，为什么一定是郊外？”

曾英杰道：“乐乐对我说，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告诉她，要近一个小时才能够到这里。当然，也可能你正在和别人谈事情。不过我注意到表哥鞋子上湿泥的颜色是红色的，这种颜色的泥巴只有郊外公墓的那个区域才会有。想必表哥上午是去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