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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监禁

在帝国的大厦即将倾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伟大的人物,虽然他英年早逝,但“圣徒”这一称誉对他来说当之无愧。

这个人就是朱利安皇帝,他是君士坦丁大帝的侄子,公元331年出生于拜占廷。在六岁那年,他的叔叔君士坦丁大帝辞世了,于是叔叔的儿子便为了争夺帝位继承权而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独行者的命运

慈爱的圣母深情地拥抱着怀中的圣子,她忧郁的神色暗示着其对圣子所即将担负的命运的忧虑,然而年幼的圣子却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与自信。将倾的帝国王座引发了众多继承者的争夺,皇室成员陡然成为被排斥、杀戮的目标。命运的多舛给予了独行者更多的磨砺,也赋予了他们更多的重任。

虽然三兄弟势如水火,不过在阻止他人分享利益上却达成了共识,于是他们联合杀死了帝都的所有皇室成员。朱利安的父亲就惨遭杀害,而他的母亲在随后几年也与世长辞了。从此这个6岁的孩子成了孤儿。幸运的是,他有一位体弱多病的表兄相依为命,他们一起上学,在学校学到了基督的思想,他们的老师就是待人亲和,然而为人庸碌的尤斯比尔斯主教。

当孩子们长大成人后,为了避免重蹈曾经皇亲们所遭受的厄运,他们被送往遥远的他乡。最后两人在小亚细亚中部的一个小村落里住了下来,那里的生活索然无趣味,不过朱利安却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因为邻乡是开帕多西亚人,这是一群朴实的人们,他们一直信仰着祖先崇拜的神明。

两人在村子里无事可做,于是他们便请求能集中精力研究学问,这自然得到允许了。

他们来到了尼克蒂姆,那里是少数几个还在讲授古希腊哲学的地方。在那里他学到了大量的文学和科学知识,以致他遗忘了从尤斯比尔斯那里学到的东西。

堕入权力之争

被排斥在王权之外的朱利安幼年时获得了难得宽松的修习环境。圣地之旅更让他在孕育大师的土地上得以安心深造学习。在国家遭遇外敌进犯时,他被重新招用率军抵御蛮族,胜利捷报的频传不仅壮大了帝国的声势、提升了他个人的魅力与影响力,更遭致了帝王的疑心与谋害。

后来他被允许去雅典,在这个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浸淫多年过的圣地继续深造学习。

就在那个时候,噩耗传来,他的表兄被暗杀了,朱利安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

当时朱利安还有一个堂兄,就是君士坦丁剩下的唯一儿子坦蒂厄斯。他听闻了这件事,才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堂弟,一个新生代哲学家。他念及家族中的男丁仅剩他们两人,便将朱利安从雅典接到了帝都,并做媒让他娶了自己的妹妹海伦娜。后来,他派朱利安统帅军队去高卢抵挡野蛮部落。

在希腊朱利安学到了比神学更为实用的东西。公元357年,阿拉曼尼人进犯法国,朱利安奉命在斯特拉斯堡截击,最终大胜阿拉曼尼军队,并且乘胜追击,将帝国的疆域延伸至墨慈和莱茵河流域。随后他在巴黎定居,将所有自己喜爱的先哲们的著作都搜刮进自己的图书馆内。虽然他平时不苟言笑,不过当他走进图书馆后,也不禁有些得意了。

当胜利的捷报传到拜占廷,帝王并没有为此而庆祝。反之,他开始谋划除掉这个假想中的敌人,因为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过朱利安在军队中的威望很高,当他们听说统帅被皇帝召回时,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们冲进朱利安的寓所,将黄袍披在他的身上,并声称,如果朱利安拒绝,就会杀死他。

朱利安没那么愚蠢,自然接受了。

在当时,每条通往罗马的大道上都有重兵把守。然而朱利安进兵神速,以迅雷之势将军队开到了博斯普鲁斯海岸,可是他还没达到拜占廷,就被告知,他的堂兄已经去世了。

自然而然,有着异教徒身份的朱利安成为了帝国新的统治者。

令人奇怪的是,像他这样聪慧开明的人竟会幻想,世上有某种力量会使死去的东西复活。他希望能恢复伯利克里的时代,他认为只要在废墟上重建城邦,在荒芜的田园中重新安置人丁,让教授们穿上传统的宽外袍,并用已经消失的伯利克里时代的语言作为人们交流的工具,那么就可以重现过去的一切了。

这就是朱利安的构图。

在他统治的两年内,一直想恢复早已为世人所抛弃的古老科学;他想探究修道士生活的世界,不过那些修道士不识字,他们认为所有有价值的思想都被写在了一本书中,不过他们绝不会对此进行研究,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失去信仰,死后下地狱。朱利安还想使那些有朝气、有活力的人们重新过上快乐的生活。

他的这些措施遭到举国的反对,即使比他意志更坚定的人恐怕也难以忍受这种沸沸扬扬的非议。臣民们不断地进谏使得朱利安心烦意乱,甚至于在祖先的灵位前祈求神灵保佑。安提阿疯狂的基督教信仰者向他投掷石子,不过他始终没有采取任何强硬手段。一些心怀叵测的修道士千方百计想使他愤怒,以产生新的迫害悲剧,不过明智的殿下多次告诫百官,“不能有任何人牺牲”。

公元363年,一支冷箭结束了他的生命。

重建传统

以异教徒的身份登临帝国王座的新帝王妄图让过去被历史否认的东西重现生机,期待着能够一手复兴伯利克里的时代。他要在废墟上重建城邦,在荒芜的田园中重新安置人丁,恢复已被世人抛弃的古老科学。在辽阔的帝国土地上重建一切传统,但不得人心的举措、柔和手腕却遭致不断的非议与致命的冷箭。

或许对这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异教徒帝王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他活得再长一些,可能就会对百姓们丧失耐心和容忍,那他将会成为又一个专横的帝王了。当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可以说,他的子民没有一个因为与他观念相左而被处死。然而,他的子民却以怨报德,他们在帝都到处放言说,是一个基督教信仰者士兵射死了他们的皇帝,并且还为凶手写了赞美诗。他们又大放厥词,说朱利安皇帝临终前是如何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且承认了基督教会的权力。为了诋毁这位一生节俭、心怀天下苍生的帝王,他们极尽所能,将有史以来所有的贬义词都用于对他的描述。

当朱利安在坟墓下安息了,教会的主教们便开始为成为帝国真正的统治者而庆祝了。随后他们便对亚欧非三大洲所有的地方来了个大清扫,将那些异教徒和一切反对的势力都消灭了。

扫除异己

如果统治者丧失了耐心和容忍,他不可避免地会转入专横的死路,但若以宽容之心对待他的子民,他的子民也难保不会以怨报德。教会的主教们成为了这场帝国权力之争笑到最后的人,深谙其中利害的他们随即在帝国的各个角落清扫曾经的异己者,异教徒丧失了在帝国的生存空间,甚至被流放或处死。

在瓦林廷尼安和瓦林斯兄弟执政的公元364—378年,一道法令被颁布了,这道法令禁止所有罗马人祭拜原有的神明。如此一来,异教教士们便没有了收入,他们不得不另谋生计。

这种法令还不算太严苛。要知道,在迪奥多斯皇帝的时代,他下令所有的臣民不仅要接受基督的教义,而且还必须接受天主教的礼仪,俨然成了天主教的庇护者。

当这道法令颁布后,所有坚持“谬论”的人。所有坚持信奉“异端学说”的人。所有坚持对“异教的愚蠢教义”忠诚的人,都被流放到了边远地区或者处死。

从此,旧世界的没落进程加快了脚步。在意大利、高卢、西班牙和英格兰,异教徒的庙宇已经荡然无存,不是被拆除,就是被改为基督教的会场。无以计数的从帝国建立之初就开始积累的金银神像或被没收或被偷窃,最后所剩无几了。

六百多年来,希腊人、罗马人和埃及人所推崇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塞拉佩尤姆庙被推倒了。

从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就闻名于世的大学则被保留了下来,学校被允许继续教授古典哲学。因此,环地中海地区的学生们都云集来此求学。然而主教虽然下令学校可以继续办学,但是教士们却不理会这项法令,他们闯入学堂,殴打师生,并将最后一位柏拉图学派的老师海帕蒂娅五马分尸。

罗马的情况比这更糟。

丘比特的神庙被夷平了,古罗马信仰的经典《古罗马神言集》被烧成灰烬,古老的罗马城也被摧毁。

在赫赫有名的图尔斯主教当政时,他宣布旧的神明实际上是基督教义中魔鬼的化身,因此,所有异教的庙宇都被夷为平地。

在边远地区,那里的居民为了捍卫自己信奉的神明,与官吏发生了冲突,直到大军开到,用斧头和大刀才镇压了这场“撒旦的叛乱”。

希腊的毁灭要慢一些,不过在公元394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还是被禁止了。奥运会在希腊有着1000多年的历史,可以说是希腊国家生活的中心,当它被彻底禁止后,其他的活动也随之崩盘了。随着加斯蒂尼安皇帝的一道法令,所有的大学都被关闭了,哲人们也被驱逐出境,剩下的6位教授为谋生计,也逃到了波斯。波斯的乔斯罗斯王对他们很友好,为他们安排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居所以安享晚年。

到了公元5世纪的上半叶,克莱索斯托大主教便宣称,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古典的诗人和哲学家了。西塞罗、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还有那些被所有基督教信仰者恨之入骨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都逐渐被世人遗忘。直到忍受了6个世纪的煎熬才得以重见天日,在此之前,人们对于文学艺术的态度,只能听凭神学家的指挥了。

残落的文明

教会的清扫加速了旧世界没落的脚步,古老的罗马文明在这场浪潮中也不能幸免,异教徒被看作是魔鬼的化身,曾经异教徒繁盛一时的神庙沦为一堆瓦砾。唯有那些传播传统知识和科学的大学被保留了下来,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前往求学,但持有旧世界观念与异端学说的师生仍无法逃脱被迫害的命运。

古奥林匹克运动会

在古希腊,所有的成年男性一逢战事即为国从军。这是他们无可推卸的神圣使命,因而人们对身体的健康极为重视。结合宗教活动与体育竞技于一身的古奥林匹克运动会有着悠久的历史,它的出现、繁盛、衰落、消亡历经了1170年,见证了世事的沧桑与权势的残酷。

虽然基督教会击败了异教徒,成为了世界的主宰,然而问题却接踵而至。高卢和卢西塔尼亚的穷苦农民虽然曾高喊会继续为祖先崇拜的神明进香,不过他们很容易被驯服,但其他地区就没那么简单了。阿拉曼人、奥斯特罗格斯人和朗哥巴德人在亚历山大教士艾利厄斯所描述的基督真实面目是否准确、艾利厄斯的对手阿塔纳休斯是否错误这一问题上争论得不可开交,而朗哥巴德人和法兰克人在是否相信“上帝与基督并非同一人,而是相似而已”这个问题上也争得面红耳赤。还有撒克逊人和范达尔人,他们也在为证明内斯特所说的圣母玛利亚只是耶稣的母亲而非上帝的母亲这一问题的是非而引起了火药味十足的大争吵。弗利西人和布尔戈尼人也在为耶稣是否具有双重属性,即一半是人一半是神的话题而几乎刀剑相向。

虽然这些愚昧的野蛮人接受了基督的教义,可惜他们的理解进入了岔道。他们是基督教会的支持者和朋友,因此不能按照教规将他们革出教会,更不能用“下地狱“的语言来威胁他们。主教们唯有耐心地劝说,委婉地指出他们的错误,才能使他们成为心怀仁爱和奉献的信仰者。因此,主教们必须向他们明确教会的教义和宗旨,使他们能明辨是非,如此才能治本。

有人提议,将世界上各种有关信仰基督的思想汇总到一起,于是便有了名垂青史的聚会——基督教世界范围联合会。从公元4世纪中期以来,这种聚会每隔三五十年就会召开一次,聚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决定哪些教义是对的,而哪些教义应被划归为异端邪说。

新的分歧

随着大学的关闭、哲人们被放逐,所有被基督教徒恨之入骨的诗人、哲学家、天文学家和数学家逐渐被世人遗忘,甚至消失了踪迹。神学家摇身成为世上对文学艺术的唯一指导者,基督教会则成为了世界无可争议的主宰,然而各地接受基督教义的蛮族因为各自对教义理解上的分歧却引发了更多的争端。

公元325年在特洛伊城附近的尼西亚召开了第一次联合会,56年后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第二次联合会,第三次会议是在公元431年的以弗所召开的。后来,又在查尔斯顿举行了几次会议,君士坦丁堡还有两次,尼西亚也有一次,公元869年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议。

此后,如果有必要聚会,罗马教皇就会指定欧洲某个城市作为会议地点,因为从公元四世纪以来,虽然皇帝才有权力指定会议地点,但人们心中都明白,教皇所提出的建议才是最终的决策。历史没有记载谁主持了第一次会议,不过此后历次会议都是由教皇主持,因为会议的任何决定若不经过教皇及其代表的批准,便不会产生效力。

在百姓安居乐业的西欧,宽容与专制互成犄角。人们一方面将宽容看作是人类最崇高的美德,一方面却又诬蔑它是道德败坏的产物。从理论上很难予以“宽容”、公平的涵义,不过我们必须承认,基督教的追随者们在残酷镇压异教徒时,他们的诡辩可称得上是句句有理。

按照他们的说法:“教会和所有的社会组织一样,需要一位领袖,需要一套行之有效、所有成员都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章制度。新入的成员宣誓忠于教会,也等于宣誓忠于领袖,忠于教规。倘若他们办不到,就必须按照所做的誓言,自行脱离教会。”

当然,这些说辞都是十分合理的。

而现在,如果有谁不再信奉教会的教义,可能就会信仰美以美教派,再后来如果他对美以美教产生了怀疑,便会立刻转投另一个教派,如天主教或者犹太教,或者印度教。世界广阔无边,人们的选择自由而众多,除了那些喜欢跟人唱反调的家伙,没人会阻拦他的选择。

如今这是一个满世界都是轮船火车、到处都充溢着机遇的时代。

然而公元5世纪的世界却相当复杂,因为罗马教皇的影响无处不在。虽然人们可以逃到波斯或者更远的中国,但是很少会有人回来,这就意味着不得不妻离子散。

教堂广场上的盛会

为了解决欧洲各地人们对教义理解上的分歧与正误判别,基督教会试图通过每隔三五十年召开一次的基督教世界范围联合会来加以解决,这种盛会唯有罗马教皇有资格指定会议地点、主持会议进程并拍定会议最终产生的决策。图为教堂广场上的盛会。

既然人们认为对于基督的理解是正确的,教会迟早会修改教义,可是他们为何还又放弃信仰自由的权力呢?

相对的宽容

宽容与专制互成犄角,人们一方面将宽容看作最崇高的美德,一方面却又诬蔑它是道德败坏的产物。人们对天堂里的幸福充满着渴望与向往,却往往无视那些成就他们梦想的天使,他们有着选择宗教信仰的自由,却往往又放弃它们,皆因他们认定“思想的价值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早期的基督教信仰者,不管他们是虔诚的,还是持批判态度的,都有着相同的观点,那就是:思想的价值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学知渊博的教士虽然想对于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作出说明,将上帝的思想归纳为永恒不变的公式,不过这种行为就像数学家因为对X绝对值的争论而将对手处以绞刑一样荒谬而可笑。

然而,在当时,整个世界都充溢着这种自以为是的专制,即便到了近代,那些主张在承认“人不可能完全辨别是非”的基础上提倡宽容的哲人,他们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宣传自己的学说以免遭受处死的厄运。他们用拉丁文将自己的学说保留下来,然而后来的读者,能理解其中意思的人却戋戋有数。