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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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6)

唔,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在千钧一发的贴身搏斗中,动脑子可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在这种时刻,唯一值得信任的只有自己的神经与肌肉。而比动脑子更愚蠢的行径就是胡思乱想了:还没等我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阿兰·已经撒手丢下铁棍,用一记漂亮的直拳命中了我的下巴,同时趁机从我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

“好了,伙计。”他用膝盖压住我的腹部,将枪口指向了我的脑门,“看在你们陪我走到这儿的份上,也许我该说——”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我猛地挥出已经不听使唤的左臂,想要把那支枪从他手里打掉——当然,这次的准头还是差了一点。一发高温等离子弹堪堪擦着我的眉梢飞过,烧焦了我的半侧头发,随后就钻进了正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的杰克的眉心,让他的脑袋像一只吹过头的气球一样骤然炸裂开来。

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嗡嗡声随即从周遭的黑暗中传来。

阿兰·林瘫倒在地,像电影里那些走投无路的怯懦恶棍一样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发出一声比一声更凄惨的哀号。

“这是——”在看到从黑暗中涌出的东西的一刹那,我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转瞬间被液氮给牢牢地冻在了一块儿:从深沉的夜幕中涌出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在今天早些时候曾经干掉了我三分之二的手下,然后又一路追杀我们到这里的“麦比乌斯带”!从营区的方向传来了几声零星的枪响,几道光束骤然射入天空,然后又在眨眼间熄灭了。我没有听到求救的声音或者濒死的惨叫——当然,这并不奇怪,这些鬼东西相当擅长在攻击开始后的第一时间切断受害者的喉咙。

我现在只希望它们对我也这么做。

灰白色的雾气像一块不断发出蜂鸣声的裹尸布,将我包裹在一片冰冷的痛楚之中。不,痛苦本身并不强烈,这些东西锋锐的边缘在切开肌肤时几乎无法被感知到。但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却使我对鲜血的热度与滋味极度敏感。恐惧彻底俘获了我,使我无法自控地开始哭喊、尖叫。

接着,我的尖叫停止了。

随着令人胆寒的嗡嗡声渐渐从身侧离去,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我还活着!我条件反射般地将一只手按在胸口左侧,感受着胸腔中的心跳——这一切看上去实在是太不可置信了,但它确实是真的。

“好了,先生,请站起来,”还没等我来得及消化完充溢在脑海中的纯粹幸福感,阿兰·林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我的耳朵。就像我一样,这位野鸡历史学家看上去活像是刚在处女鲜血里泡过澡的伊丽莎白女伯爵,全身血淋淋的,但那些骇人的伤口并没有触及大动脉或者别的要害部位,而更重要的是,这家伙正拿着我的手枪。“看来,命运永远都是如此地具有……幽默感。我刚才还以为已经失去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很显然,我注定将在今天得到我命中注定将会获得的东西。”

“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它们放过了你!”阿兰·林的表情看上去活像是刚刚找到了四十大盗山洞的阿里巴巴,“它们攻击了你,但却立即认出了你到底是谁——以及你所拥有的天赋权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想说“不知道”,但几天前在那座装潢华丽的空间站里所见到的一切适时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你的意思是……可我……”

“我当然没说你是个真正的地球人。”历史学家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出生在欢乐谷星,对不对?杰克也生在那儿。是的,这就能说得通了——在邦联的所有成员国里,欢乐谷星在殖民前的环境数据与地球的相似度可以排到第二位,它有着和地球差不多相同的重力、生物化学特性、气候条件与大气压力……换句话说,可能导致适应性突变的因素在那里远少于绝大多数邦联成员国。我相信,这正是像你这样的极个别人仍然能被‘神仆’识别为它所认定的真正的现代智人的缘故。在这里,你是它的主人。受它指挥的那些无心智的保卫者会在确保你安全的前提下对你这样的人敬而远之,除此之外,‘神仆’也会保证你的基本生存所需——哪怕你根本不清楚该怎么对它发号施令。”

我花了一点儿时间才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那么,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朋友能在这里生存整整一年的缘故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还活着?”

“哦,那是当然的——在确定这一点后,我可是做了足足大半年的准备工作呢……”阿兰·林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在我们的团队偶然从一座古代太空站的残余数据中发现前往人类文明故乡的航道坐标之后,我就竭尽全力调查了目前所存留的一切与地球有关的记载——事实上,那些记载所包含的信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尽管地球人在选择与他们的同胞隔绝之前刻意隐瞒了许多东西,但剩下的仍然足以让我完成自己的推论:真正让他们最终决定走向孤立的并不是歧视、外交分歧或者其他原因,而是‘神仆’的建立。”

“神仆?!”

“哦,没错,就是那个派出整支防御舰队攻击我们的家伙。”野鸡历史学家龇着那对硕大的龅牙,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就像一头盯着死尸的秃鹫,“不,它不是什么人工智能,它只是一个只读程序——拥有近乎无穷的算力、威力无比的只读程序,一个拥有巨型大脑的白痴。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它所拥有的算力很可能数千倍于邦联目前所拥有的全部算力之和,为了获得这样的算力,它的创造者甚至不惜冒险启用了重力场扭曲技术,将养育他们千万年的恒星变成了黑洞!”

“你不明白,对吧?其实即便是我,甚至那些专业物理学家,也并不真正理解大崩溃前的地球科技——当时的地球人认为,在黑洞视界绝对意义上的‘表面’,光子可能存在介于逃逸与无从逃逸之间的第三态,一种似乎不符合逻辑但却真实存在的状态。按照他们的说法,处于这种存在状态的物质是‘将无限延展的时间压缩在了无穷小的瞬间’,换言之,只要有相应的技术手段,算力可以依靠这种方式提升到理论上无限大的程度——当然,现在的人压根儿就没这个本事,但他们却做到了。不仅如此,那些家伙还用气态巨行星替自己造出了一颗袖珍版的太阳,然后把太阳系剩下的边角料都改造成了‘神仆’的硬件,也就是把地球和外界隔绝开来的那玩意儿。”

“你是说,过去的地球人花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制造出一个没脑子的——”我问。

“这就是事实——无比讽刺的事实。尽管最后一批获准拜访地球的人仅仅留下了为数不多的记载,能够存留到现在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却足以让我推测出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毋庸置疑,古代地球人最初建造‘神仆’系统的目的是为了摆脱他们所遇到的困境——只要你有技术,算力就能持续发展,但相应的算法却不一定能跟得上,这是人类思维能力的局限所注定的。打破这一瓶颈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创造出全新的人类,要么允许算法有能力自行设计全新的、更复杂的算法。”历史学家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地球人选择了第二条路,但他们却在即将成功的最后一刻反悔了: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一旦‘神仆’获得了完全的自主意识与独立思考的能力,那么它的智慧——这和纯粹的计算能力可不是一回事——必然会远远超出他们所能达到的极限。自己的造物比自己还要聪明,我相信,正是这一事实让那些胆怯的家伙感到了恐惧。”

“没人知道地球在与其他殖民世界断绝联系后发生的事,也许这儿爆发了内战或者革命,也许发生了不可抗力的灾难,也许那些人全都秘密移居到某颗我们不知道的行星上去了——千年的时光可以磨灭许多东西。”阿兰·林答道,“但我能够确认的是,首先,地球上已经没有人类活动;其次,‘神仆’系统目前仍然处于只读模式下,它的创造者到最后都没有让它再朝前迈出一步——当然,这样倒也不错。作为征服者,我不需要战利品拥有头脑,只需要它们能在最大限度上满足我的利益就行了。”

“征服者?!”我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我认为我是一个已经将千百个世界的命运握入手中的人!”野鸡历史学家终于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哈!你难道忘记了摧毁你们那支可怜的小舰队的强大力量吗?而那不过是过去地球佬们留下的遗产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撮而已!而控制它们的关键离我已经近在咫尺!不,我现在已经不是一般的强者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自己的神,我的世界的神!你也许不知道,在那些地球人造出的新太阳周围,就环绕着数以百计的巨型加工厂,可以直接用恒星物质造出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产物!只要将这一切纳入掌中,我就能拥有一切!我可以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符合我心意的世界,也可以直接夺取并改造整个银河,只要我乐意!”

“但我不乐意。”我耸了耸肩,“请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有两个原因。”历史学家皱了皱眉毛,“第一,枪在我的手里;第二,你现在正在我的枪的射程范围之内。因此我相信,你会照我说的做。”

“真是雄辩啊。”我只来得及嘟哝了这么一句,一束液体般的强烈流光已经自我身畔的空气中成型,像吞没昆虫的树脂一样将我整个儿地包裹了起来。一道难以言喻的寒意就像注射器的针头般粗暴地扎进我的意识,而从其中流出的则是……

活见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可以称它为毫无感情的记忆,或者有着某种自主逻辑的资料,或者一个直接探入意识核心的操作界面,但这些说法全都只能描摹出它的某个微不足道的侧面。我能够确定的仅仅是,它是应我的召唤而来的,因为我拥有这个权利,而且我想到了它,就这么简单。

只要想想就可以。

“别打其他主意,中尉。”历史学家仍然举着我的手枪,“你知道,为保险起见,‘神仆’只接受确切无疑的语音或者文字命令,任何命令在生效前都必须被清晰地说出来——当然,别担心,我相信在经过如此多的……互动之后,它的词库与翻译系统现在已经可以兼容邦联标准语,但我希望你只下达一道命令,一道确切无疑的命令。否则——”

我笑了。从理论上讲,阿兰·林说得一点没错,但不幸的是,他的结论实在是错得离谱——他从来没机会查阅“神仆”海量的记忆库和逻辑系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在先前的几千纳秒时间里,我已经“阅读”了比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十辈子的阅读量都大的历史资料,我完全了解了——至少从“神仆”那机械逻辑式的视角了解了——这里的过去与现在。我得知了它的主人们的最终去向,以及它作出这一决定的整个逻辑流程,而且我也意识到,虽然我在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但它的逻辑的确无法反驳。

总而言之,我在这一刻确认了一件事:阿兰·林的计划是毫无意义的。

“‘神仆’,”我清了清嗓子,“以下就是我的命令:我希望你按照对待主人的方式对待阿兰·林先生。”

8

“后来呢?”记者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上的杯子,杯中之物早已凉透,但他到现在还一口没碰,“他还活着吗?”

“我对这一点十分确定,”老人点了点头,“‘神仆’会确保每一个受它保护的人生存下去,正如它会确保任何被它界定为非现代智人的倒霉家伙都会被轰成灰烬、削成碎片或者碾成粉末一样。阿兰·林现在活得很好,而且肯定比我更加年轻。”

“我想也是。”记者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搞清楚,‘神仆’的创造者们到底去了哪儿?”

“去了哪儿?他们什么地方都没去。”老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是微笑的表情,“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在与‘神仆’系统接触时,我阅读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我的脑子里被塞进了——它的海量逻辑记忆,其中就包括地球居民的最终去向。而这让我意识到,让阿兰·林得到与他们相同的对待并没有什么不妥。”

“是的,阿兰·林的推测并没有错:‘神仆’的创造者们对他们的造物感到了恐惧。当然,他们确实有理由感到恐惧,毕竟,‘神仆’甚至已经无法被归类为一般意义上的‘强人工智能’,后者仅仅是通过模仿真正的人类而构建了自我意识,并在某一个或者几个领域具备超越常人的能力;但‘神仆’所拥有的却远远不止这些。我可以确信的是,一旦它被启动,我们不但无法抗衡或者控制它,甚至就连理解它的动机和逻辑都很快会变得不再可能,就像水母无法理解我们一样。也许只需要几千纳秒的进化,它就能达到我们无从预测的程度,一切由我们设计的防范措施对它而言都不过是纸糊的屏障——正如水母无法限制我们的行为一样。”老人看了一眼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地球人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他们选择了最谨慎、风险也最小的选项。”

“这你刚才已经告诉过我了,”记者耸了耸肩,“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